完全草食系

完全草食系

第三章

那天,是初三開學不久,學校下發了進學意願表格。

是打算考入普通全日制高中,還是去高等專科,又或者選擇直接工作?初中畢業后的不同出路,某種意義上,就決定了人生未來的雛形。

少男少女們大多沒有嚴肅對待,互相抱怨著「才初三第一學期而已,為什麼就要填寫這種東西,啊真是麻煩」。

確實也沒必要太緊張,這只是學校預先進行的調查,並不起什麼決定作用,之後,班主任會根據表格找每個學生單獨談話,給出建議。

慈郎成績排位在年級前列,他在兩所高中的志願間煩惱,一所他能無壓力考入,另一所是名校,若要以此為目標,他還得再加把勁才行。

窗外是春日晴空,很適合去籃球場上揮灑汗水,這種時候要煩惱看似還遙遠的未來,慈郎不免和其他同學一樣感到麻煩。

「慈郎君~」坐在慈郎附近的女生們嬉笑著喊,「嘆氣會讓好運溜走哦~」

她們是走時尚路線的辣妹小團體,作風相當早熟大膽,是全校男生談論的對象。

慈郎對所有女生一視同仁,都覺得挺可愛的,沒有其他。

或許正是因為沒從慈郎那裡感覺到男生那種色色的「進攻感」,她們都追過慈郎,都被慈郎婉拒,但那之後,她們反而更喜歡找他說話,讓慈郎被其他男生眼紅不已。

不過,男生們都知道慈郎是個不懂得運用人氣的古板傢伙,已經懶得嫉妒他了。

慈郎的校草之位毫無懸念,就連男生都不得不承認這傢伙就像是漫畫里走出來的帥哥,但是,慈郎竟從不接受女生告白,總用「我想在成年後,再找真正心動的人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同一套說辭來拒絕。

一開始,男生們都以為這是帥哥看不上女生又想維持校園偶像形象,特意找的好聽借口,遇到美女自然就會改口了。

但隨著時間流逝,不論多漂亮的女生來告白,慈郎依然是如此婉拒,男生們慢慢意識到慈郎居然是真的這麼想,這槽點多到了他們反過來希望慈郎趕緊談個戀愛的地步,紛紛吐槽「你這傢伙是昭和時代的鄉下土包子嗎?」。

身為人氣校草卻從不盛氣凌人的慈郎,在這一點上,表現出了非常的堅持,強調「我是真心這麼認為的」。

但如此一來,正因為知道慈郎會拒絕,大家都被拒絕,就感覺沒那麼丟臉,對校草告白過,就感覺沒留下遺憾,再說萬一呢?所以對慈郎告白的女生反而變多了。

搞得像是試膽大會一樣,讓慈郎哭笑不得。

眼前這樣的辣妹小團體,團體中每個女生都跟慈郎告白過的情況,也是有的。

面對關心,慈郎笑了笑,爽朗回應道:「嗯~」

辣妹小團體被他可愛到,嗚啊亂叫起來,其中一個為了將談話繼續下去,故意開他玩笑:「慈郎君真是完全的草食男呢,明明長成這樣。」

其他辣妹捂嘴笑起來,一起附和:「就是就是,明明長成這樣。」

又是這種話題,慈郎趴在課桌上,無奈道:「『明明長成這樣』是什麼意思啊?」

「本來就是嘛,」辣妹其一大膽地說,「慈郎君這種,又高又帥,打籃球時能看到腹肌,身材超棒,美型就算了還很溫柔,根本是女生都想把第一次給你的類型!你卻不吃哦~」

慈郎完全招架不住這種熱辣攻勢,在嬉笑中捂住臉,無可奈何道:「饒了我吧你們。」

這時,其中一個女生突然提到:「那個啊,那位伊集院少爺,就是跟慈郎君完全不同的類型呢。」

「對對!」「是的說。」

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開,讓慈郎大大鬆了一口氣。

她們談論的這位伊集院少爺,慈郎是知道的,那是個家世出身容貌學識才能十全十美的天之驕子,牢牢佔據所有排位的第一名,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不如說,就是生活在與平民世界完全不同的階層。

