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軟啾
北城門外,小廝十八終於追上阮久:「小公子,你跑得也太快了……」
他看見阮久的模樣,驚得差點從馬背上滾下去:「小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阮久扮鬼臉的動作一頓,鬆開手,搓了搓臉,一拽韁繩,調轉馬頭就走。
馬車裡的異族少年看見阮久就這樣走了,還有些奇怪,探出腦袋去看他。
跟在馬車邊的隨從見他如此,趕忙上前詢問:「大王可是有事?」
少年瞥了一眼那隨從,並不說話,坐回馬車裡去,隔著窗子去看阮久。
那時阮久已經騎著馬走遠了,只留給他空中飛揚的石榴紅披風的影子。
阮久從來不關心朝政外交,自然也不知道,他朝著扮鬼臉的那個少年,就是鏖兀大王赫連誅。
赫連誅年少繼位,如今只十三歲。鏖兀政事有臣子操持,他尚未親政,才得閑跟著使臣團來梁國看看。
梁國地處中原,梁人雖不及鏖兀人驍勇善戰,卻在商貿、文化上獨佔一籌。他此來中原,為了躲個清靜,得個自由,也為了觀摩。
但是一路行來,梁國百姓只把鏖兀人當做洪水猛獸,對他們避之不及,負責接待的官員無不是滿臉皺紋、暮氣沉沉,實在是不怎麼好看。
而今見到阮久,他才知道,原來梁人之中也有生得一副好模樣的人。
阮久不似鏖兀人高大,甚至有些瘦弱,膚色白皙,眉眼精緻;也不似宇文誅所見梁人官員那樣膽小,他敢看著他的眼睛,還敢跟他做鬼臉。
而且阮久做鬼臉也不難看,古靈精怪,十足可愛。
赫連誅想起阮久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是他一路行來,見過的最好看的景色了。
*
阮久渾然不知自己被異族大王誇獎了一番,騎著馬離開北城門,在城牆外繞了半圈,自東門進城,經行永安大街,回到家。
他在偏門前下馬,把韁繩遞給門房,快步走進宅院。
過垂花門,經抄手游廊入月亮門,竹林假山相互掩映,清幽靜謐。
這個院子里並沒有下人伺候,也就沒有人通報。但阮久行走時帶起風,吹動披風,引得樹枝上的鳥雀啾啾鳴叫,就像是通傳。
阮久一邊揮手逗鳥,一邊往裡走。
青石小徑盡頭,是一座藏在竹樹之間的小竹屋。
今日天氣好,廊前檐下擺了一張竹床,身著單衣的青年撐著頭,斜倚在榻上,駝絨的毯子只蓋到了腰上。一卷書冊放在身側,他垂眸看著,書頁偶爾被風吹翻過去,他也不惱,指尖一點,就輕輕地翻回去。
「哥。」阮久喊了一聲,解下披風,丟給十八,就上了前。
阮久的兄長阮鶴前年入仕,去年赴西北,在與鏖兀交戰時受了重傷。阮老爺重金求醫,才把他從閻王殿給搶了回來。
因阮鶴養病需要清凈,阮老爺看中隔壁宅院的主人是個江南人,庭院布置別有韻味,要把此處買下來給阮鶴養病。
但永安大街上寸土寸金,宅院主人豈能輕易點頭?
於是大梁首富阮老爺一揮袖,天上就開始嘩啦啦地下金子,一直下到宅子主人連連點頭,直說「夠了夠了」。
就這樣,阮老爺把隔壁宅院買了過來,開月亮門,與自家並作一處,專給阮鶴養病。住家的大夫早中晚都來診脈,不準下人打擾,要阮鶴搖牆上的鈴鐺,有了吩咐,才許過去。
當然阮久是例外。
阮久把兄長蓋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扯,一直蓋到他的脖子上,還幫忙掖好被角,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保暖,防風。
好好的一個謫仙美人兒,愣是被他蓋成村口曬太陽的老大爺。
阮鶴溫和地笑,將書卷合上,放到一邊,拉住他的手,讓他在竹床上坐下,幫他正了正披風:「馬球贏了嗎?」
「那當然。」提起馬球,阮久就眉飛色舞的,站起身來就要給兄長演示一下自己那一桿「神來之球」,「當時那個球就要從我身邊擦過去,大約有這麼遠,然後我就這樣……」
阮鶴看著他,安安靜靜地聽他說完,在他終於說完之後,笑著點點頭:「很厲害。」
阮久高興得尾巴要翹上天,重新在他身邊坐下。阮鶴又搓了搓他的衣袖:「這才幾月,就穿上春衫了?」
「他們都穿春衫了,還有拿摺扇的,我再穿帶毛的,會他們被笑話的。」
「手這樣涼。」阮鶴說著就握住他的手,放進毯子里,幫他捂一捂。
阮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轉移話題:「等過幾天更暖和了,兄長也去看我打馬球。」
阮鶴搓搓他的手,應了一聲:「好。」
阮久看著兄長,眨了眨眼,最終沒有提起自己去北城門看鏖兀使臣的事情。
*
阮久賴在兄長那裡吃了午飯,又陪兄長睡了個午覺——主要是他在睡,兄長在邊上看他睡。
當然還有看書。
後來小廝十八在外邊徘徊,被阮鶴看見了。
阮鶴朝他招手,低聲道:「可是有事?進來說話。」
十八上前行禮:「回大公子的話,小公子的朋友派人來請,說是在客滿樓訂了位置,請小公子過去吃點心。」
「是哪幾家的公子?」
「魏家,還有……晏家。」
這兩家的公子是和阮久玩得最好的,阮鶴也都認識。
這時阮久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一隻手揉著眼睛,一隻手抱著軟枕坐起來,才睡醒,兩頰還有潮紅,迷迷瞪瞪地望著阮鶴。
