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謝忱山在做夢。

他夢見自己翱翔三萬里,自炙熱滾燙的沙丘飛躍到濕冷冰寒的古魔血丘。

那是曾經妖與魔的古戰場。

也是至今百年未曾停歇的妖魔大戰之所在。

在那陰冷的血丘中,古老嗜血的蒼茫古林閃爍著幽冥的陰暗。如同絞殺機的戰場中,有一處最令人矚目。

高瘦的魅影穿梭在數以萬計的妖族間,每一次出現都帶走幾百條生命。

他的臉色白得過頭,唇紅得染血,眼底嗜血的猩紅與瘋狂的殺戮便是他的代名詞。

魔尊。

謝忱山在夢裡看著他。

看得有些入神。

只是忽有一熾熱的灼燒感沖至肚臍下三寸,讓謝忱山不由得低頭。夢中的他是沒有身形的,不過他還是直直地望著應當是腹部的位置。

灼燒化為劇痛,仿若有滾動的光點,隨著「喀嚓」的聲響,光更多了,一點點蔓延進來,融入腹中,頓時充盈整具身體。

一聲喟嘆。

沐浴在這樣的光芒中,痛苦全部散去。

謝忱山閉上了眼睛。

古魔血丘。

魔尊從妖物破開的胸膛抽回手,面無表情地舔幹了血肉。朝著陰暗無窮盡的虛空望去,撐天破地的身影時而濃縮時而膨脹,虛無定性,沒人知道他的本體是何模樣。

當他停下時,敢於靠近他的妖魔也無一個。

魔尊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看似寂寞,實則出神。

「謝……」

他試圖吐出一個字眼。

然後又面無表情捂嘴,把那個字團吧團吧塞回去了。

餓。

他很餓。

魔尊抬起猩紅的眼,對於血肉的渴求,是無止盡的偏執。

他好餓。

魔裂開了嘴。

謝忱山醒來的時候,膝上的灰色僧袍落了大片的桑葚。

在這沙漠地區,尋到這樣的果子可是少有。

他高高瘦瘦的,眼睛十分漂亮。一眼望去,最先就會被這樣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給吸引住,等到他們看到其他部分的時候,心裡油然而生一種失落,這樣普通的五官,似乎配不上這樣一雙眼睛。

滾燙的沙子中,擠擠挨挨著幾團初生的妖獸。

皮毛如雪一般白,軟嫩得如同上等絲綢。

這幾頭小獸是昨日謝忱山剛從沙丘中揪出來的。

妖獸甫一出生,就需要肉食才能生長。幼崽也需要食物才能活命,他們的父母不知去向,謝忱山一個和尚,更是不可能帶有葷肉。

索性以指化刀,從胳膊割下幾片肉來餵食。

他既醒了,便拎著幾頭幼崽的毛毛起身,同那些被採摘來的桑葚滾落一處,皆用僧衣下擺兜住,邁步往外走。

走走停停,謝忱山並未動用任何靈力,用一雙腳走出了那片食人的沙漠。

臨近沙漠的城鎮,叫沙丘城。

非常應景。

沙丘城臨近食人沙漠,故而人氣凋零,少有人來往。

謝忱山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在城鎮的某處揪出來一處修仙居所。

修仙居所是專門為來往行走的各路修道人士準備,不管是何門何派,只要是正派出身就能在此處歇息。眼下這處修仙居所從外看不過是普通的客棧,可一旦跨過門檻,就能看到內里流光溢彩、充盈著靈氣般的仙境模樣。