他們不同班,雖然就在隔壁,但那位大少爺來去匆匆,好像還被特許不用值日,以至於同學兩年多,慈郎跟對方連招呼都沒打過。

印象最深的,還是對方作為學生代表講話時,如女生們熱烈談論的一般,伊集院和臣的聲音,清冽,冷漠,帶有危險的磁性。

當時慈郎就覺得,對方的聲音有種無情的美感,很適合出現在自然紀錄片中解說,像埋伏在草叢中的黑豹,猛然出擊,激烈追逐后勝利咬住獵物咽喉,或其他類似場景。

在慈郎走神期間,辣妹們已經討論到了相當深入的程度。

「雖然穿制服西裝很帥,但他也超適合和風的不是嗎?我啊,已經能腦補出二十多歲的少爺,身穿黑色紋付羽織袴,坐在榻榻米上,捏著酒杯,對我說『過來』的畫面了」「哈,想坐玉轎嫁入伊集院家?你做夢哦」「做夢不行嗎?比起慈郎君,當然是和臣桑這種的更適合當老公」「那倒是的說」

沒想到最後這句引來其他辣妹的附和,慈郎頓感無辜中槍,而且十分不服,插嘴道:「誒,等等,為什麼都這麼說?」

在慈郎的審美里,他自己這種會被誇「美型帥哥」的容貌,確實不如伊集院和臣那樣更有威嚴更具侵略性的長相,為什麼他是校草而伊集院和臣不是,大概得歸功於女生們對他這種類型的偏愛。

但是,要說適合結婚,一心期待在未來組建屬於自己的小家庭的慈郎,可不認為嫁給財團少爺就一定比嫁給自己幸福!

雖然錢財什麼的是比都不用比,但要論對愛人用心專一,慈郎並不覺得那種繁忙的上流人士能勝得過自己。

看出慈郎是真的在意這點,辣妹們嘻嘻哈哈說著「慈郎君像小孩子一樣」「草食系不會懂的啦」之類的話,但就是不回答慈郎的問題,連旁邊聽到的男生都笑了起來,學女生語氣說「慈郎君真是天真可愛呢」,引得哄堂大笑。

雖然也不是多壞心的欺負,但畢竟是慈郎在意的問題,午休時,有些氣悶的慈郎沒有留在教室,而是買了麵包和酸奶,一個人跑到了天台上。

天空藍得明快,日光和煦,還有微風徐徐吹來。

吃飽了的慈郎,躺在樓頂工具房的背面,放鬆地望著藍天,昏昏欲睡。

因為校規不允許,天台一般不會有人,慈郎卻會偶爾悄悄上來。

他喜歡這裡,這裡是他可以獨自放鬆的地方。

很早以前,慈郎就察覺到,自己的觀念和性格,有和大家格格不入的部分。

就像剛才的談話。

慈郎其實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容貌受女生歡迎,以自己的古板觀念,如果是普通男生,恐怕早就被當成了土氣傻瓜,淪為班級底層。

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反而能成為緩和與男同學關係的,被善意嘲笑的的小缺點。

但自己堅持的觀念,實際上還是被嘲笑的。

並不是說慈郎想讓大家都要接受自己的觀念,而是這種「排擠不同」的潛規則,讓即使深受同學們偏愛的慈郎,都感到有些害怕。

為什麼世界會是這樣的?

其他人會像他這樣,出現這種害怕的心情嗎?拿他開玩笑的男生會嗎?看似滿不在乎的辣妹會嗎?還是說,只有他這樣不成器呢?

那未來,長大后的世界,又是什麼樣的?

