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沈妄顯然誤解了她的擔心，顧笙笙無可奈何。

酒會上一派歌舞昇平，浮華流金，空氣里都是金錢的氣息，無人察覺這名利場里暗流涌動。

顧笙笙悄悄走到角落裡，這裡被一根羅馬柱和窗帘擋著，不容易被發現。

顧笙笙坐在絲絨高凳上，借著長桌布的掩飾偷偷將高跟鞋脫下，舒展一下被箍疼的腳尖。拿了個水果撻，一邊吃一邊想心事。心事的主要內容就是沈妄，想得小鹿亂撞，眉目含春。

正想得心旌搖蕩，背後忽然有動靜。顧笙笙差點嗆著，咽下口中的食物，怒目轉身。

謝子卿撥開帘子，撞見新娘子似的顧笙笙，愣了一瞬才道：「你怎麼自己躲在這？沈妄呢？」

顧笙笙仰著頭，天真爛漫道：「沈妄不在，你找他嗎？」

謝子卿道：「……我是問你，沈妄怎麼把你自己丟在這。」

顧笙笙聞言炸了毛：「沈妄沒有丟下我，他有正事才走開一會兒！」

顧笙笙很少發脾氣，被她這麼頂了句，謝子卿一愣，臉忽然就紅了：「沒有就沒有，發什麼脾氣。」

顧笙笙強調道：「沈妄很快就會回來。」

提到沈妄時，清泠泠的杏眸里漾滿不自知的歡喜和愛意。謝子卿不自在地將視線轉開。

顧笙笙又問：「你幹嘛也躲到這兒來？」

謝子卿猛灌了幾口果汁才緩過氣來。為了搏回面子，立刻擺了個瀟洒姿勢靠在柱子上，單手端著果汁，倜儻得像端一杯紅酒：「我才躲，想被那些女人生吞活剝嗎？」

顧笙笙望了他一眼。謝子卿今天規規矩矩穿一套銀灰色禮服，鬢角卻剔成青皮，眉眼透著銳利張揚，只是咳得耳朵連脖子都紅透了，又顯出幾分愣頭青的樣子。

顧笙笙不由得想到沈妄。沈妄向來穩重優雅，再瞥一眼謝子卿還紅紅的耳朵，心道這傢伙傻透了。

顧笙笙卷翹濃密的睫毛一顫，猶如蝴蝶振翅，清泠泠眼波晃得人心慌氣短。謝子卿抓了抓頭，沒話找話：「婚禮怎麼還沒開始？」

顧笙笙斜眼道：「還有五分鐘，急什麼？」

謝子卿戲謔道：「已經有人開賭局賭新娘和新郎哪個會先逃婚了。沈家和皇甫家還要強撐下去嗎？「

顧笙笙更大聲地哼回去：「沈妄說婚禮會如期舉行！就一定行！」

顧笙笙這幅囂張模樣讓謝子卿的頭腦逐漸冷卻，學著她的語氣道：「還有五分鐘。我拭目以待。」

顧笙笙別開頭不理謝子卿了，眼睛卻不自覺落在對面牆的大掛鐘上，眼看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新娘和新郎卻連影子都不見，沈妄也毫無消息。

宴會廳里歌舞昇平，酒水點心的香氣混著花香，穿燕尾服的侍應生端著酒水穿梭在衣冠楚楚的賓客中。水晶燈折射出炫目的光，照得顧笙笙心中焦灼。

謝子卿提醒：「時間到了。」

顧笙笙皺眉，還未開口，大廳的燈光忽然暗了下去。

「怎麼回事啊？」

「停電了？」

「怎麼可能。」

黑暗裡浮現出一陣嗡嗡議論聲。各種腳步移動，衣裙窸窣。

顧笙笙最怕這忽如其來的黑暗：「怎麼了？」

謝子卿伸出一隻手，遲疑地懸在空中：「顧笙笙，我在這裡。」

顧笙笙伸手摸索，卻忽然被一隻大手攬住腰：「誰！」

「是我。」

低磁嗓音落在頭頂，顧笙笙同時聞見了那熟悉的氣味，毫不猶豫地撲向這懷抱：「沈妄！」

有力的胳膊直接將她提起來攬在懷中。

在這瞬間，一束聚光燈忽然亮起，將觀眾視線的焦點也聚集到台上。

司儀走上台，宣布訂婚儀式即將開始。

司儀動情地道：「今天，我們之所以歡聚在這裡，是為了祝福皇甫悠悠小姐和沈霆琛先生……」

聚光燈隨之轉移，映出走上台的一對新人，正是失蹤了一晚上的皇甫悠悠和沈霆琛。

婚宴現場鬧哄哄的聲音頓時靜了一瞬，隨後又響起了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新郎新娘雙雙不見，又雙雙出現。此間種種可堪咀嚼。可礙於沈家和皇甫家，眾人也只能將疑問藏在心中。

