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此債綿綿無絕期

評一本書，就像評股票一樣。

倘若火了，大家總能歸納出100條火的原因。

撲了，也能總結出100個撲的理由。

反正事後分析這種事，怎麼說怎麼有道理。

但這些全部都是外部觀測的表象。

比這更重要的，是思考引發這一切的原因。

靜養中的李言，多數時候都在坐著發獃。

並非在想新書，而是在剖析自我。

他也逐漸接近了《高中三百年》失敗的根本原因——

野犬寫了太多的校園了。

不同於幻想世界，沒有超能力的青春校園場景，它的元素十分固定，並沒有太多的延展空間。

而所謂日常，則是在一個個普通的場景中，發揮各類人物的特色，讓簡單的戲台變得有趣精彩。

這就導致自己始終面對這樣一種情況——

場景固定，角色雷同，天天上演，不許重樣。

就這麼搞個一年半載，怕是莎士比亞也得卡文。

《高中三百年》，便是在校園靈感幾乎耗盡的情況下，硬推上馬的作品。

於是，自己也只能靠劇情突飛猛進，來維持故事的趣味了。

很快，故事資源也消失殆盡，進入了生拉硬扯的階段。

明明知道這不有趣，明明想不到好情節，卻又拚命要寫到體面完本的字數。

結局便是整個人的崩潰。

當然，也有些天賦過人的作者，在某個題材深耕上千萬字依然有內容可寫，讀起來也依舊津津有味。

這種只能說羨慕不來了。

總之對於野犬而言，下本書應盡量避免校園舞台。

同理，戀愛這件事的靈感也處於半枯竭狀態，該養一養了。

恐怖的是。

校園與戀愛，正是野犬最擅長的元素。

自己也正是為了求穩，才選擇的《高中三百年》。

現在已經付出代價了。

自己再也沒有資格求穩了。

安適的深耕，已隨著《拔旗惡少》而結束。

野犬必須再次啟程。

帶著他積累的一切。

想通此節，李言也便定下了戰略。

寫法風格依舊求穩，延續野犬的道路。

場景舞台開始激進，探索未曾染指的空間。

壞消息是，自己的經歷有限，只是一個即將高二的學生，並未經歷過社會的毒打。

好消息是，沒有讀者是來看社會毒打的。

李言既無資格、也沒理由去挑戰那些閱歷豐富的人才能寫出的故事。

幻想，優勢全在幻想。

放下榜單，放下番劇，放下風潮與壓力。

一個有趣的念頭，一個全新的舞台，一段標準的野犬式搞怪故事。

應運而生。

……

8月底的一個上午。

當野犬頭像閃動的時候，李格非再次說出了相同的對白。

「這麼快？」

驚疑之餘，李格非抬了抬眼鏡，迅速穩住了心態。

快，當然不一定是好事。

但慢。

一定意味著鴿。

這一次，李格非也不再去詢問他人的意見，不再寄希望於他人的評價緩解自己的責任與焦慮。

如果自己不相信自己，那作者還能信誰呢？

他就此提了口氣，點開了聊天框。

【野犬發送了文件：《為了拯救人類，我成了異世界飲茶哥（寫作思路）》.Docx】

【野犬：不是很自信，不行就駁回。】

李格非難免沉了口氣。

太監過後，野犬的語態里，之前那種知道一定有趣，一定會被採納的信心沒有了。

一路高歌猛進，寫一本成一本，那是天子驕子的劇本。

一鼓作氣，再而衰，才是普遍的歷程。

現在的野犬，毫無疑問正處於「衰」之中，自信跌落谷底，每寫一個字都心裡沒底，任何評價都會極大地影響他的心態和判斷。

即便是好的評價，他也會認為是朋友的安慰。

至於壞的評價，隨便一個路人來一句「不好看」都夠他萬劫不復。

此時，為了不被影響，最好什麼評論都不要看。

三思而行，行必踐，踐必果，才是最佳策略。

李格非就此答到。

【安西：狗子，你信我不？】

【野犬：有話快說。】

【安西：這本只聽我的。】

【別找任何人評書，玖木吃魚他們也不必，你現在的情況，他們就算好評你也聽不進去，隨便幾個差評你就炸了。】

【作者心態就是這麼一個東西，你成績好的時候，多少人罵你你都一笑而過，他們屁都不懂。】

【成績爛的時候，隨便幾個字就夠你起不來床。】

【所以你別看評論，只跟我一個人接頭，OK？】

【野犬：哦。】

李格非這才點開了文檔。

這次並非是正文，而是構想。

野犬果然已經沒有直接起開頭的自信了。

【《為了拯救人類，我成了異世界飲茶哥》】

【主要內容：】

【男主穿越到奇幻風異世界，成為了一個即將破產小財團的接班人。】

【他很快發現這邊正在大興土木，高度集權資本家正在調動整個星球的力量構建傳送門。】

【根據預言家所言，他們將在三年後侵入一個叫地球的地方，那裡資源豐沛，還有現成的大房子住。】

【不過男主有「放工系統」。】

【從高甜度奶茶到二次元分化，從鬥地主到氪金遊戲，這個系統提供無數產品豐富打工人的娛樂活動。】

【在這個過程中，可以通過收集「快樂值」，以解鎖更多功能。】

【降低異世界產能，腐化心智，延緩傳送門的竣工，降低各種族戰鬥力。】

【於是為了拯救地球，男主邁上了成為飲茶哥的道路，成為了打工人的偶像。】

【可以考慮的反套路是，異世界本來沒有假期，每天幹活12個小時。但隨著男主在本領地強制實行8小時工作和雙休制，隨著打工人精神生活的豐富，產能和科技進步反而越來越高了。】

