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實現你三個願望
第二章實現你三個願望李沐恩拉著行李箱走出機場,接機口早已有人前來接應。她在一排英文的接機牌中找到了用描粗中文寫下的「李沐恩」三個字,來到了那個人的眼前。
那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女孩子。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用有些口音的中文說道:「李沐恩小姐?我是來接您的。」
女孩子熱情地把李沐恩的大行李箱拉到自己手裡,又走到李沐恩前面替她帶路。
「這幾天我將擔任您的陪同翻譯。」她指了指不遠處的出口,「李小姐帶遮陽帽了嗎?這裡不比亞洲,陽光很毒。如果李小姐沒有準備,我這裡有備用的遮陽傘。」
這裡是位於非洲大陸的一個小國,地處偏遠,經濟不興,但自然風光奇好,野生動物繁多。雜誌社計劃在這裡拍攝一期關於野生動物的專題。專題才被提出,李沐恩就飛快舉手主動請纓。
跨海隔洋,遠離家鄉,這正是李沐恩想要的。前有煩人的掃把星,後有要命的福運神,她實在招架不住,只能惹不起躲得起,跑得越遠越好。
其實這次的非洲之行並不是什麼輕鬆的好差事。先不說這裡烈日炎炎,蚊蟲擾人,單單是落後的硬體設施就免不了讓人失望。機場算是處於繁華地段,可一路看來,周遭凈是些低矮木棚,路面也崎嶇不平。有不少人在這裡沿街擺攤,向剛剛下飛機的遊客們兜售具有本地特色的紀念品。
「我們這裡物價不高,這些工藝品都很便宜。」
隨行翻譯還沒介紹完,旁邊攤子的婆婆便開了口,用當地土語向李沐恩說了些什麼。
「她是我們這裡的占卜婆婆,很靈驗的。」隨行翻譯向那婆婆合掌鞠躬,樣子十分虔誠,「婆婆說,李小姐您身上的氣場很亂。」
婆婆還在說著些什麼,然後伸出手來,指了指李沐恩脖子上的鈴鐺。
「氣場紊亂,也許會有壞事發生。」隨行翻譯繼續說,「但用中國的話說,吉人自有天相,李小姐,您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一定會逢凶化吉的。您脖子上掛著的這個鈴鐺與您很有緣分,關鍵時刻,這個鈴鐺也許能救您一命。」
隨行翻譯替李沐恩安排好行程,租好車,將她送到了野生動物棲息區的入口。
「我們這裡猛獸不多,棲息區里一般都是一些溫順的食草動物。車子是觀光專用越野車,待在車上就能保證人身安全。」隨行翻譯眨眨眼,「李小姐會開車嗎?」
意圖再明顯不過——如果李沐恩願意,她也樂得忙裡偷閒。
李沐恩怎麼會看不出她的意圖:「沒問題。來之前我已經準備好了國際駕照,可以獨自駕駛。」
其實這正合李沐恩的意,隨行翻譯人並不壞,但她過於健談,還愛打退堂鼓。有她陪在身邊,自己工作起來難免會受影響。既然是這樣,還不如早早讓她回去,自己獨自上路。
「那就好。」隨行翻譯露出一口白牙,「李小姐記得早去早回。這裡地形複雜,晚上看不清楚,可能會有危險。」
越野車緩緩啟程了,輪胎壓過半枯的荒草,揚起些許旱沙。
車子才行駛了不久,李沐恩就遇上了一群斑馬。她小心地將車子緩慢停下,那群警覺的斑馬竟然沒發覺有什麼異樣,仍舊優哉游哉地啃著草。
一直等到李沐恩覺得拍得差不多了,一匹斑馬才微微豎了豎耳朵,帶著馬群揚蹄而去。
遠處隱隱傳來聲響,原來是一群野象。這群龐然大物從李沐恩的車旁緩緩經過,給了她絕佳的拍攝機會。
這就是福運給她帶來的好處。別人求之不得的東西,在李沐恩這裡卻是唾手可得。
李沐恩臉上笑開了花。既然福運這麼好,傻子才會把福運還給那個掃把星呢!
