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崽第三天

這個時間，魏游壓根毫無睡意，不過他還是陪著衛緒躺到了床上，因為小孩說想聽他講故事。

起初聽到這個請求，魏游是有些為難的。

雖說之前在玩遊戲的時候，每天必做的任務之一就是給瓜崽講睡前故事，但那時都有系統提供故事模板，他只需對著手機照著念就行，現在讓他臨時想可想不出。

幸好，在進入房間后，衛緒就從床頭櫃里掏出了一本故事書給他，免去了他編不出故事的尷尬。

魏游翻了翻手裡的書，書本頗為破舊，書籍脫線，封面已經不知所蹤，不過內部的內容倒還算完好，沒有缺頁或模糊的地方。

他大致地翻閱了幾個故事，發現這是本童話故事集。

他隨口問：「你這書是從哪來的？」

「隔壁李奶奶給我的。」

「李奶奶挺熱心的。」

衛緒悶悶地應了一聲。

魏游偏頭看向他，小孩整個人悶在被子里，僅露出了半張小臉，探出被子外的眼睛有幾分害羞似的望著他。

「不熱嗎，捂這麼嚴實？」魏游把被子往下扯了扯，讓他把鼻子露出來。

不同於尚處在冬季的現實世界，這邊的時節正值九月初秋，即便到了夜晚，空氣中依然殘留著幾分消不去的暑熱。

幸而這房間里有盞舊吊扇，一進房間，魏游把吊扇的開關開到了最大檔。

只有被流動的風吹拂著，他才覺得沒那麼悶熱。

聽他這麼問，衛緒像是才感覺到熱，動作利索地把被子拉到了胸膛處，露出兩條細瘦的胳膊。

魏游從頭打開書本，第一個故事便是安徒生的《拇指姑娘》。

「這本書你之前看過嗎？」

衛緒眨了下眼睛，搖了搖頭。

「那我就從頭開始念了，今天先來講《拇指姑娘》的故事。」

魏游給自己後背墊了個枕頭，清了清嗓，緩緩開口：「從前有一個婦人，她非常渴望能有一個小孩，可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實現這個願望，於是就去請教巫婆……」

男人有一副天生柔和的嗓音，講故事時語調尤其抒情，帶著令人安心的魔力。

衛緒漫無目的地望著天花板上旋轉的吊扇，聽著魏游的聲音，不自覺地有些犯困。

他努力地想去聽清故事內容，但還是沒忍住迷迷糊糊地闔上了眼帘，只感覺溫柔的男性嗓音一直如催眠曲般環繞在耳畔，令他腦中浮現起兩年前的畫面……

記不清從哪天開始，家裡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一些東西，或是美味食物，或是漂亮衣服，而每到夜晚，耳邊便會響起陌生男人的聲音。

一開始衛緒有過恐懼和害怕，覺得自己怕是遇到了電視里說的鬼了。

但時間長了，他發現這鬼非但不會害他，還會送他禮物，照顧他的起居，為他講有趣的童話故事，於是後來，他對透明哥哥的感情就逐漸變成了期待與喜歡。

那段時間，他活下去的最大支撐就是一個透明人，他可以不在乎對方的來歷和身份，只要他能常來陪伴自己。

但是，對方在照顧了他短暫的一段時間后，還是消失了。

這兩年多來，他無時無刻不盼望著對方回來，每天許願，每天都在失望，就這樣等了很久……

好在，現在他終於回來了，不僅如此，哥哥這次出現還有了身體。

對方是個高高瘦瘦的青年，有一雙柔和而又敏銳的眼睛，比他想象中的樣子還要好看一百倍。

想到這裡，原本昏昏欲睡的衛緒心中突然生出一絲難以形容的亢奮，忍不住抬起手抓住了魏游胳膊上的衣服布料。

「老蛤/蟆說，『美人兒，這位是我兒子，他就是你未來的丈夫了』。」

魏游刻意壓低了嗓音做出老人的語氣，這時，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往下墜了墜。

他低頭看去，見孩子的眼睛乖巧地閉合著，便只是抬手拍了拍孩子的手背，沒有過多在意。

《拇指姑娘》的故事不短也不長，魏游花了十幾分鐘聲情並茂地讀完了它，爾後合上書本將其放回了抽屜。

瓜崽似乎被他的動靜驚醒，睜開了霧蒙蒙的大眼睛。

魏游轉過身：「怎麼樣，困了嗎？」

衛緒點頭，同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睛瞬間變得淚汪汪的，他帶著這副模樣問道：「哥哥可以陪瓜崽一起睡嗎？」

