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沈青葙站在門前,越過齊雲縉的肩,看向裴寂。
他神色從容,好似閑庭信步,可沈青葙看得分明,跟在他身後的太子親衛,還有密密麻麻圍住了整條街的裴氏部曲,手中的刀劍都已出鞘。
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切,所以才會出現在這裡。
有一剎那,沈青葙甚至懷疑是他通風報信,引來了齊雲縉,然而對上他幽深的鳳目時,她又否定了這個猜測。
不,他不是這種人,他的手段是陽謀,這般小人伎倆,名滿天下的玉裴郎,還不屑為之。
可無論陰謀陽謀,說到底,無非都是逼她屈服。
腰間一緊,齊雲縉伸臂攬住了她,聲音陰戾:「裴三,你最好想清楚了,與某為敵的下場。」
嗖嗖兩聲,兩支羽箭從背後激射而來,齊雲縉不得不鬆開沈青葙,閃身躲避,下一息,裴寂飛快上前,一把帶過了沈青葙。
鳳目中一抹緊張一閃而過,他垂目看她,低聲問道:「無礙否?」
沈青葙發現了,在詫異中怔怔地看住他,許久,搖了搖頭。
裴寂鬆一口氣,還好,他沒來晚。
「裴三,」齊雲縉一躍下馬,抽出了腰間金刀,「納命來!」
裴寂長臂一展,將沈青葙緊緊攬在懷中,急急閃躲。
親衛們發一聲喊,齊齊上前護住裴寂,齊家的健仆正要上前,又被裴氏部曲攔住,殺在一處。
韋策瞅準時機,掙脫壓制他的健仆,跑向沈青葙:「青妹別怕,我來了!」
他伸手想要拉過沈青葙,裴寂卻向邊上一閃,神色中便帶出了幾分威壓。
韋策一愣,正要說話時,身後刀光凜冽,齊雲縉當頭劈了過來。
「策哥小心!」沈青葙驚叫一聲。
韋策躲無可躲,眼見金刀就要落下,直驚得動彈不得,下一息,裴寂一腳踢開他,合身護住了沈青葙。
一綹黑髮被刀風割斷,飄搖著落在了地上,韋策趔趄著摔倒在地,慌亂的視線中看見裴寂著緋衣的手臂,緊緊摟著沈青葙的腰。
一絲後知後覺的疑慮慢慢生出來,韋策倒在地上仰望著裴寂,他幾次相救,真的只是,君子心腸?
沈青葙被裴寂摟在懷裡,想掙,卻掙脫不開,眼角的餘光只瞥見齊雲縉的金刀越來越低,刀柄上鑲嵌著七色寶石,流光溢彩,與主人一般,都是華美又致命的兇器。
當一聲,一柄鐵鐧架住金刀,郭鍛從天而降,沉聲道:「齊將軍,得罪了!」
「又是你,」齊雲縉扯了下嘴角,「賊囚漢,今日叫你有來無回!」
噹噹當,金刀步步緊逼,鐵鐧寸步不讓,刀兵相接,迸出星星點點的火花,卻在這時,裴寂溫雅的聲音響了起來:「齊將軍,你的部下已全數被擒,今日之事,不如各退一步,如何?」
刷刷刷,齊雲縉接連幾刀逼退郭鍛,一回頭時,果然看見齊家的健仆已全數被擒,裴氏的部曲越來越多,正往近前圍堵,眼見他是有備而來,齊雲縉嚓一聲收刀還鞘,狹長的眼眸向沈青葙身上一瞥,冷哼一聲:「掌中之物,看你能躲幾時!」
他翻身上馬,厲聲道:「走!」
裴氏部曲不由得去看裴寂,裴寂微一點頭,沉聲道:「放人。」
馬蹄聲急,齊雲縉窩著怒火,一鞭加上一鞭,在大街上橫衝直撞,齊家的健仆追在他身後一路狂奔,剎那間走了個乾淨。
沈青葙用力一掙,脫出裴寂的懷抱。
懷中驟然一空,裴寂悵然若失。
韋策急急上前,將沈青葙護在身後,向裴寂躬身一禮:「裴中允屢次相救之恩,韋策銘感五內,他日定當答報!」
裴寂略一點頭,目光越過他,落在沈青葙身上:「沈娘子,前路兇險……」
他想再說些什麼,終歸又無話可說,便邁步向外,道:「珍重。」
沈青葙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耳邊聽見他低聲吩咐道:「去牢房。」
牢房。沈青葙一個激靈,飛快地跟了上去:「郎君,可否帶我同去?」
裴寂垂目看她,許久,點了點頭。
他看了眼躍躍欲試的韋策,從袖中掏出一個盒子遞給沈青葙,低聲道:「牢房中守衛森嚴,我只能帶你一個人進去,你再改裝一下。」
沈青葙接過來一看,是盒黃粉,俳優們做戲時,多有塗黃粉扮滑稽取樂的,沈青葙一顆心沉到了最底,他竟早就備好了易容的物件,原來就連她這一求,也都在他意料之中。
天羅地網,要她如何逃脫?