從大清早一直拍攝到傍晚,李沐恩覺得自己有些疲倦了。眼看天色慾晚,日暮將沉,李沐恩終於捨得掉轉方向,準備返程。
她調試起車上的GPS,打算按原路返回,卻看到遠處又走來了新的種群。
那是一群身形優雅的羚羊,體毛灰褐,還生有隱約可見的白色斑紋。一些公羊頭上生著扭曲的雙角,角尖直指向天。
是山藪羚!李沐恩不由得開始興奮。她並不是動物學專家,但在來這裡之前做足了功課。這些名為山藪羚的羚羊數量極其稀少,甚至在一些原始的山區都已經銷聲匿跡,儼然成了傳說級的物種。
碰到這種難得一見的動物,李沐恩立刻將返程計劃拋之腦後。攝像機已經在前窗架好,李沐恩扭轉方向盤,準備追上這群即將遠去的山藪羚。
一腳油門踏下,引擎立刻發出了轟鳴聲。這個聲響驚動了警覺的羊群,惹得它們驚慌而逃。李沐恩顧不上其他,猛踩油門,一心只想著追上羊群,多拍幾個珍貴的鏡頭。
羚羊的奔跑能力毋庸置疑,李沐恩只能加快車速緊隨其後。但從小就生活在這裡的山藪羚比她更熟悉此處地形,它們靈活閃躲,幾個轉折之後,鑽入一片灌木叢,眼看就要消失在夜幕之中。
灌木叢低矮稀疏,李沐恩估摸著如果自己開得足夠快,應該能借著眼前的斜坡衝過去。想到這裡,她把油門踩到底,車子隨之衝到了半空。
可是那群山藪羚比越野車更加靈活,在踏到灌木叢上時便扭身離去,四散而逃。
灌木叢后竟然是一個凹坡。飛躍過灌木叢的越野車車頭微微向下,直直地墜了下去。
李沐恩不由得閉上了眼。她已經做好了迎接車子落地帶來的巨大衝擊力的準備,可等到車子真的接觸到地面的時候,觸感又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沒有撞擊,沒有彈跳,車頭彷彿扎進了一潭爛泥里,開始緩緩下沉。
李沐恩再次踩下油門,可車子不僅沒有前移,反而向下猛地一墜,車燈發出的大半燈光也隨之消失在了周遭的泥濘里。
是沼澤!車子陷進沼澤里了!
在茫茫荒野之中,沼澤是最可怕的陷阱。一旦陷進去,越掙扎,便陷得越深。而此時李沐恩所駕駛的越野車已經一頭扎了進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沉著。
軟爛的淤泥涌了上來,淹沒了大半個引擎蓋。
那群山藪羚早已離去。四周死寂沉沉,只有荒野的風從車旁呼嘯而過。
李沐恩駕駛的越野車失去了控制,任憑她如何拚命踩踏油門、剎車都無濟於事。
車頭已經陷落,打開車門逃生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李沐恩終於感受到了瀕死的恐懼,緊緊握住方向盤。
「救命……」她察覺到自己的聲音中滿含驚恐,「救命!誰來救救我!」
致命的淤泥還在步步逼近。
「救命!救救我!」萬般無奈之際,她能做的只剩下無用的呼救和流淚,「祿存,救救我!」
這樣的危難關頭,脫口而出的竟是那個掃把星的名字。李沐恩狠狠砸了一把方向盤:「祿存,你快過來啊!」
脖頸上的鈴鐺隨著她猛烈的動作晃了晃,隨即發出清響。
一個身影在夜色中從天而降。
祿存落到了引擎蓋上。車子經不住這樣的重量,開始更快地下沉。李沐恩不由得尖叫出聲,卻看到祿存隔著擋風玻璃向自己伸出了手。
「過來!」
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玻璃應聲而碎,碎片卻向車外飛去。
一些細屑的碎片劃破了他的手,可他沒有把手縮回去。
「快過來啊!」他再次吼道。
李沐恩終於醒過神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隨即,她感覺自己被拽離座位,整個人被攬在了一個溫暖的懷裡。
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來到了旁邊的草地上。
「祿存……」
李沐恩張口,卻發現自己發出了難聽的嗚咽。
她的雙腿早就因為驚嚇而變得綿軟無力。祿存放手的一瞬間,她便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
「祿存,剛剛我以為我要死了……祿存……」
祿存蹲下身子,向她伸出一隻手:「你傻呀。我這個神明在這裡,怎麼會讓你死?」
李沐恩看著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喉嚨卻只能發出嗚咽。