謝忱山跨過門檻時,袖中兜著的幾頭幼崽染了他身上的檀香,並未驚動禁制,故而那手腳利索的引客人上前,笑著說道:「大師,可是要稍作休息?」

儘管這位大師沒有落髮,可身上的僧袍總不是作假的。

謝忱山從袖口拎出來三頭白嫩.嫩的幼崽,「我來送這三個孩子尋個有緣人。」

引客人笑容不變,朝著那三頭幼崽看去,邊說著:「大師,若是妖獸,還得看他們……」身上是否有過於濃郁的凶煞之氣這句話還未說完,她就突然頓住。

她從三頭幼崽身上只能感覺到淡淡的佛香,血脈純凈得仿若靈獸。

謝忱山開口,無喜亦無悲:「我已餵過他們血肉開蒙,從此不再貪殺嗜血,只需收養他們之人心善便可。」

引客人還沒說話,就有人大步從後走來,朗聲大笑:「原來是無燈大師!別來無恙,經年一別,我們可有數十寒暑不曾見面了。」

引客人知道他。

他是最近暫住在修仙居所的劍修孟俠,出身萬劍派,是元嬰期之下劍修第一人,相貌俊朗,其劍大開大合,中正大氣,自有氣派儀度在身。

在這方大世界內名氣可見一斑。

而無燈大師……

引客人回眸,那位神情平和,普通外貌的和尚好似突然高大起來,不由得讓人欽佩敬仰。華光寺的大師自來是響噹噹的名頭,而這無燈大師更是其中之佼佼者。

華光寺的修者要出寺感悟緣法,從來都需要滅過佛前三千盞長明不暗的佛燈,過半數才能下山。而這位無燈大師在百年前出山之時,只不過站在佛前三息,便滅盡所有佛燈。

自此,他原本的佛號已然被人忘卻,修仙界皆稱呼他為無燈大師。而這位大師更有一處讓世人欽佩,就連邪魔外道都說不出個「不」字的善行。

嘗有佛祖割肉喂鷹之大功德,乃捨己為人。

無燈大師也是如此。

那身血肉彷彿是枷鎖凡塵,若有所需者,他便會捨棄血肉以救人,結下無數善緣,就連那魔界兇殘嗜血之輩,魔尊,都在百年前下令,凡他域內,任何魔族都不得傷及任一佛修。

違者,處死。

便可見大師之風采。

孟俠也知曉他這位友人的行事,看了眼他拎著的三隻幼崽,朗笑著說道:「正好我有幾個師兄弟正缺了靈獸鎮心,大師這三頭不若給了我吧?」

謝忱山自無不可。

萬劍派的弟子皆是劍修,劍以殺伐為重,久之容易偏激。若有血脈純正的靈獸伴身,能消融幾分肅殺之意。而吃下他血肉的妖獸幼崽,沾染了佛香檀味,也是極好的選擇。

妖獸的幼崽自出生就有意識,知道自己不會變為盤中餐又或者命隕,便一隻只乖巧地舔過謝忱山的手指,然後邁著小蹄子走到孟俠的身邊。

孟俠先去把幼崽安置在百獸籠里,這才尋了個引客人再找無燈的蹤跡。

他離開前,還聽到他說要留下。

引客人把他帶到一處幽靜的小院子,門外的禁制並未被打開,孟俠只消敲敲門扉,裡面的人就能聽到動靜了。

「進來。」

謝忱山的聲音就好像在他耳邊響起,孟俠笑著推門進去。

謝忱山正在庭院閉目打坐。

孟俠一抬手,身後的門就自然合上。他摸著下巴說道:「現在都沒旁人了,你就別端著個孤高淡漠的架子,我瞧著都瘮得慌。」

謝忱山幽幽地說道:「你坐不坐?」

「坐,為何不坐?」孟俠興高采烈地坐下來。

他閉關了五十年,可還真是許久沒看到過朋友的模樣了。

謝忱山睜開眼,他的僧衣還兜著那些妖獸崽子叼來的桑葚,清透圓潤得彷彿剛採摘下來。

他捻了一顆來吃。

酸澀與甘甜兩種古怪的味道在唇舌間盪開。

「你剛剛在掐算什麼?」

孟俠也取了顆來吃,好奇地問道。

謝忱山舒展了腰身,平和地說道:「子嗣。」

孟俠臉色一僵,俊朗的臉上古怪地掃了一眼謝忱山,「你這是思春了?」

說起來,他們誰也不知道為何謝忱山沒有落髮,卻能成為華光寺的修者,他的師兄弟們個個都是大光頭。

謝忱山懶洋洋地踹了他一腳,左手搭在小腹上說道:「說正事。」

「能有什麼正事?你是和尚又不能婚娶,子嗣這事就跟你無緣……莫不是你沒落髮,所以六根不清凈?」孟俠邊笑著邊挑眉,「你就愛擋著你那張臉,你不是說皮相皆白骨嗎?留著又如何?」

這方大世界總歸有好事者要做那排名,如孟俠就是元嬰之下劍修第一人,自然也有那金丹第一,元嬰第一等排名。而除開一騎絕塵出現在各大榜單上的天之驕子們外,惹人關注的莫怪乎一道美人榜。

百年前,諸仙峰。

高聳山峰涌動著茫茫的雲霧,打眼望去竟不知要綿延到幾何去,雲深霧濃處,仿若有淡淡的微光穿梭雲遊。寶器雲船等皆懸浮雲端,修士如仙人姿容,風采綽綽。期間有氣勢磅礴者如山海浩瀚,時不時踩著佩劍投入那彩光四溢的峰頭。

諸仙峰上,每五百年一出的煉劍寶物將要現世。

此樁自來都是劍修的盛宴。

然百年前這難得一遇的盛典被妖族所利用,藉此引來正處在飢餓中的魔尊。

由此拉開一場血腥的廝殺。

無人知道魔尊的原身是怎般模樣,世人見之往往是人形,身材瘦削,神情倦怠,臉白似雪,唇紅似血,就如同一個最尋常的書生。可當他化身,赫然是千萬丈高的身形,詭譎莫測的吞吐中看不出原身,只餘下殘暴惡劣的本質。

