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勾結(下)
燕簡恭恭敬敬地行禮,皇帝卻一言不發,連「平身」也不曾說出口。燕簡卻也並不在意,受慣了皇帝冷漠忽視的他,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他自顧自地道:「兒臣此次求見,是有要事向父皇稟報。」
皇帝終於開了口:「說罷。」
「父皇不是一直在尋那東霍使臣桑可么?兒臣也派人多處查探,發現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燕簡語氣篤定地道,「此人就藏身在二皇兄的府上。」
「……」皇帝沒有吭聲,眸中卻掠過一道閃爍的暗芒。
皇帝的貼身內侍聞言,忍不住驚道:「太子殿下,此乃通敵叛國之大罪,若無證據,可不能……」
燕簡不曾理會他,只自顧自地對皇帝道:「且經兒臣多番搜查,發現那桑可與獨劍山莊往來密切,與二皇嫂也十分親密……」
他頓了頓,眸光幽幽一轉,偏眸望了眼那內侍,道:「或許二皇兄便是因此,才敢行這等勾結叛國之事,不過是美色誤人罷了。」
輕飄飄的一句「美色誤人」,怎能為窩藏敵國使臣的罪名開脫呢?
「他好大的膽子!」沉默良久的帝王終於出聲,語氣里是掩不去的慍怒。
御書房內的宮人內侍紛紛一驚,連忙跪下。而那原本就跪著的燕簡,更是深深拜伏下去。
「聽到了么?」
一陣寂靜,那為首的內侍總管陡然渾身一震,連忙道:「是!」
隨即便不再猶豫,匆匆地跑了出去,集結了原本又該派出去的人,目標明確的朝二皇子府而去。
燕簡低著頭,微不可見地彎了下唇。當日在宮門口燕昭寒將他踐踏在地上肆意羞辱的場景猶在眼前,他躺在府里的這幾日自然不僅僅是養傷。
這麼久以來,他確實想透了,之前管家的提醒未必沒有道理,桑可確實是個瘋子,而他也確實被反噬了。
縱然自問沒有對不起他的,但這麼多年來,經歷的背叛也數不勝數,除了初時得知消息時的震驚與憤慨后,倒也不再有多少恨意了。
總歸……都是敵人。
燕昭寒,本就不為父皇所喜的你,與我又有什麼分別?即便有獨劍山莊的金嵐為妻又如何?待今日後,通敵叛國的罪名扣上,你便再無翻身的餘地。
他正想著,皇帝忽然開口,屏退了一眾宮人內侍,待他反應過來時,昏暗的室內已經只剩下他們二人了。
窗外夕陽漸落,天色逐漸暗沉地湧上,宮門還有兩個時辰,便要關了。
「父皇……」
「簡兒,你抬頭看看朕。」
熟悉卻又陌生的稱呼,依稀在二十多年來的記憶里都鮮少出現的稱呼,燕簡不禁有些恍惚。
略感愣怔之時,他下意識地順應著抬起頭。多年來,有幾人能如此直視天顏?只見帝王面上難掩深深的倦色,眼下那一抹深深的陰霾,讓他心下猛然一震心悸。
「這個位置,你想坐上來么?」精準捕捉到燕簡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光芒,帝王略壓了下眉,語氣不明地開口道。
想么?自然是想的。
但對這疑心深重的帝王,怎能如此不避諱呢?但如若說不想,又實在太過虛偽。如今帝王膝下能繼承大統的兒子,年紀相符的便只有他與燕昭寒。
此時此刻,他竟不知是否該開心,一直都被父皇棄如敝履的他,在與燕昭寒相較時,竟然成了被父皇選擇的那一個。
「朕相信你的能力。」而皇帝顯然對他的回答並不在意,這個兒子的心思,他看得清。
「待北昭大捷,擊潰東霍,燕昭寒入獄,你便是北昭獨一無二的儲君,北昭未來的天子。」
燕簡想過皇帝有一日會說這樣的話,但卻從沒曾想過,會是對自己說的。他深深叩拜之時,卻不曾注意到帝王眼裡掠過的深色。
即便是立燕簡為太子,他也沒曾真正想讓這個生母卑賤的兒子登位,真正令他下定決心的,是燕昭寒的通敵。
到底,他還是這北昭的帝王,北昭至高無上的天子。通敵……是再無需管什麼牽制掣肘,決不能容忍的死罪。
望著燕簡退下的背影,皇帝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窗外夜幕已降臨,幽幽燭火跳躍,彷彿下一刻便會被寒冷刺骨的夜風吹滅似的。一陣令人戰慄的寒意陡然自後背爬上,皇帝兀地睜開眼,眼前的燭火卻驀然被夜風熄滅。
入目一片黑暗,常年的習慣使然,他下意識地警惕起來。
「來……」人!
他正要高聲提醒外面的宮人,危險的氣息瀰漫,他竟是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張嘴,一絲聲音也再發不出來,只能隱約聽到破碎喑啞的聲響自喉嚨處發出。
隨即,便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待他再次清醒過來時,卻是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他睜眼,入目是明亮而寬敞的華麗寢宮,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彷彿方才的詭異的黑暗都是噩夢一場,倘若周圍縈繞的危險褪去的話。
偌大的寢宮內,除了他,空無一人。
「既有膽子襲擊朕,又何必躲躲藏藏?」
「呵呵……」
冰涼的笑聲落下,空靈而悅耳。卻令皇帝不禁一陣毛骨悚然,恍惚間,他想起了燕昭寒還未回國前,那一次突如其來的襲擊。
只是不同的是,彼時他周圍還有數十名貼身保護的暗衛死士,而此時,那些死士與暗衛卻像是真的死了般,竟是毫無動靜!
「好久不見,陛下可猜出我是誰了?」
「是你!」
那黑衣少年現身的剎那,北昭皇帝露出旁人不曾見過的、明顯的錯愕之色。他猜到會是那夜的刺客,卻不曾想到,那夜的刺客,竟然就是——桑可!
容顏絕美的少年微微一笑:「陛下不是尋了我許久么?如今我來了,陛下怎麼也不高興?」
他步履從容地朝皇帝走近,面上帶著淺淡而天真的笑容,眼底卻無半分笑意,反而透著股令人恐懼的殘忍。然而他一舉一動皆優雅,一襲黑衣襯得面目愈發白皙,大而詭美的雙眼,眼尾微微上挑,顯出一種極致的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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