只看台上。沈霆琛穿一身筆挺的淺藍色禮服，修長俊美，皇甫悠悠穿綴滿鑽石的白色婚紗，華貴嬌艷。光看外表，倒是很般配的一對。

只是兩人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所有人都望向台上那束光，只有顧笙笙和沈妄在黑暗中凝視著彼此。

沈妄一言九鼎。

訂婚儀式前的最後一分鐘，沈霆琛和皇甫悠悠雙雙出現了。

顧笙笙摟緊沈妄的脖子，貼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好厲害。他們都說婚禮舉行不了了，只有我相信你。」

「好乖。」沈妄無聲地笑，胸膛震動。

顧笙笙伏在這熟悉懷抱里，很想要他親親自己。可沈妄把她放下：「我們也該過去了。」

顧笙笙賴在他身上不肯下去，用赤足踩一踩他小腿。

沈妄會意，將顧笙笙放在凳子上，去尋到被踢到一邊的高跟鞋。

此時廳內洋溢著司儀喜氣洋洋的致辭，一簾之隔，這個小小角落安靜而幽謐。台上的新郎新娘正在互換戒指，這個小小角落裡，沈妄也半跪下去，托住顧笙笙纖細的腳踝。

顧笙笙的赤足纖細雪白，盈盈一握。沈妄收攏五指輕輕捏了一把。

顧笙笙捂住嘴，將驚呼硬生生忍住，杏眸里泛起細細的水光：「你掐我……」

「不準撒嬌。」沈妄取下口袋巾，替顧笙笙擦拭腳上不存在的灰塵，又親一口瑩潤的腳背，隨後才為她套上高跟鞋。

一隻穿好，再穿另一隻。

顧笙笙滿意地晃了晃腳，終於將手放進沈妄手中，跟著他站起身來。

顧笙笙和沈妄才走到人群前面，就不幸被司儀發現，忙請新郎兄嫂上台。

沈妄牽著穿白裙的顧笙笙，一上台便將新郎新娘的風頭齊齊蓋過，親昵氣場不言而喻。更顯得台上一對新人貌合神離。

兩人貌合神離地互換了戒指，鴿子蛋鑽戒閃閃發光。

全場女性羨慕嫉妒恨的視線都聚集在那顆鴿子蛋上。鴿子蛋的擁有者皇甫悠悠笑容淡淡，但也比如喪考妣的沈霆琛要得體許多。

幸好在場賓客都見過大風大浪，沈老爺子和皇甫夫人淡定微笑，柳萍和沈國昌更是滿臉欣慰，望著這一對佳偶天成。

趁眾人不注意，一道身影悄悄混進了宴會廳，正是許久不見的顧雲煙。她今日喬裝打扮，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自己早就落進了旁人眼中。

儀式結束后，皇甫夫人很是誇獎了女兒幾句，沒想到她會這麼懂事得體，顧全大局。

皇甫悠悠撒嬌道：「媽媽，您也太小看我了。我什麼時候在外面給您丟過臉？「

只等皇甫夫人走開后，皇甫悠悠才垮下臉來。

她和沈霆琛訂婚不過是一時賭氣，誰知沈家巴結得這樣殷勤，自己母親也全不阻攔。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稀里糊塗地穿上了婚紗。