祿存見她哭得無助,只好伸手去撫摸她的頭。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他難得溫柔地開了口,「有我在這裡,什麼都不用怕。」
祿存不知從哪裡撿來了些乾柴,生起一堆篝火。
入夜之後溫度低了下來。李沐恩覺得冷,她縮了縮脖子,祿存便脫下自己的外套,丟給了她:「要是冷就披上。」
他也在篝火旁坐了下來:「怎麼,還害怕?」
李沐恩裹緊了自己身上略顯寬大的外套:「你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要救你……」祿存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問,「這是什麼問題?」
「我對於你而言,難道不是一個不配合你工作的大麻煩嗎?」
「不配合我工作的大麻煩?」祿存笑道,「你對自己的定位還真是清晰準確啊。」
「如果我就這麼掉下去死了……你不也算完成任務了嗎?那你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來救我,還——」
李沐恩伸出一隻手來,指了指祿存的手腕——那裡還殘留著玻璃碎片劃出的道道血痕。
「還把自己傷成這個樣子。」
「這個啊,」祿存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語氣里沒有太大的波瀾,「要不怎麼說你運氣好呢?這也就是我趕了過來,換成是別人,你就死定了。」
也就只有他,能在瞬間跨越半個世界找到她。
李沐恩歪頭看他:「我想不明白。你一直跟我過不去,為什麼還要來救我?」
「我跟你過不去?我哪裡跟你過不去?」祿存反問,「就因為我是一個厄運神,你就覺得我跟你過不去?」
「你一直想回收我的福運。」李沐恩撇嘴,「這難道是為我好?」
「你們這些凡人啊,目光實在是短淺。」祿存乾脆躺下望天,「幸運和幸福分明就是兩種東西。福運能讓人幸運,卻不能讓人幸福。反倒是有時候,人會被幸運遮蔽住眼睛,看不到真正的幸福在哪裡。不說別的,你每天辛辛苦苦拍照片,別人卻總覺得這單純是你運氣好,根本看不到你在背後的付出。這樣的讚美即使再多,你會覺得真正幸福嗎?無論是福運神還是厄運神,他們的工作都是修正偏離既定軌道的運場,本質都是要為人們帶來幸福。」
說完,他微微側頭。
「從一開始,我的目的就是幫你找到真正的幸福。」
李沐恩看了看他,也躺了下去。
荒原上的天空格外清透。這裡遠離城市的喧囂,夜色空明。靜靜地躺下來去看那些星星,沒來由地就覺得安心。
「說得那麼好聽。」李沐恩說,「我都想把福運還給你了。」
祿存聽后立即起身:「你說真的?」
李沐恩回答他:「當然不是真的。」
聽到這句回答,祿存「嘁」了一聲,又躺了下去。
「但是……也不是不能商量。」李沐恩望著星空,「如果你能幫我找到真正的幸福,我就把身上多餘的福運還給你。」
「說得輕巧。」祿存不為所動,「誰知道你『真正的幸福』是什麼?」
「這倒也是。那就……分解成三個願望吧。」李沐恩向他側頭,「如果你幫我實現三個願望,我就把福運還給你。」
「三個願望……成交。」祿存想了想,似乎覺得自己並不吃虧,於是一口答應下來,「說說看,你的三個願望是什麼?」
李沐恩不由得暗笑:「答應得這麼爽快,你也不怕我許什麼你實現不了的願望?」
「開玩笑,我可是神明。」祿存說,「還會有連神明都實現不了的願望嗎?」
李沐恩「撲哧」笑了:「既然這樣,那我就許願了。」
她十指相扣,置於胸前:「第一個願望——我希望,我能和家人一起吃一頓飯。」
「嗯,」祿存點頭,「准了。」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我能拿到荷賽獎。」
祿存再次點頭:「好。」
「第三個願望——我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祿存又是一口應承:「沒問題。」
「答應得倒是爽快,」李沐恩說,「你到底能不能幫我實現這三個願望啊?」
「神明是不會撒謊的。」祿存回道,「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幫你實現這三個願望。你放心吧。」