慈郎想像著三十歲的自己,大概已經成為普通上班族,每天穿著西裝,擠地鐵或公交上下班,休息日很少,加班很多,但晚上回到家,家裡有溫暖的燈光和妻子開心的笑臉,那麼多辛苦都是值得的……

「我喜歡你!和臣君,我喜歡你啊!」

突然響起的,不知為何異常歇斯底里的女生告白,嚇了慈郎好大一跳。

他根本沒聽到有其他人上來。

慈郎處在天台樓頂工具房的背面,此時發生的告白是在另一邊,兩個當事人恐怕也沒注意到慈郎的存在。

那就當作沒聽見好了。

不過,伊集院和臣這樣的財團少爺,也會違反校規啊?

慈郎正要躺回去,卻聽到一聲冰冷殘酷的低喝:「滾!」

還有推搡和女生哭泣的聲音。

這算什麼!慈郎生氣了。

就算不喜歡被打擾,不喜歡被告白,也不能這麼對待女孩子吧!

慈郎立刻跑過去阻止:「喂!你怎麼能對……」

正義的怒喝沒能說完,因為眼前的場景讓慈郎傻了眼。

眼神陰騭的伊集院和臣,還靠著牆坐著,面上是深深的嫌惡。

而看上去被推開跌倒的女生,用衣衫不整都不足以形容,她看到慈郎出現,慌亂地抓起地上的衣物,哭著跑走了。

即使是慈郎,也能看出,這個場景,大概是那個女生打算投懷送抱,襲擊了正在午休的伊集院和臣。

雖然做到這個地步還被喜歡的人狠狠推開,怎麼想都有些可憐,但顯然伊集院和臣才是受害者。

「那個,伊集院同學……」慈郎撓了撓後腦勺,「對不起,是我誤會了。」

伊集院和臣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渾身散發出不願意交流的氣場。

好像連吹過來的微風都變冷了。

既然如此,慈郎再過意不去,也不會留下來討嫌,但就在他想轉身前,看到伊集院左手按著的書。

東行詩集。

東行?是幕末時期誰的字型大小來著?

擅長語文的慈郎,最近被班主任拜託,得參加一個沒人主動報名的以幕末為主題的徵文活動。為取得優秀賞,他抽時間閱讀了不少相關書籍,都有些走火入魔了,但還沒找到靈感。

慈郎不自覺盯著封面思索,不一會兒恍然大悟:「是高杉晉作。」

聽到聲音,慈郎才發覺自己把腦內想的說了出來,有些尷尬,正要離開,卻聽到伊集院和臣不知為何緩和下來的聲音問:「你看過嗎?」

難道伊集院誤會自己是高杉晉作的粉絲同好什麼的?這就更尷尬了,慈郎雖然擅長語文,卻實在說不上是文學愛好者,比起寫字,他更喜歡畫畫。

但他剛才誤會了伊集院,伊集院現在又明顯釋放出善意,慈郎有些騎虎難下,費盡腦筋,才想出來一句小學時在動漫里看過的詩。

慈郎:「我不太了解,那個『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寢到天明』,是他寫的嗎?」

伊集院和臣卻沒及時回答,慈郎看這位少爺將書徹底放到一邊,迎著微風,閉上眼。

雖然沒有明顯動作,慈郎卻感覺伊集院好像是在分辨什麼味道,不由得懷疑是不是自己身上有汗味,被風吹了過去?但他明明還沒有打過籃球啊今天。

這時,伊集院和臣睜開眼,語氣雖然冷淡,回答卻較為詳細:「這首詩比較微妙,有說是高杉晉作寫給桂小五郎的,也有說是桂小五郎所寫,還沒有定論。」

原來是這樣,慈郎哦的應了一聲,但這麼簡單回答對比伊集院的好心解釋好像有些失禮,想了想,補充感嘆:「關係真好啊,維新志士們。」

不行,這種感嘆聽上去跟傻子一樣啊!