魏游看到他眼裡閃耀著的水光，心裡泛起軟軟的漣漪，想著反正自己也無事可做，便應道：「好啊，正好我也被自己念的故事催眠了，那瓜崽先閉上眼，我要關燈了。」

聞言，衛緒便聽話地合上了眼睛。

這張床鋪並不大，不過一大一小兩個人還是睡得下的。

魏游先給衛緒蓋好了被子，接著伸手按滅了燈，滑進了被窩裡。

熄燈后，視野一下子變得漆黑一片。

黑暗總會滋生出各式各樣的幻想，魏游仰面躺在床上，有這麼一瞬間懷疑這一切是不是自己做的夢。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論是鼻端聞見的陌生洗髮水香氣，還是耳邊回蕩著的風扇的聲音，都證明了他確實處在這個奇異的遊戲世界里。

魏游輕輕地呼出一口氣，閉上眼，腦中不由自主地開始思索起接下來的打算。

首先，他需要錢，沒有錢明天他們就得喝西北風了。

其次，他需要一個臨時住所，他現在可以暫住在這裡是因為衛父不在，而等到衛緒的父親回來，對方恐怕不會讓一個陌生男人住在自己家裡。

解決以上兩點后，需要考慮的就是該怎麼回去。

他在現實中有家人，有朋友，有不錯的工作和收入，即便他很喜歡瓜崽，也不可能一直甘願留在這裡。

但麻煩的是，返回現實世界這點是不由他控制的……

思緒發展到中途，忽然被打斷，他感到自己放在被子里的胳膊被一雙小手臂給纏住了。

魏游偏過頭，借著窗帘透進來的模糊光線，看到瓜崽抱著自己的左手臂安靜地沉睡著。

他有些不習慣被人抱著，但怕打擾到小孩睡眠，就硬忍了下來沒動。

忍了很久，一直到手臂有些發麻了，他覺得瓜崽應該睡熟了，這才輕輕地把自己的左手從孩子懷抱中抽了出來。

然而沒過多久，旁邊的小孩又黏了過來，兩條胳膊緊緊摟住他的手臂。

這次不僅把臉貼上了，連腿也跟著纏了上來。

魏游感覺自己此刻就像被考拉抱住的樹榦，甩都甩不掉。

沒有辦法，現在也不可能變出個玩偶替代自己，魏游只能裝作自己沒有左手，安慰自己快點睡吧，只要睡著了，就不會感覺彆扭了。

常年熬夜的魏游以為自己肯定睡不著，然而也不知是受到這裡環境影響的緣故，還是吊扇的聲音太過催眠，沒過幾分鐘，他還真醞釀出了睡意，不知不覺就陷入了睡眠。

·

第二天清晨，魏游被一陣鬧鈴聲吵醒。

他蹙緊眉頭，反射性地伸手去摸手機，卻摸了個空，睜開眼看到一片淺綠色的牆壁，這才陡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哪。

一個小身影從旁邊坐起了身，一邊打呵欠一邊揉眼睛。

魏游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腦子逐漸清醒過來，他用胳膊撐起身，關了床頭柜上的小鬧鐘，一看時間才六點二十。

「要去上學了？」他問，聲音有些沙啞。

衛緒點點頭，眯著眼睛，嘴唇嘟著，臉頰鼓鼓的，分明是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手卻自動地在床上摸起了衣服。