「也許是我一直誤會你了。」李沐恩又說,「你這個人心腸還真不壞……神明對所有人都這麼好嗎?」
「大概吧。」祿存說,「好像有人曾經告訴過我,身為神明,就該為人的幸福著想。」
李沐恩追問:「是誰說的?」
祿存看著星空,嘆了一口氣:「我不記得了。」
「我不是全然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祿存轉過臉來,「我這麼煞費苦心,是為了能早些拿回自己的記憶。」
李沐恩撇撇嘴:「還說自己是神明呢。神明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看淡世間百態的,哪像你,揪著以前那些想不起來的事情死死不放。」
「我總覺得……」祿存一邊說著,一邊伸出胳膊向天空探去,「在我丟失的記憶里,有對我很重要的人——」
他話鋒一轉,突然看向李沐恩:「對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分上,你能不能告訴我,你一直以來是怎麼召喚我的?」
李沐恩想了想,解下了脖子上的鈴鐺。
「用這個。」她把鈴鐺遞給祿存,「這就是封印你的那個鈴鐺,只要它響起,你就會出現。」
祿存接過鈴鐺,放在眼前端詳一番。他細細地看了一遍鎏刻在鈴鐺上的紋路:「這個圖案……果然是來自那個地方……」
看過之後,他把鈴鐺丟還給李沐恩:「鈴鐺還你。」
李沐恩有些吃驚:「你居然願意還給我?」
只要鈴鐺響起,祿存就會現身。這個鈴鐺對於祿存來說絕對是個大把柄,沒想到他願意還給自己。
「我說過,君子不奪人所愛。這個東西既然是你買的,那就是你的。」祿存正色道,「除非你願意賣給我。」
「賣給你?」李沐恩不由得發笑,故意說,「這個鈴鐺可是很值錢的。看你那副窮酸樣,你能有幾個錢?」
祿存並未辯解:「既然我答應了要幫你實現願望,留下一個聯繫方式也是必要的。」
李沐恩在衣兜里摸出手機:「那為什麼不加個微信,或者留個手機號碼?」
「那個東西,」祿存指了指李沐恩手上的手機,一臉認真地開口,「太複雜了,我不會用。」
「你不會用……噗……哈哈哈……」李沐恩一時間沒忍住笑,「你會打領帶、穿西服、喝紅酒,居然不會用手機……哈哈哈……」
「有什麼可笑的!」祿存猛地坐起來,似乎是害羞了,「即便是神,也總會有不擅長的事情——」
他忽然轉過頭,看了看遠處。
「接你的人來了。那我也該走了。」說完,祿存忽然消失不見。
果然,遠處亮起了燈光。一輛越野車在李沐恩眼前停住,車還沒停穩,隨行翻譯便打開車門跳了下來:「李小姐!李小姐你沒事吧?」
李沐恩坐起身來:「我沒事。」
「謝天謝地,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隨行翻譯幾乎快要落淚,「我們在定位里看到你的車子一動不動,還以為你出事了!」
這時車上又走下來一名司機,對著翻譯說了些什麼。
「司機大哥說車是拖不回去了。」翻譯說,「幸虧人沒事,人沒事就好。走,李小姐,我們先回去。」
車子已經幾乎完全被沼澤淹沒,只剩下尾燈的一角還露在外面。李沐恩回頭望了一眼,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她終於體驗到了「命懸一線」的滋味。
在這之前,李沐恩的父親一直反對她做這份工作,理由是一個女孩子從事這樣的職業太危險。過去她一直沒有意識到危險,可是現在她開始懂了。
李沐恩看著車子尾燈的最後一角也完全沒入了沼澤,那裡又恢復了平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可是她知道它剛剛吞噬了多少東西——它吞掉了一輛車,吞掉了一台攝影機,吞掉了全部的底片,吞掉了她在這裡做出的所有努力,連同她一直以來的好運氣。
李沐恩空手而歸的消息震驚了雜誌社。
最痛心疾首的莫過於主管,他在辦公室哀號不止:「我的斑馬,我的大象,我的山藪羚……」
可即使再痛心也無濟於事,主管只能忍痛拍拍李沐恩的肩膀:「人沒事就好,照片下次還可以再拍,這次只不過是你運氣不好。」
李沐恩聽后心裡不免「咯噔」一下。
運氣不好?她從未想過這四個字會和自己扯上關係。
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難不成是在……遇到那個名叫天同的福運神之後?
