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炮灰

正是盛夏晌午，焦躁的陽光炙烤著柏油馬路，散發出騰騰熱氣，瀰漫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氣味。

宋可可蹲在馬路邊上，身上套著玩偶連體服，髮絲狼狽的粘貼在鬢角，汗水順著額角滾入眼眶，酸疼的不一會兒便鮮紅起來，本應白皙光滑的側臉上占著大半個巴掌印，可她一動未動，只等到面前的女主放完嘲諷的話語后。

「卡！」導演站起身帶頭鼓著章，「好，一條過，茜婷的演技越來越好了。」

女主林茜婷和導演你來我往的吹捧著，不一會兒就相約去了空調房詳談下一幕的拍攝問題。

而還坐在馬路牙子上難以站起來的宋可可無人關注，折騰了好幾下才帶著臃腫的衣服離開。

身上的汗太多了，加上化妝師撲的妝太潦草厚重，本身亮眼美艷的面容被遮蓋了大半的光彩，可及時是這樣，也難以掩蓋獨屬於她的驚人天資。

只是這一切都藏在淡泊無欲的情緒里，就像是雨中的玫瑰，所有的美好都暗淡著。

換衣間內，同樣是龍套的新人看不下去，主動來幫她脫玩偶服，摸到那一手的汗漬，只覺得心疼。

「要我說林茜婷太過分了，哪有讓人七月份的天穿這個拍戲的啊，這可是加絨加厚的，導演也是，竟然還聽她的胡言亂語。」

對於這樣的話語，宋可可只是回過頭來微微一笑代表感謝，但也制止了她剩餘的話。

「她是女主，改劇本都可以，這樣的小事很正常。」

小龍套當然清楚，可林茜婷針對宋可可這件事情也是全劇組都知道的，次次臨時挑刺，也只有宋可可能忍。

宋可可的東西少，就算是殺青要離組了，也只是一個背包的問題。

「我先走了，謝謝你的幫助，再見。」

說著，甩著背包便快速的沖了出去，發出的聲響微乎其微，誰也沒察覺到，在剛才有一個炮灰角色殺青了。

而小龍套回過神來看見桌角的小蛋糕，拿起來就要追，等開門才發現人早已經離開了。

宋可可是專業演員，要說起來她還是中戲畢業的學生，當年的同班同學要麼大火要麼轉行，只有她浮浮沉沉的堅持在龍套炮灰這個位置。

剛出道的那一年家裡還沒有破產，富家大小姐的身份，再加上校花和專業分第一的名頭，也算是小火了一把。

可誰也沒想到，那竟是她出道四年裡最火的時候。

沒多久家裡就破產，父母跳樓，本該到手的資源在她狼狽間被他人瓜分，原本帶著她的經紀人也把她甩手給了新人。

現在的經紀人琳達，當年她們同甘共苦，都失去了家庭，變成孤身一人，共同扶持從新人走到今天，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地鐵卡被攥出一手心的汗，麻木的雙眼裡寫滿了疲倦，臉上卡著口罩遮住半張臉，倒是不用掛著虛偽的笑臉，可以放鬆一二。

從影視基地坐車回到市中心花了她兩百塊錢，地鐵費四元，現在全身只剩下不到八百塊錢，如果這個月還沒有一個正式工作，下個月的生活費都是問題。

一直到坐上地鐵，宋可可都沒有從計算中回過神，這樣的生活是她四年前想都沒想過的。

剛才琳達說有喜事要告訴她，聽起來很是開心雀躍，難道是梁夢潔那個角色官宣了？

也是，距離她試鏡通過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月了，快要開拍了吧。

想到這裡，宋可可抬起頭來看見地鐵內所有廣告都被換成頂流粉絲應援時，喜悅的情緒還是熱切真誠的。

粉絲應援的是大滿貫影帝的新作品，年紀輕輕便奪下所有獎項，出道第一年就紅遍國內外，至今也有近四年。

稜角分明的五官，眉眼堅韌犀利，薄唇之上筆挺的鼻尖都是完美的弧度，這樣滿是衝擊力的海報放大平鋪在每一個位置里，瞳孔彷彿透過玻璃牢牢的鎖定著路過的每一個人，分明是虛假的平面，可總讓人覺得氣勢迫人。

宋可可看著面前的海報出了神，不知在回想些什麼，險些下錯了站，離開時還回頭看了一眼那海報上的男人。

琳達早在辦公室內等待著，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從新人的位置攀爬到金牌經紀人，能夠在國內第一經紀公司星辰里佔據一席之地，足以見得她的優秀。

可她還是在給宋可可爭取到一個新機會時，激動的難以自控。

「可可，你的機會來了，我給你拿到了一張今晚公司年會的邀請函，到時候眾星雲集，正是露臉的好機會。」

宋可可一愣，淡笑一聲，「可是年會不是只邀請一線到三線的明星嗎？」

「林茜婷她得罪了金主，名額被扣下來，就被我給爭取到了。」正在得意的琳達突然想起什麼，「今天拍殺青戲，她沒欺負你吧？」

「沒有，很正常的拍戲。」

雖然宋可可沒說什麼，可琳達哪會真的相信，她現在的樣子可不像是沒事人，那臉都慘白了，還有那個巴掌印。

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堅持了四年，指不定現在就是一炮而紅的機會。

為此，她已經聯繫人去借禮服了，對於宋可可的臉，她一向是最自信的，在這樣的興奮下，也就沒有察覺到宋可可的另一種情緒，顯然在等著她說什麼。

「你就沒有什麼其他的要說嗎？」

琳達被快樂沖昏了頭腦，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

見她想不起來，宋可可也不失落，反倒是主動提醒著，也期待著，「之前我試鏡通過的角色什麼時候官宣啊？」

琳達的神情有些沒調整好，猛地被看出了破綻，兩個人默契的安靜下來。

良久，宋可可苦笑一聲，「梁夢潔的角色被人搶走了是不是？」

看似詢問實則肯定，宋可可在此刻第一次動了退出圈子的念頭。

這四年裡，從剛入圈的雄心壯志，滿心期待，再到狼狽低頭，遍體鱗傷。

最近她開始自我懷疑，這樣的堅持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可是想要火，像她這樣沒有背景的人哪能那麼容易，機遇難以遇見，潛規則無法接受，現在還能接到炮灰角色的確已經不容易了。

要不是琳達的幫助，可能她早都無法生活了。

其實這樣的打擊這幾年沒少遇見，但這個角色對她不一樣，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機會，也是她曾經對另一個人的承諾。

那時候她的生活還是平靜幸福的，她坐在最頂尖的演藝班內，享受著眾星捧月，對身邊的人說，「如果這本小說翻拍，那我一定要演這個角色，到時候你喜歡的角色就是我，等於你喜歡我。」

可時光荏苒，一個女三的角色戲份不多，人設不討喜，她卻連這個也保不住。

就像是喜歡的人，早在那年離開了她。

從此江湖不見，他有他的繁花似錦，她苟延殘喘自己的卑微無力。

琳達看著面前的女生很是心疼，自己早把她當成親妹妹，可她就算是金牌經紀人，也沒辦法對抗真正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