魏游見狀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他伸了個懶腰，然後伸長胳膊撈起衛緒那邊的衣服。

「是這個嗎？」魏游展開手裡黑紅相間的運動服提到衛緒面前，「校服？」

衛緒努力地睜開眼，然後點頭應了一聲。

「來，轉身，我幫你套上。」

衛緒乖乖地背過身，魏游抓著他的胳膊放進袖子里，整理了一下衣襟，將校服的拉鏈拉到胸口。

待穿好衣服跳下床，魏游一看不由得微微揚眉：「你這校服怎麼這麼大啊？」

衛緒：「所有人的校服都很大。」

魏游當然能理解，小孩子長身體快，校服做得大些很正常，但瓜崽這套未免也太大了，袖子長得都可以唱戲了。

難道是因為這孩子太瘦小了嗎？

他套上拖鞋到男孩面前，蹲下身將他快拖到地面的褲腳往上卷了兩卷。

衛緒一言不發地任由他為自己整理衣服，一穿好衣服便「啪嗒啪嗒」地邁著小步子去了衛生間洗漱。

魏游跟著過去，和他一塊洗臉刷牙。

期間看衛緒一副急匆匆趕時間的樣子，就問：「你要幾點到校啊？」

「老師說七點二十之前，但我們一般七點就到了。」

「這麼早啊。」

男孩一臉認真地點點頭。

魏游問：「要我送你上學嗎？」

衛緒刷牙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眼凝視鏡子里的他。

魏游在鏡中對上他暗含期待的視線，於是立即明白了他的答案。

他故作煩惱地嘆了口氣道：「還是我送你去吧，我們瓜崽這麼可愛，外面壞傢伙那麼多，我不放心啊。」

衛緒輕輕「嗯」了一聲，借著吐牙膏沫的動作低下頭，耳朵有些微紅。

·

一陣匆忙的準備后，瓜崽終於出發去上學了。

魏游一手幫他提著書包，一手拿鑰匙鎖上了門。

還別說，雖然是個二年級小學生的書包，這包也真夠沉的。

衛緒住在一棟老舊居民樓的四樓，出了居民樓就是一條陰暗窄小的巷道。

因為送孩子上學，魏游有幸吃到了瓜崽口中五毛錢的早飯。

那是巷口一位老婆婆推車賣的糯米飯，飯糰內可以選擇塞土豆絲、梅乾菜、榨菜碎等小菜，願意多花錢的也可以往裡面加些葷菜，味道會更豐富。

老婆婆顯然是個熟手了，糯米飯捏得快且緊，用一隻薄薄的小塑料袋裝著，瞧著還挺乾淨衛生的。

衛緒給自己買了個包土豆絲的飯糰，又給魏游買了一個乾菜糯米飯。

魏游很是不好意思，小孩本來零用錢就少，自己還要佔用他那為數不多的五毛錢。

不過他也確實挺餓的，從昨天午飯過後就沒有吃過東西，想著吃飽了等下才有力氣去找活干，便接受了瓜崽的這番好意。

糯米飯五毛錢的分量剛夠一個孩子填飽肚子，對成人而言卻不太夠。

魏游幾口便吃完了飯糰，低下頭一看，瓜崽雙手捧著飯糰，低著頭小口小口很珍惜地吃著。

這樣的動作，配上他那張白白的小臉蛋，瞧著莫名有幾分可憐的模樣。

魏游輕嘆了口氣，單手將書包背到自己左肩上，右手則輕輕搭著瓜崽的右肩，護著他穿過馬路。

途中，他除了記路線，也在有意地尋找哪裡有工作的機會。

他現在急需用錢，所以最好是能有能夠當天日結的工作。

可惜，這個地方似乎只是個較偏僻的小鎮，臨街雖有不少店鋪，但都是家庭經營式，且經營食品鋪、服裝店之類的偏多，幾乎沒看到什麼大型的商店。

不過魏游也不氣餒，現在時間還早，很多店鋪都沒開張，等晚點再過來轉轉也不遲，他還不信自己這麼一個大好小伙還找不到一份臨時工作了。

小學離家約莫兩條街的距離，以孩子的腳程來說，差不多要走十五分鐘。

瓜崽不緊不慢地吃完最後一口糯米飯糰，正好走到學校門口。

魏游在學校的大鐵門旁看到了「香坊第一小學」的牌子，心道原來這個地方叫做香坊，果然是個沒聽過的名字。

昨晚，通過電視新聞，他已確定了這裡還是自己原來所在的那個地球與國家，但到底是不是自己那個時空的十五年前，他還不能肯定。

這一切需要時間慢慢驗證。

上學時間，學校的鐵門敞開著，源源不斷背著書包的小學生走進校門。

除此以外，學校門口不出意料地開著一家什麼都賣的雜貨店。

店裡店外鑽著不少穿著一模一樣校服的小蘿蔔頭，三五同學聚在一起吃著早飯，吹牛聊天，空氣中飄逸著一股肉包子和胡辣湯的氣息。

身無分文的衛緒目光絲毫不在小店上逗留，背上魏游遞來的書包便朝學校大門走去。

才走了兩步路，他又回過頭來，仰著頭睜著大眼睛望著魏游。

「怎麼了？」

衛緒眨了下眼，身體一動不動。

魏游沒等到他開口，就蹲下身與他目光持平，問：「瓜崽還有什麼事要說嗎？」

衛緒搖了搖頭，眼睛仍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魏游不明所以地與他對視。

這時，不遠處某位騎著摩托送孩子過來上學的年輕父親的聲音忽然傳入他的耳朵。

「放學了別亂跑，你奶奶來接你。」那位父親高聲喊道。

魏游覺得自己彷彿領悟了什麼。

他有些忍俊不禁，捏了一把瓜崽臉頰上的軟肉，問：「幾點放學？」

衛緒佯裝不在意地回答：「四點十分。」

「知道了，放學了乖乖在校門口等我。」

儘管有意剋制喜悅，聽見這句話時，男孩嘴角還是不受控制地上揚，用力地點了下頭。

魏游抬手揉了揉他頭頂的髮絲，站起身說：「去吧。」

衛緒倏然張開手臂抱住他的腰，將腦袋埋進他腹前的衣服里蹭了蹭。

而不等魏游反應過來，他又害羞似的飛快地轉身跑走了。

魏游低頭扯了扯被他蹭亂的衣擺，輕笑著嘀咕了一句「小粘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