祿存曾經說過,天同身份非比尋常,但凡她出現,必定會擾亂福厄運場。
「人嘛,總要向前看。這個專題做不成,我們還可以做別的嘛!」主管又拿出幾個選題,「沐恩,這裡還有個別的專題,你看要不要接下?」
李沐恩將企劃書拿到手裡略微一翻,點頭答應:「沒問題。」
她新接到的任務是拍攝一場流星雨。根據天文台的預報,今夜將會出現一次數百年不遇的大型流星雨。這樣難能可貴的機會,雜誌社當然不會放過。李沐恩和助手一起驅車來到一座山上——據專家推薦,這裡將是最佳觀測點之一。
山上早已有不少天文愛好者在駐營等候了。李沐恩和助手一起紮好了帳篷,便聽到旁邊有人閑聊:「天上怎麼飄過來黑雲了?該不會要下雨吧?」
「怎麼會?」旁邊有人回答,「天氣預報都說了今天是晴天,那就一定沒問題。」
話雖如此,可等到李沐恩架好攝影機和望遠鏡準備拍攝的時候,天空中竟閃過幾道閃電,隨即烏雲滿布,密雨如織。那些流星還沒來得及露臉就消失了。
李沐恩和助手不僅沒拍到照片,還被淋成了落湯雞。正在她惱火的時候,旁邊的路人看著手機上的信息開始抱怨:「小範圍降水?什麼嘛!那就是說只有這個觀測點下雨了!早知道就去別的觀測點,這可是幾百年不遇的流星雨!真是倒霉……」
李沐恩正在搶救相機的手忽然一滯。
想吃攝影師這碗飯,不僅要靠技術和實力,有時也要靠運氣。在此之前,她一直靠著好運氣拍攝出了許多難得的佳作。
可是近來這份好運氣卻沒來由地消失了,而且厄運也接踵而來。就像今天,這場莫名其妙的雨生生地澆滅了她的寶貴機會,讓她無法交差。
李沐恩回到雜誌社之後,主管倒沒怎麼苛責她,但語氣里還是摻雜了些指責。
「你去的那個觀測點,我聽說在傍晚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黑雲了。」主管說,「那個時候你就近換到其他觀測點明明還來得及,你呀,就是對自己的好運氣太自信了!」
李沐恩只能略鞠一躬:「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她的確是對自己的好運氣過於自信了。
「行了,吸取教訓就好。」主管揮揮手,拿起桌上的幾張相片,「幸好小胡昨天出外派任務正好去了別的觀測點,順手拍了幾張。雖然質量不高,不過救急也夠了。」
小胡比李沐恩更早入社,卻一直表現平平,淪為了李沐恩的陪襯。為此他一直耿耿於懷,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李沐恩的紕漏,他的心裡升起了一絲泄憤的快感:「其實這件事也不能全怪沐恩。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環嘛,而且對沐恩來說還是很重要的一環。」
他冷笑一聲。
「所以運氣不好的時候,就什麼都拍不出了吧。畢竟自己本來就沒什麼實力。」
「好了,你也別說風涼話了。」主管呵斥了他一句,又轉頭說,「沐恩,自從上次從非洲回來,你的狀態就一直不是很好,這幾次任務也表現得不盡如人意……這樣吧,這幾天你好好調整一下,先做幾個比較輕鬆的人物專訪。」
文件夾已經遞了過來,絲毫不給她拒絕的餘地。李沐恩撇撇嘴,只能接下。
人物專訪是雜誌社裡最輕鬆簡單的拍攝任務。不同於變幻莫測的自然景觀和遍地亂跑的野生動物,人物專訪的採訪對象是會配合拍攝者的。一般來說,這種輕鬆的任務往往都會安排給初學者用來練手。
換句話講,主管似乎已經不再信任她的能力了。
「沐恩,這次的人物專訪和之前的不太一樣。派你去,其實也是信任你。這個採訪對象不願意接受媒體採訪,我為此頭疼了很多天。」
主管打開自己電腦上的文件,開始向李沐恩介紹此次採訪的對象。
「這次要採訪的是一個很低調的古董收藏家。」主管捏了捏鼻樑,露出愁容,「這個人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沒人知道他的底細。可他財力雄厚,出手闊綽,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斥巨資買下了許多價格極高的藏品,而且這個人似乎只對特定一類藏品感興趣。」
他向李沐恩展示了幾張藏品的照片。
「這就是他買下的藏品。」主管說,「它們統統出土於須彌。」
須彌?李沐恩聽到這兩個字,不由得心頭一動。