直到看見沈妄時才如夢初醒。

沈妄根本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她不能為了跟沈妄賭氣，就平白斷送了自己！

正想著，皇甫悠悠的好友艾露偷偷來報：「我看見顧雲煙了，她肯定是混進來找沈霆琛的！」

皇甫悠悠簡直是瞌睡來了枕頭。當下掏出一小瓶藥丸：「你把這葯下進沈霆琛的酒里！」

艾露驚得魂飛魄散：「你要毒死沈霆琛？！」

皇甫悠悠白她一眼：「我犯得著把自己搭上？就是一點助興的葯。我媽媽說，要是我敢主動退婚就斷我的卡。可要是沈霆琛那邊出了問題呢？」

艾露道：「你的意思是……」

皇甫悠悠冷笑道：「新郎在訂婚宴上被抓姦，還是和前女友，這個問題夠不夠嚴重？」

顧笙笙忽然轉頭。

沈妄：「怎麼了？」

顧笙笙卷睫顫了顫：「我好像看見了顧雲煙。」

沈妄似乎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帶著顧笙笙認識了謝家的幾位貴客。

謝家的青年們姿容出眾，談吐風度也很讓人傾心。中二少年謝子卿混在他們當中，簡直是個竄種的憤怒窩瓜。

謝家大堂哥年紀與沈妄相仿，是大學校友。兩人顯然極為熟稔，談得投契，其餘幾個青年圍著他們，偶爾也插幾句話，氛圍很愉快。

顧笙笙便乖乖靠在沈妄身邊，她聽不懂他們說的東西，但沈妄難得這樣開心，她不想打斷，便望住路過的服務生，想拿杯喝的。

顧笙笙才抬眼，謝家的一位青年立刻攔住服務生，從托盤中取下一杯甜酒遞給她。

「謝謝。」顧笙笙接過甜酒，輕輕抿了口。

沈妄停住話頭，低頭看她：「是不是累了？」

顧笙笙搖搖頭，又點點頭：「你們聊，我想去找雪兒她們。」

沈妄嗯了聲，遞給她一杯雪梨汁，順手換走她手中的紅酒飲一口：「去吧，不要亂跑。」

謝家幾位青年都停住話，望著他們兩人笑。顧笙笙走開幾步后，還聽見謝家大堂哥誇她：「好乖的妹妹。」

顧笙笙皺皺鼻子，在心裡糾正：「不是妹妹，是沈妄的老婆。」

席雪兒和安荷得到顧笙笙的邀請，也來參加宴會。一見到顧笙笙，席雪兒就滔滔不絕道：「今晚真是跌宕起伏啊，他們都開群打賭皇甫悠悠和沈霆琛誰會先逃婚了。當然，我是一直支持你們家的！」