【風格上，這本更像是《蘇維埃紅旗》，完全放棄戀愛狗糧路線，拿起荒誕的黑色幽默。】

屏幕前，李格非揉起了下巴。

「嗯…………」

第一印象來說，這個故事不如《高中三百年》亮眼。

甚至可以說有很多名作的影子。

系統的存在也讓它的質感顯得有些粗糙。

但稍微深想一下，這裡可以構建的喜劇內容實在太多了。

雖然主題似乎與《蘇維埃紅旗》相反，但感覺又有很多一致的地方。

說到《蘇維埃紅旗》，這是一本早該讓野犬成為精品作者的作品。

甚至可以說，這本《飲茶哥》是在用另外一種方式，試圖延續曾經錯過的道路。

順便發揚了野犬在校園戀愛之外的核心才華——荒誕諷刺。

主線、爽點、趣味，全部過關。

名作的影子無需在乎。

而略顯粗糙的系統，同時也是推進和約束情節的力量。

【可以。】

李格非鎮定地打下了這兩個字。

他並不知道，十幾公裡外的李言此時方才扶著心口，如釋重負。

這感覺，好像比第一次簽約的時候還難。

【野犬：……慌死我了。】

【安西：這本要啥有啥，你慌個毛，說知道了。】

【野犬：知道了。】

【安西：這才對嘛，我就說三點。】

【一，系統設定做細一些，任務啊積分什麼的，參考一下手機遊戲，儘可能完善，長久可延展，這關係到整本書的脈絡和長度。】

【二，大綱可以糙，但必須有，要剋制每個階段，每個情節，不要進展太快，這次你一定能控制好節奏，有足夠有趣的內容填充。】

【三，不要看評論，只聽我一個人的，我會每天追讀，如果有不太對的地方我會當時就找你，我沒找你就是一切都沒問題。】

【野犬：知道了。】

【野犬：不過這本我想先寫幾萬字，確保自己感覺沒問題再發表。】

【安西：穩的。】

【野犬：那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暫定9月1號吧。】

【安西：再晚點也沒事。】

【野犬：不，我要赴約。】

【安西：赴什麼約？】

【野犬：男人的戰鬥。】

……

關掉聊天框的李言，新建了設定文檔，心中卻依舊惴惴。

燃，決心什麼的，重要的時候很重要。

但總不可能靠這個撐下去。

我不需要奇迹，我只想擁有實力。

哪怕未知的區域再危險，也必須放下校園戀愛了。

甚至連角色演繹法也要剋制。

這次，要走一條更偏向計算型的道路。

首先搭起完善的設定，而後確立堅固的主線。

只要這個方向是對的。

那有趣的故事便自然應運而生了。

……

接下來一天的時間，雖然說好了要做設定，但中間設計的時候，一個個場景與故事已不受控地在腦海中浮現。

李言甚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順手就寫了幾千字的開頭。

沒有江郎才盡。

他逐漸確信了這一點。

寫《高中三百年》的時候，好像就在擠一管幹癟的牙膏。

現在則是磅礴大雨！

新生的枝丫到處都是，拔都拔不過來。

太神奇了，《飲茶哥》的故事明明有些爛俗，但寫起來卻莫名的順。

就連一直很少握住的「爽點」都開始浮現。

這一切不僅回來了，甚至在接近當年寫《蘇維埃紅旗》時的感覺。

克制，剋制！

李言一次次地告誡自己。

不僅要遠離風險，更要剋制劇情的進度。

既然腦子裡有無數有趣的場景，那這一次就將它們寫盡！

鍵來！

……

這天一路狂飈，直至晚上洗澡上床，李言的大腦依然在亢奮中。

這種狀態當然是不可能睡著的。

不如水群。

正好吃魚群也有人愛特自己。

但點開來，首先看到的確是一個熟悉的ID。

【李雲奉先：不想碼字啊啊啊啊。】

【李雲奉先：一整天……都在碼字和摸魚之間掙扎……我好痛苦，我好痛苦啊！】

這逼什麼時候混進來的？

【好麻煩喵：誰又不是呢？】

【梁非凡凡：碼字就像交公糧一樣，非常頻繁而且不情願，但真的搞起來，硬著頭皮動著動著倒也能勉強爽起來。】

【李雲奉先：非凡哥，話雖如此，但我每天要碼兩本。】

【梁非凡凡：雙倍的公糧？奉先公帝王之相！】

【李雲奉先：乾乾干！十點半了，一個字沒碼，也沒打遊戲沒看動畫，完全不記得這一天在做什麼了，我想死啊！】

【李雲奉先：誰，誰來罵醒我！】

李言哼聲一笑。

顯然，他在釣魚。

他只想被罵，並不想醒。