「財力顯赫,身份神秘,單單這兩點就足夠吸引公眾的注意了。」主管說,「沐恩,既然他不願意接受採訪,你就只能想辦法找機會接近他。能搜集到的他的相關資料我都已經放在文件夾里了,有時間你仔細研究一下。」
李沐恩點點頭,隨手翻開手裡的文件夾:「這年頭居然還有這麼低調的有錢人。」
「要不然怎麼說你最近狀態不好呢,一聽這話就知道你最近連新聞都沒有看。關於這個人的報道已經鋪天蓋地了,可誰都沒挖出真正的猛料。」主管說,「要是你能挖出點東西來,絕對是大功一件。」
李沐恩打開文件夾,看到了那人的資料,微微愣了愣。
資料上貼著一張小小的照片。那是一張被抓拍到的側臉照,有些模糊,可已經足以讓她認清這是誰。
不同於她熟悉的模樣,照片上的人剪短了頭髮,身著裁剪考究的西裝,顯得那樣耀眼。
「這次的採訪對象就是他,名字有些拗口,叫——」主管指了指那張照片,「祿存。」
門口傳來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
「姐——」
行李箱在地上拖動的聲響和腳步聲隨即傳了過來。聽到這些動靜,躺在沙發上看著資料發獃的李沐恩猛地坐起,做賊心虛似的趕緊把文件夾合上放在了一旁。
果不其然,是李桑。他沖著李沐恩「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齊好看的牙齒:「姐,學校放暑假了,我回來了。」
李沐恩一怔,站起身來埋怨自己的弟弟:「放假了你也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要是告訴你啊,你肯定提前幾個小時請假來接我,絕對會耽誤你工作。」李桑摘下背包,「我都這麼大的人了,還用得著你來接機?」
「你啊,也不知道是讓人省心還是讓人不省心。」李沐恩開口,語氣里都是心疼,「你看看你,都晒成這樣了。」
李桑是一名文物修復專業的在讀研究生,常年跟著自己的導師奔波在遺址挖掘的第一現場。既然是露天作業,那麼在發掘現場被風吹日晒也是常有的事。
「男人嘛,黑一點也沒什麼。」
李沐恩搡他一把:「你才多大啊,也敢在你老姐面前自稱男人……怎麼了?」
「姐,」李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李沐恩脖子上掛著的鈴鐺,「你戴著的這個鈴鐺,像是個文物啊。」
那個鈴鐺造型獨特,而且還泛著歲月沉積下來的灰黃色澤,帶著一股古老的氣息,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飾品。看到自家老姐脖子上戴著這麼個東西,李桑的職業病犯了:「姐,這個鈴鐺你從哪裡弄來的?」
李沐恩想了想,把鈴鐺從脖子上取了下來,遞給李桑:「你能看出來這個鈴鐺的來歷嗎?」
李桑立刻來了興緻,從背包里拿出光源、鑷子、清潔刷、放大鏡等一堆小工具,開始對著鈴鐺仔細研究起來。
「材質應該是純銀的,保存得也很完好。」李桑邊看邊下著研究結論,「不過這上面的花紋不常見……暫時看不出年代和歸屬地。」
「那,」李沐恩又問,「你聽說過須彌嗎?」
「知道。那是古西域的一個邊陲小國,在距今大約五百年的時候,須彌整個國家突然在一夜之間神秘消失了。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書上對這個古國的記載很少。」
李桑一邊說著,一邊把鈴鐺還給了李沐恩。
「這是在須彌出土的文物?那你可要收好了,現在市場上流通著的須彌文物數量很少,每一件都能拍出天價——說起來,姐,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媽媽留給你的那支簪子?之前我見過幾支須彌古發簪,和它的樣式很相似,它很可能就是出土於須彌。那支簪子現在在哪裡?是不是還在爸爸那裡?」
「別跟我提他。」提起父親,李沐恩撇了撇嘴。她接過鈴鐺,把它重新掛在了脖子上,「你現在挺厲害的嘛。懂這麼多,學沒白上。」
李桑聽后不由得露出苦笑:「別提了。前幾天我們學院來了個新教授,他對須彌感興趣得不得了,這段時間我可沒少跟著他折騰。」
一提起「教授」兩個字,李沐恩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一個兩鬢斑白、走路顫顫巍巍的老人。她挑起眉毛道:「你被老頭子欺負了?」