「青妹,」韋策追過來,低聲道,「還是我去吧,牢里人物混雜,你去太危險。」
「不,我要去。」沈青葙用手指蘸了黃粉,飛快地塗在臉上。
前路兇險,她這次進京,也許就是生離死別,她想見阿耶阿娘,想見沈白洛。
黃粉很快塗滿面頰,沈青葙又要來眉黛,在鼻子底下添了兩撇髭鬚,雪膚花貌盡被掩蓋,乍一看,只是個黃黑面孔的普通男子。
從人牽來馬匹,沈青葙翻身上馬,跟上了裴寂。
蹄聲得得,帶著佳人遠去,韋策站在道旁目送,只覺得她越來越遠,越來越縹緲,讓他覺得看不清,也留不住。
「郎君,」阿嬋低聲問道,「那位緋衣郎君是誰?小娘子與他彷彿很是熟稔。」
「他是……」韋策沒來由地一陣煩躁,轉身往客棧里走去,「快去收拾行李,等娘子回來,立刻出發!」
牢房門前。
周必正看了眼裴寂身後的黃瘦男人,道:「他不能進去。」
「她是葯僮,過來給大夫送葯。」裴寂側身讓開道路,沉聲道,「去吧。」
沈青葙低頭提著包袱,刻意邁著大步,從他身邊進了門,牢房中潮濕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眼睛有些澀,便只能努力瞪大了,壓抑住澎湃的情緒。
「右邊是女監。」裴寂緊跟著走來,低聲提醒。
沈青葙放慢步子,待他走到前面,這才默默跟上,還沒走到女監,早聽見一陣呵斥聲,沈青葙下意識地快走幾步,隔著冰冷的鐵柵欄,就見阿娘楊氏站在牢房正中,臉色蒼白,嘴唇緊抿,侍婢阿施護在她身前,正與兩個獄卒理論:「昨天已經搜過身了,今天又來?你們根本是無理取鬧,我家夫人乃是五品誥命,豈能受你們這般羞辱!」
「到了這裡,還說什麼誥命?」獄卒笑著拖過阿施,「我先搜你的吧!」
嘶啦一聲,阿施尖叫著,衣服被從領口撕開,另一個獄卒便要上前拉扯楊氏,沈青葙沉默著衝上去,又被裴寂一把拽住。
「住手!」他聲音低沉,天然威嚴,「休得對楊夫人無禮!」
兩個獄卒聞聲回頭,一起停了手,賠笑說道:「裴中允,某等只是例行公事。」
「去找女牢子來,以後楊夫人這裡,不得有男子騷擾!」裴寂沉聲道。
兩個獄卒悻悻離開,沈青葙低頭站著,怒火慢慢變成凄涼,忽地明白了為何沈白洛拚死也要送走她,一旦到了這種地方,他們就是盤中餐俎上肉,任人欺凌。
裴寂看她一眼,轉過了身:「速去速回。」
沈青葙邁步走進牢房,在楊氏身前低低叫了聲:「夫人。」
楊氏身子一震,認出了她聲音,想要上前,看她的打扮又知道不能,強忍著悲痛低聲道:「你,還好嗎?」
「我很好。」沈青葙哽咽得說不出話,「策哥也來了,我們正在想法子。」
「不用管我們,顧著你自己就行,」楊氏含淚道,「快走,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
她轉過身不再理她,沈青葙死死咬著嘴唇,忍住眼淚又看她一眼,回過了頭。
「左邊走到盡頭,就是令兄的監房,」裴寂當先向前走去,低聲道,「令尊處有齊雲縉的人守著,不能去。」
沈青葙跟在他身後,邁進了幽深的過道,隔著柵欄遠遠看見第二間牢房裡沈潛蓬著頭髮坐在榻上,臉上幾條沒結疤的傷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眼睛一下子濕了,沈青葙忙低下頭,心中一片凄涼。還沒過堂,他們竟對阿耶用了刑,若是他們有意羅織罪名,阿耶又怎麼熬得住?
漆黑的過道似乎怎麼也走不完,終於看見盡頭處孤零零一間牢房,沈青葙忍不住快走幾步,迎眼看見陰暗狹窄的牢房中,沈白洛一動不動躺在床上,崔白站在旁邊,一個頭髮花白的醫者正剪開沈白洛的外衣,用燒酒清洗傷口。
露出的胸膛上,傷口橫過肩膀,刺入心臟,紫黑的皮肉向外翻著,污血和膿水剛被擦掉,又飛快地滲出來。
沈青葙喘不過氣來,咽喉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心臟上像是扎著一把鋼刀,刺得她鮮血淋漓。
哥哥,從小到大護著她寵著她的哥哥,她最親愛的哥哥。
「郎君,」醫者抬頭看見了裴寂,嘆著氣說道,「沈郎君高熱不退,傷口無法癒合,某實在無能為力。」
裴寂正要說話,衣襟被抓住了,沈青葙仰臉望著他,聲音嘶啞得聽不出調子:「求你,救他,求你……」
她臉上塗著黃粉,已然面目全非,唯有一雙眸子依舊是昔日的模樣,裴寂看著她,許久才道:「我已命人回長安取葯,明日能到。」
出得牢房時,夕陽染紅了雲霞,在天邊描出一脈脈金紅的顏色,裴寂看了沈青葙一眼,邁步走到馬前。
「郎君。」耳畔傳來她低低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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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猜裴三會不會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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