然而……

【杜停杯：哦？】

【杜停杯：奉先老師，我也曾有過你這樣的感受。】

【杜停杯：杜某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言整個人都直坐起來。

不好，釣到了深海巨鱷！

【李雲奉先：杜公請。】

【杜停杯：奉先老師，人的苦痛，源於對既定命運的掙扎。】

【每次早上醒來，坐在電腦前，非常不情願碼字的時候。】

【實際上，這一天就註定不可能碼出字了。】

【接下來只有兩條路。】

【一，是在拉胯的自責中掙扎，看視頻，看小說，看貓貓圖緩解焦慮，想著再看完最後一段就碼字，然後直到晚上睡覺，還是一個字沒寫出。】

【凌晨的時候發一張拉胯條，在悔恨中輾轉難眠。】

【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導致第二天也沒能碼出字。】

【第二條路，是接受今天拉胯的宿命，開開心心地寫一張拉胯條。】

【然後，我便自由了。】

【於是這一天，我打開窗，聞到的是自由】

【我進入爐石酒館，享受的是自由。】

【我在這裡水群，水的是自由。】

【旁友們，面對註定的拉胯。】

【苦痛荒度是一天，自由飛翔也是一天。】

【你要怎麼選呢，奉先老師？】

【李雲奉先：！！！】

【李雲奉先：杜公我悟了！我浪費了一整天的自由！】

【杜停杯：沒關係，奉先老師，你還有明天。】

【杜停杯：距離自由，你永遠只有一張拉胯條的距離。】

【杜停杯：只要你標題是「拉胯條」，讀者自然就會把仇恨轉移到杜某的頭上。】

【杜停杯：拉胯的十字架上不缺這一根釘子，這罪與罰，都由我來承擔。】

【李雲奉先：杜公！！起航……起航耶和華！！】

【愛吃魚：媽的，過了過了……】

【梁非凡凡：可是……真的好有道理啊！】

【殉道的惡鬼：有道理+1】

【愛吃魚：等等，奉先是我拉進來的沒錯，誰他娘的把杜停杯放進來的？！】

【愛吃魚：我一個小小的私人群，裝不下你們兩個卧龍鳳雛啊！】

【杜停杯：是我自己來的，我聽說野犬老師在這裡，期待一場命運的邂逅。】

【愛吃魚：那你私聊他，不要傳播病毒！！】

【杜停杯：我更相信緣，我們會在合適的時候相遇的，也許就是下一秒。】

【野犬：杜公，久仰。】

【愛吃魚：……】

【殉道的惡鬼：……】

【杜停杯：野犬老師，謝謝你的配合。】

【野犬：不是，我發的那一秒你剛好說話，我反應快點肯定打死也不冒泡。】

【杜停杯：這便是緣了，野犬老師，你躲不過的緣。】

【玖木：躲不過的叫劫吧？】

【李雲奉先：玖木小姐！！今天有何吩咐！！】

【玖木：真以為我治不了你？】

【李雲奉先：來，治我！】

【玖木：現在，坐下。】

【李雲奉先：嗯。】

【玖木：打開Word，碼兩萬字，中間不許做任何其它事。】

【李雲奉先：…………】

【李雲奉先：我去寫拉胯條了。】

【李雲奉先：@野犬，辛苦你幫忙裝一下，就說我在病房照顧你。】

【野犬：……反正我新書9月份才會上，這之前就當我一直住院吧。】

【杜停杯：好，野犬老師重振雄風，為了Lv.4的約定，我爭取這周更新一章！】

【玖木：@野犬，開頭已經有了？評一波？】

【野犬：不了，這次悶頭來吧。】

【梁非凡凡：完了，我們不被信任了。】

【野犬：不是，只是現在狀態比較奇怪，不太敢聽書評。】

【愛吃魚：理解，加油吧。】

【杜停杯：野犬老師這次必雄起！】

【殉道的惡鬼：雄起+1！】

【玖木：這個狀態，你這本難了。】

【杜停杯：玖木老師，我實名反對你，一鼓作氣發表，這是野犬老師自信的象徵！】

【玖木：恰恰相反。】

【玖木：不敢讓同行評測，是毫無自信的體現。】

【玖木：罷了，野犬的風格，有主線的都市背景橫豎能寫好，別整異世界超能就可以了。】

所謂情商，便是這樣。

明明是在幫助別人，卻實現了精準打擊。

李言不敢多看，匆忙結束了聊天。

遠離玖木！

這段時間必須遠離玖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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