顧笙笙感動道：「謝謝你。」

席雪兒左手握拳一錘右掌：「我押了重注，新包包真是多虧你們了！」

顧笙笙：「……」

安荷看著手機，忽然「嗤」地一笑。

顧笙笙道：「你又笑什麼？你也下注了？不講義氣！」

安荷抬起一隻手，無辜道：「我沒下注。我在看帖子。」

安荷的笑不是好笑，顧笙笙好奇道：「什麼帖子？」

席雪兒一拍腦袋：「哦忘了說，那帖子我也轉發給你了，快看看吧！」

顧笙笙從進宴會廳開始就沒機會碰手機。從小手袋裡拿出手機一看，是席雪兒發來的鏈接，標題如狼似虎：「老公！！！今夜的做夢素材有了!！！」

顧笙笙道：「你不要總給我發這些東西，太粗俗了……！！！」

主樓的照片刷出，竟然是沈妄在宴會上的照片。

沈妄修長骨節分明的手端著一杯酒。乏味的黑色禮服穿在寬肩窄腰的好身材上，也生出了低調的奢華。風花雪月的名利場淪為他的背景，他是荷爾蒙的化身。

照片沒把沈妄身邊的人拍進去，還有臂彎里一隻水蔥般的手。而沈妄微微低頭看身邊的人，側臉輪廓立體，下顎線條凌厲，極美的鳳眸迤邐出幾分溫柔的錯覺。

令人不由得遐想被他注視的是自己。

帖子底下雞聲一片：「我宣布！他看的人是我！」

「沈妄看的明明是我！太過分了，誰偷拍的照片？你們不準再傳播了，也不準看！」顧笙笙點了保存，隨後把帖子轉發給李竟。

不想手一抖，發給了置頂的沈妄。

顧笙笙手忙腳亂點了撤回，剛撤回，沈妄那邊發來一個「？」。

顧笙笙忙道：「我點錯了。無辜貓貓頭.jpg」

發完舉目四顧，遠遠地看見沈妄高大挺拔的身影，他剛將手機收起，身邊圍著幾個年輕男人，個個身材挺拔不輸沈妄，正是那群謝家子弟。

為首的一個笑著跟沈妄碰拳，幾人似乎很熟。

顧笙笙暗暗鬆口氣，臉頰發燙，趕緊把帖子又轉發給李竟，讓他處理一下。沈妄堂堂總裁，被一群女孩子肖想成這樣，不成體統！

席雪兒怒道：「顧笙笙，你已經獨佔沈妄了，就不能給少女們留一點點幻想的權利嗎？」

顧笙笙霸道地一揮手：「有謝子卿給你們幻想還不夠嗎？還有謝子卿的五個哥哥。」

席雪兒發自靈魂地道：「啊……謝子卿還缺不缺嫂子？」

席雪兒一時激動沒控制好音量，謝家的一位青年轉頭看過來，笑了。

席雪兒秒慫捂臉：「啊啊啊他們聽見了！」

安荷笑話她：「你就嘴上厲害。」

顧笙笙也跟著望去，謝家的幾個兒子個個芝蘭玉樹，各有風姿。只是不見了沈妄。

顧笙笙道：「沈妄呢？沈妄哪兒去了？」

席雪兒受不了地道：「你們才分開幾分鐘啊？沈妄還能被吃了嗎？」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尖叫響起，劃破了宴會廳內紙醉金迷的表相。喧鬧聲潮水般從宴會大廳的那一頭傳來。

「沈……喝醉……捉姦在床……堵在房間……」

幾個模糊字眼隨風傳入顧笙笙耳中。

她杏眸瞬間睜得滾圓。

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宴會廳盡頭的休息室。

顧笙笙提起裙擺就往那邊跑。

安荷和席雪兒不明所以，也追了過來：「笙笙，你怎麼了！等等我！」

顧笙笙急道：「我要進去看看。」

此時賓客們已經聚攏了一圈,都在看發生了什麼事。

只見房門緊閉，而皇甫悠悠正氣勢洶洶領著人堵在門口。

沈國昌不知躲哪兒去了，只有柳萍和沈家萱賠笑勸說：「可能是客人喝醉了在裡頭休息……」

皇甫悠悠的保鏢直接將她們擋開了。

發現這件事的女侍應生滿臉驚恐,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只是想進去打掃衛生，沒想到看見……裡面的是……」

她臉色通紅,吞吞吐吐的模樣擺明了另有隱情。

皇甫悠悠的朋友直給她使眼色，循循善誘道：「吞吞吐吐地幹什麼你到底看見了什麼,裡面的是誰，快說！」

那女侍應生只是搖頭,卻什麼也不肯說了。

明明串好了詞，誰知這女侍應生半路掉鏈子。皇甫悠悠暗暗咬牙,直接命令她開鎖。

可那侍應生卻死活也不肯交出鑰匙開門。

兩廂僵持。

顧笙笙踮著腳往裡看，不管不顧要擠開前面的人：「請讓讓。」

那人一回頭,極年輕鋒利的眉眼，正是謝家的人：「是你？」

顧笙笙正想著這人是謝家的第幾個兒子。只見前面的「牆」齊刷刷轉過身來，都是狹長眉眼,極高的個子。正是謝家的一群子弟。

謝家大堂哥問她：「沈老爺子呢？」

顧笙笙道：「爺爺精神不好，提前回去休息了。」

謝家大堂哥便向顧笙笙辭別,請她代為轉告沈老爺子和沈妄。

顧笙笙只好耐著性子跟謝家大堂哥客套。顧笙笙長得貌美卻稚嫩，作出這種老成樣子實在有趣，謝家幾人都看著她笑。不過並不惹人厭,像爽朗的鄰家哥哥。

親自送他們到門口時，顧笙笙忽然想起：「你們看見沈妄去哪兒了嗎？」

謝家大堂哥溫聲道：「沈妄方才喝了一杯紅酒就說頭暈，去洗把臉醒醒神了。你別擔心。」

顧笙笙本來還好,聽他這麼一說反而擔心起來，惴惴地回到宴會廳。

婚禮上發生這樣的尷尬事，懂禮的客人們都自覺轉身離場了，此時只剩下部分八卦群眾。

皇甫悠悠已然耐心耗盡，直接喝令保鏢：「把門撞開！」

皇甫悠悠一副捉姦的憤怒姿態，瞬間挑動了眾人的八卦神經，目光炯炯地望住那扇門。今晚高潮迭起，真是來值了！

有人故意道：「哪位賓客喝醉了，借地方休息也是有的。」

有促狹的人道：「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你們好好看看，今天的新郎怎麼不見了？」

「聽說有人看見顧雲煙也來了。」

「現在他們倆都不見了，該不會……」

顧雲煙和沈霆琛的那點子破事，圈中無人不曉。此時此地一提，眾人頓時發出心照不宣的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