李桑笑了:「才不是老頭子,我們教授可年輕著呢,長得也很帥,我都要承認他長得比我還英俊那麼一點了——姐,你別總問我,也說說你自己。最近工作順利嗎?」
最近發生的一連串糟心事又浮現在了腦海里,李沐恩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把話咽回了肚子里:「怎麼會不順利?別人不清楚也就罷了,你還不知道你老姐的運氣嗎?」
李桑毫不起疑:「這倒是。姐,明天正好是周末,你休假嗎?咱們好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
「恐怕不行。」李沐恩看了一眼沙發上的文件夾,「明天在東郊有一場拍賣會,我要去採訪。」
去參加拍賣會自然是為了接近祿存。據說明天的拍賣會上,會有一件來自須彌的物品亮相,祿存也被這件東西吸引,打算參加這次的拍賣會。主管費了大力氣才得來情報,她當然不能浪費這個寶貴的機會。
人的心理實在是很奇怪。哪怕她只要動動手指晃動鈴鐺就能把祿存召喚到自己眼前,可她還是想用自己的雙腳走向他,靠近他,了解他。
他的身上有許多李沐恩不知道卻想知道的秘密。
李桑聽后開口問了一句:「是明天上午十點的那場嗎?」
李沐恩覺得奇怪:「你怎麼知道?」
「其實……」李桑支吾了起來,「姐,其實我上飛機之前,給爸打了個電話。」
李沐恩和父親的關係一直不好。她的父親是一名成功的企業家,也正因如此,他一直忙於工作,沒有精力顧及家庭。
因為生意忙碌,他缺席了李沐恩和李桑的成長;因為生意忙碌,他極少有機會到自己的父母跟前盡孝;因為生意忙碌,他甚至沒能見原配妻子最後一面。
當年母親重病在床,最後的心愿無非是再見父親一面。可一直到她閉上眼睛,父親都沒有出現。
這也是李沐恩一直不能原諒父親的原因。
之後父親又另娶了妻子。續弦之後,父親彷彿變了個人,他開始學著去體貼、陪伴家人,也試著放下威嚴,對自己的兩個孩子展露笑容。
但在李沐恩看來,這一切都來得太晚了。母親已經不在了,這個家的女主人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陌生的女人,父親越是顧家,她就越是難過。
說起來有些可笑,她期待已久的東西,父親卻要看在另外一個陌生女人的面子上才願意施捨給她。
在她原本的「家」里,只剩下一個禮貌卻生疏的女人,和一個令她厭惡的父親,讓她無時無刻不坐立難安。所以李沐恩在很久之前就離開了家,和自己的弟弟李桑相依為命。
最能了解她這種心情的人就是李桑,所以李桑一直很顧及她的情緒,都是私下和父親聯繫。
聽到李桑承認自己偷偷和父親有往來,李沐恩並沒有發火,因為她的弟弟長大了。當年她帶著李桑離開家的時候,他表現得比自己更加憤怒和決絕。可是現在,當年的那個小男孩逐漸成長為男人,他試圖去了解父親的苦衷,希望數年的隔閡能夠被消解。
李沐恩嘆了口氣,也許自己還沒有弟弟李桑成熟。
「最近爸爸的生意很不順利。」李桑慢聲慢氣地說著,李沐恩聽得出他這是在試探自己,「前一陣子,爸爸決策失誤,虧了一大筆錢,導致公司的情況很不樂觀。爸爸跟我說,你是咱們家裡的福星。可他做錯了事,惹你生氣了,讓你一直不願意回家,所以咱們家的運勢也變差了。」
李沐恩清了清嗓子,可嗓音仍舊有些沙啞:「爸爸他虧了多少?」
「很多。」李桑嘆氣,「姐,家裡的情況比你想象的更糟,爸爸現在正想盡一切辦法籌錢。不動產已經全被拋售出去了,但還是補不上資金缺口。爸爸打算把家裡的收藏品全部賣掉——明天的那場拍賣會,爸爸也會參加,他打算在那裡把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出去。」
雜誌社派來的車子停在了東郊一座高檔商務會所的門口,這裡正是拍賣會的舉辦地。
拍賣會主辦方很重視安保和客人的隱私保護工作。看到李沐恩一行人扛著大大小小的攝像機,門口的安保人員立刻把他們攔了下來。
「對不起。」安保人員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為了保護客人的隱私,我們謝絕採訪。」