畢竟是受歡迎的人氣學生,慈郎不是不懂社交,作為補救,拋了個客套問題回去:「伊集院君是喜歡高杉晉作的詩作嗎?哪一句比較好?」

「不坐嗎?」比起回答問題,伊集院和臣先說了這麼一句好像客氣又好像不客氣的話,「時間還早。」

原本想走的慈郎,出於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心理,順從地走過去,隔著一點距離,和伊集院一樣靠著牆坐下。

他坐下來,才發現在這個角度,原來可以看到舊校舍那些櫻花樹,不由發出了「好美」的驚呼。

眼望著遠處如粉雲般的櫻花,他聽到伊集院和臣,用那清冽冷漠的聲音說:「『愚者英雄共白骨,真乎浮世值三錢』,我喜歡這句。」

或許是因為這句詩本身的冷眼狂氣,又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近距離聽伊集院的聲音,那一刻慈郎感覺像是有電流在耳道酥酥麻麻地蛇行,反應過來才猛然一驚。

慈郎不懂自己是怎麼了,伊集院也沒有說話,這種沉默讓慈郎逐漸心生不安,想著是不是該找個話題打破沉默,此時,伊集院和臣卻拎著書站了起來。

「明天見,望月君。」

這樣說著,剛才讓慈郎回頭坐下的伊集院,自己反而先離開了這裡。

慈郎滿腦袋問號。

他並沒有答應明天要來吧!這個伊集院和臣,未免也太強硬了!

然後他才意識到,他竟然疏忽到一直沒自我介紹,但伊集院告辭時,卻準確喊出了他的姓氏。這麼看來,他們之前對彼此,都是聞名沒見面的認識程度。

只是他沒想到,這位伊集院少爺,意外地是個有點奇怪的人。

但第二天,靠牆坐著的慈郎,看到慢悠悠走來的伊集院和臣時,不得不用手肘遮住臉,無奈地想,真的來了的自己,是不是也有點奇怪啊……

不過事實上,接下來的數次午休相處,伊集院並沒有再展現他強硬的一面,雖然語氣冷淡,相處起來卻並不冷淡,伊集院不僅幫慈郎苦惱的徵文找到了一個相當亮眼的主題,還指點給慈郎一些非常有用的資料,最終,這篇徵文拿了第一位。

開心的慈郎,將賞狀帶到天台,跟伊集院分享快樂。

在他心裡,已經擅自將伊集院當作朋友了。

他想邀伊集院一起吃東西慶祝,但不好意思開口。

「真的非常感謝你的幫助,」慈郎再次強調,鼓起勇氣委婉提議,「伊集院君,作為報答,讓我請客或者其他什麼都可以!」

伊集院像是確認一般重複慈郎的話:「什麼都可以?」

慈郎認真點頭:「什麼都可以。」

以為伊集院理解了他想請客的意願,慈郎期待著回復。

但情況發展卻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伊集院和臣:「過來。」

過來?去哪裡?

慈郎疑惑地看著伊集院的臉。

但此時,伊集院的眼睛也正注視著慈郎,那雙眼睛讓慈郎想到埋伏在草叢中等待獵物的獸瞳,讓問話到嘴邊的慈郎忽然說不出話。

下一秒,天旋地轉。

等意識回來,慈郎才感覺自己被伊集院整一個壓在了地上。

不,準確地說,他整個人被伊集院像是抱枕一樣抱在懷裡。

慈郎此時已有一米七五的身高,伊集院大概比他高四五公分而已,但感覺上像是被伊集院完全覆蓋住,如同黑豹與其咬住咽喉壓在身下的獵物。

危險降臨的感覺讓慈郎掙紮起來:「等……做什麼……伊集院……」

伊集院的聲音卻依然那麼清冽冷漠,用比最初更強硬的態度,近乎命令地沉聲道:「安靜。」

雖然伊集院沒有進一步的過分舉動,讓慈郎多少冷靜了一點,但這讓人怎麼可能安靜,這種莫名其妙被男生抱住的情況!

慈郎正要反駁,更奇怪的事發生了。

抱著他的伊集院和臣,竟然就這麼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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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歌舞伎町救回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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