諸仙峰已然成為血色,妖、魔、人的血污塗滿了原本靈動浩渺的雲海,各色符籙寶光與暗金灰白的死寂交纏在一處,簡直是殺了個昏天暗地。

孟俠捂著胸口狂吐血,俊朗的臉上血色全無。

他剛剛替自己師兄擋了一擊,差點沒把自己弄死。胸口的灼燒感侵蝕著靈肉,讓孟俠不得不連續吞服了三瓶丹藥才堪堪止住。他有些絕望地看著這場阻止不及的慘劇,抽出本命寶劍,正打算燃燒靈台去做那自爆的行徑時,一隻手輕輕按住了他。

任憑他多大的力氣,那看似乾淨無力的手都沒讓孟俠脫手,他咬牙憤懣,正回頭一望。

「我來。」

落珠如玉。

只見灰色僧袍的和尚好似一點點被擦出痕迹,雙手合十那瞬,眉目慈悲佛意與湛如朗月的光華甚是相容,眉眼如同落滿天上星辰。

就那一眼,就讓孟俠鬆了力去。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那僧人就這麼踏足雲海,往那血色中去。

蒼茫雲海間,化身千萬丈的魔尊正扯下一頭巨妖的尾巴。其身形看不出侵吞數以萬計的血肉去往何方,手指撕下一片妖肉含在嘴裡咀嚼。

他闔眼。

好餓。

他真的好餓。

稍遠處,孟俠的師長、萬劍派的長老護著門下弟子。此次不過是為了歷練,不為奪寶,故只派出了兩位元嬰期的長老看護,至現在還能勉強護得座下弟子安全,已是難得。

畢竟那魔尊是百多年前橫空出世的一頭邪魔。

不知其原身,不知其來歷,只在魔域殺得昏天暗地,殺得血流成河,殺得連妖魔都嚇破了膽,踩著舊魔尊的屍骨成為新一任的魔尊。

他本性貪婪肆意,喜食血肉,濫殺成性……簡直比上一個魔尊擁有著更蓬勃無止境的破壞欲。

萬劍派長老看著站定不動細嘗妖肉的萬丈身影,正打算掐一劍訣撲身上前,卻被身後弟子的喃喃攔住,「長老,那位大師往那裡去了——」

大師?

萬劍派長老凝神,哪裡來的大師?

他抬眼看去,登時就察覺到為何那弟子說話的聲音如此飄忽,為何周邊如此寂然……就在這本該哀鴻的戰場中,縱然是他,都有片刻凝滯。

不曾有一日,他竟會感慨一位僧人有如此灼灼風采。

如驚鴻,如霜絕。

僧人踏空至闔目的魔尊面前,站在萬丈高的身影前面,那僧人顯得如此渺小,身如螢蟲。眾人但見魔尊倏地睜眼,空洞幽黑的瞳孔往下一滾,如同尖針死寂地盯著那渺小的人影。

然後,急速縮小的身影中,魔尊重變回了那個纖長身影,蒼白,又陰鬱的書生模樣。

僧人笑:「隨我去罷。」

魔尊無言。

如同他的出現,諸仙峰上的無數妖魔與修者就見僧人自然牽起魔尊的手腕,就這麼一點點擦去身形,重歸寂然。

亦然消弭了這場險些萬劫不復的大戰。

劫后逃生的諸大派宗門子弟自是打引符回宗門報信,餘下妖物見無法得逞紛紛逃離,邪魔更是在魔尊離開的時候就消散身影了。

就在這戰後休整的寂靜中,合.歡掌門梅如玉喃喃自語:「其相尤美,其骨更絕,當為世間第一美人矣。」

聲不大,音卻響。

孟俠齜牙咧嘴,靠著大師兄喘氣,聽著大師兄嘀咕的話語,「美人?可那不是和尚嗎?不對,他怎麼沒受戒落髮?」

小師妹笑眯眯地說道:「那師哥再找一個如他這般姿容如玉的人來。」

大師兄蹙眉,旋即憨厚的臉上露出尷尬。

合.歡門根骨就是那種門道的雙修之法,這世間若有何者最適當評價美人,自然當屬已臻化境的合.歡掌門梅如玉。

美人……

「美人啊。」

孟俠回神感慨了一聲,看著已經是他多年老友的謝忱山,「都多少年沒看到你原來那張臉了,任誰都不知道驚鴻一面的第一美人竟然會是無燈大師。也不知道當初你到底和那魔尊作甚去了?」

謝忱山眨了眨眼,撫著小腹的手指愉悅地敲了敲,眉眼微彎地笑起來,「同他生孩子去了。」

孟俠一口水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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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三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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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S昨天的開文實屬我意料之外。

我隨手設了時間但是我自己給忘了就這麼直接開文了……咳,雖然有些意外,開了就開吧,這兩天給大家發小紅包慶祝(一下我的蠢(b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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