「他們約你去吃點心。」阮鶴把他揉眼睛的手拿開,「反正在我這裡也是睡覺,他們約你,你就去吧。正好我想吃蓮花酥,你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兩個。」
阮久倒頭又睡,再賴了一會兒,才坐起來。
他常來阮鶴這裡,洗漱的東西這裡都有。
阮久很快就梳洗好,向兄長道過別,出了月亮門,仍舊從偏門走。
可是才出府,阮久看見停在街對面的華貴馬車,腳步一頓,旋即轉身向回。
十八追上去要攔他:「小公子!」
阮久氣得抬手要打:「連你也敢騙我了。」
他腳步不停,馬車那邊的人見狀不好,也派了幾個人來攔他。
正是早晨陪八皇子蕭明淵打馬球的幾個侍從。
哪裡是什麼魏家、晏家來找?分明是八皇子蕭明淵。
「小公子別走,殿下有請。」
「小公子還生氣呢?早晨那事,殿下回去沒多久就後悔了。」
「方才在客滿樓,殿下見其他人都在,唯獨沒看見小公子,知道自己早晨惹了小公子,心裡也不好受,這不就派我們來請了嗎?」
這群侍從簇擁著阮久,就這樣把他擠到馬車邊。
馬車裡的人端著架子,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
阮久梗著脖子不肯開口,蕭明淵掀開帘子,朝他揚了揚下巴:「你上來吧。」
見阮久不動,蕭明淵的語氣才稍微軟了些:「你上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阮久卻道:「殿下有事,就在這裡吩咐吧,我等會兒還有事,恐怕不能奉陪。」
「你能有什麼事?」蕭明淵靠在馬車窗邊,壓低聲音,「事關鏖兀,是我剛剛陪父皇面見鏖兀使臣聽見的。你要不要聽?不聽我就走了。」
阮久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撩起衣擺,踩著腳凳,爬上了馬車。
他一坐穩,馬車就開始緩緩行駛起來。
阮久與蕭明淵同歲,蕭明淵是被寵著長大的,阮久也不遑多讓,他二人一直不大對付。
馬車轔轔,阮久默了一會兒,問道:「不知殿下要說的……」
蕭明淵擺手:「這裡不大方便,等到了地方再說。」
上都上來了,也不能跳車。阮久只好聽他的安排。
不多時,馬車停下,侍從通報:「殿下、小公子,客滿樓到了。」
客滿樓是永安城中最有名的茶樓,茶水點心都是一絕。草原的奶茶,甌越的花生酥、青梅茶,一應俱全。
甫下馬車,茶樓總管便迎了上來,拱手作揖:「八殿下、阮小公子,裡面請。」
蕭明淵道:「去我的包間。」
「是,這邊請。」
大堂台上,樂師正撫琴奏樂。總管將兩人迎上二樓正中、視野最好的那一個包間。
蕭明淵掀袍落座,點了兩樣點心,又把菜牌推給阮久。阮久心不在此,隨口要了一個。
總管陪著笑退出去,掩上房門。將菜牌交給夥計,又道:「手腳麻利點,順便看著點,別讓這兩位打起來。」
八殿下與阮家小公子關係不好,永安城裡人盡皆知。
有一回在客滿樓狹路相逢,一個要聽說書,一個要聽小曲,互不相讓,都往台上砸錢,愣是拿銀子把檯子砸出一個個坑坑窪窪的小印子,最後還出去約了一架。
所以將點心送進去的時候,夥計留意著這兩人。見阮久神色淡淡,蕭明淵仍舊是那樣倨傲的模樣,都格外安靜。
有點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等點心都上齊了,蕭明淵就把侍從都遣出去,讓他們在門口看著,別讓別人進來。
阮久問:「八殿下現在可以說了嗎?」
蕭明淵輕咳一聲:「你知道鏖兀使臣這回來永安,要做什麼嗎?」
「商定和約。」
「那你知道他們要什麼嗎?」
「無非是銀子。」
「還有呢?」
「還有……」阮久想了想,「我們的工匠、書籍。」
「嗯,還有呢?」
阮久擰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和親。」蕭明淵道,「他們要和親。」
「和親?」
「對,鏖兀的大王要從我們這兒娶一個王后回去。我是臨走的時候,聽見那個使臣跟父皇說的。」
「和親便和親,你緊張什麼?」阮久看著他,「難不成八殿下其實是八公主?」
「去你的。」蕭明淵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知道,鏖兀現在的大王,被他們族裡的什麼巫師批過命,不能接近姑娘,否則會有性命之憂。所以他身邊伺候的人,都是男的。」
「那又怎麼了?就因為他身邊的人都是男的,所以他娶的王后也得是……」
阮久哽住,見蕭明淵一臉篤定,腦海里立即浮現出一個蠻族男人的形象。那人高得像一座小山,滿臉絡腮鬍,眼睛瞪得像鈴鐺,披著才剝下來、還冒著熱氣的熊皮。
這樣一個中年男人,竟然要和梁國的公子、阮久的朋友們和親。
阮久倒吸一口涼氣,驚訝到吃手。
這是何等的變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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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啾:變態啊!QAQ
大王:老婆我沒有!我不會長成這樣!!!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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