李沐恩轉了轉眼珠,果斷決定和身後的一干同事撇清關係:「我不認識這群人,我是來參加拍賣會的。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嗎?」
別的同事手裡都拿著顯眼的攝像機和三腳架,唯獨李沐恩輕裝上陣,手裡只有一個裝了筆記本和錄音筆的小坤包,所以李沐恩謊稱自己是參加拍賣會的客人似乎也說得過去。
跟在李沐恩身後扛著攝像機的小胡一聽這話立馬不樂意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只顧自己出風頭——」
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同事就狠狠踩了一下小胡的腳——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自己人送進去,小胡居然還惦記著是誰出風頭這種無聊的問題。
安保人員不為所動:「抱歉,如果小姐您是受邀客人,我們這裡有客人名錄。請問小姐您的姓名是?我們需要查驗您的身份,希望您配合我們的工作。」
李沐恩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撒謊:「我是和我朋友一起來的。」
「那請問您的朋友是哪位貴賓?」安保人員不依不饒,再次強調,「小姐,只有跟您的朋友核實,查驗過您的身份之後,我才能讓您進去。」
見李沐恩遲遲不願意離開,安保人員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這引來了周圍人群的側目,許多人好奇地偷瞟著李沐恩,這讓她覺得如芒在背,臉頰發燙。
正當她臉紅的時候,她突然瞥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大廳里已經站滿了來參加拍賣會的客人,她的父親和繼母也在其中。
他們兩個正微笑著和面前的人聊天。聽到門廳處傳來騷動,李父微微側了側身子,往李沐恩站著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沐恩眼疾手快,立刻把手裡的小坤包舉了起來,遮住了自己的臉。
刻意地躲避父親幾乎已經成了她的本能,何況她現在正處於極度窘迫的尷尬境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就連正在和別人聊天的李父也不時好奇地向這邊張望。
如果這時候轉身離去,之前的所有努力就會功虧一簣。可是安保人員死死守著入口,她根本無法進入會場。
李沐恩進退兩難,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在微微發抖。
「她是我帶來的朋友。」
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祿存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她的身後:「現在她可以進去了嗎?」
祿存手上稍一用力,李沐恩就跌進了他的懷裡。
這樣一來,雖然能遮擋住大家的視線,讓大家看不到李沐恩的臉,可是這樣的姿勢實在過於親昵和曖昧,李沐恩的臉上布滿了紅暈。
會所經理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親自賠著笑臉:「原來這位小姐是祿存先生的朋友,失敬失敬。小姐請進。」
看來祿存不光是這裡的常客,更是這裡的貴客。既然他開了口,李沐恩自然被工作人員客客氣氣地迎了進去,只留下雜誌社的同事在原地目瞪口呆。
「李沐恩……」一個同事指著她的背影,結結巴巴地說,「認識祿存?」
另一個同事也被嚇得不輕:「看樣子不光認識,而且還很熟……」
「他們倆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不知道……」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小聲說著,誰也沒有注意到小胡在角落掏出了相機,對著祿存和李沐恩的身影按下了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