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4
倫敦白廳,下午五點半。
有人下班時間不回家,反而逆流走向辦公樓,多半是有要務在身。
在厄爾森律師的帶路下,瑪麗找上了死者的三位同事,詢問奧利弗死前在上班時的狀態。
「哎……」
同事A唏噓搖頭,「奧利弗,誰能想到他會被車夫所殺,我們一直覺得他一定會平安到老的。」
為什麼?用以後的流行詞來概括,被害人奧利弗活得比較宅。
他的活動地點基本在固定範圍內。家、白廳辦公樓、辦公樓對街的咖啡廳以及住處附近的土耳其浴室。
「周六下午,下班會早些。奧利弗會選擇在晚飯後去家附近的土耳其浴室泡個澡。除此之外,他幾乎不參加其餘社交活動。」
同事B:「像是酒吧、賭場、音樂廳等等,總之他對那些事沒有多少興趣。共事五年了,據我所知除去公務必須出席的活動,奧利弗一年到頭最多也就出門玩五六次,請把聖誕、復活節計算在內。」
同事A還補充:「哦!是的,奧利弗不是懶得和我們一起出去,即便是他的家人來了,也都是一樣。」
這裡提到奧利弗的雙親與幼弟住在倫敦遠郊,距離奧利弗在市內的住所大概兩個小時車程。
距離不遠不近,而老奧利弗夫婦每半個月左右會在周末前來倫敦參與娛樂活動,比如聽音樂會,比如觀看各類演出。
瑪麗根據已知的資料,奧利弗家庭的親屬關係不算複雜。
簡單概括:雙親健在,五十多歲;有三位年紀相差不大的姐姐五六年前陸續結婚了,與丈夫生活在其它郡。
不過,他的弟弟年紀偏小,只有十二歲。老奧利弗夫婦的感情應該尚佳,不然以當年老奧利弗夫人四十歲的年紀,怎麼又會懷孕生下小兒子。
如今醫學技術尚不發達,哪怕快進一兩百年,四十歲已經在高齡產婦的年齡範圍之內。其危險性不言而喻。
不過,凡事無絕對。
因為現在的英國有關墮胎合法與否的問題,更多是偏向於不能主動流產。
想要以正規方式墮胎,其條件限制無疑很嚴苛,也就難以保證高齡產婦是心甘情願地生產。
當下,瑪麗聽出了同事ABC與奧利弗的關係算得親近,起碼足以談論一些家庭私人問題。她追問,「以往,老奧利弗夫婦來倫敦市內會經常與兒子見面嗎?」
「當然,奧利弗一家人的關係不錯。」
同事C說:「雖然奧利弗不喜歡出門,可每個月他們都會在家裡聚餐,還好心情地每次變化菜單。我還記得奧利弗上個月說過嘗試新的湯品之類。」
「是義大利濃湯,最近流行的蔬菜大雜燴湯。」
同事A還記得,因為奧利弗提到那是一次失敗的嘗試。「可惜,老奧利弗夫人不太喜歡蠶豆的味道,奧利弗還說要改一改蔬菜配料單。」
瑪麗將此一一記下,她又將話題轉移到辦公室上。「那麼奧利弗在工作時與誰鬧過矛盾嗎?」
三位同事都搖頭。
同事C說得肯定,「沒有,從沒見過奧利弗和誰發火。我們的工作與財政數據有關,上帝保佑,那些數字有時候真夠令人頭大。
雖然奧利弗不喜社交,也一貫沉默少語,但並不意味著他難以相處。恰恰相反,大家都覺得寡言是可靠的代名詞。這點,兩位多走幾處也會得到相同的答案。」
少言寡語,此次同來調查的厄爾森律師也是如此。
不少人看來律師應該是能言善道,但誰規定出色的律師必須是喜歡熱鬧常年混跡各大社交場。
「可以談一談奧利弗近期的工作內容嗎?」
瑪麗必須考慮,如果不是日常生活帶來給奧利弗死亡陰影,那又是否與他涉足了危險事宜有關。「他是否有涉及某種會威脅生命的機密?」
這要怎麼說呢?
依照同僚ABC三人的自我判斷,他們的工作內容很普通。彼此之間大致了解平時都做些什麼,奧利弗經手的事絕對稱不上要命。
「只能說我對到手的薪資挺滿意。」
同事B委婉表達,「不多不少,和工作內容相符合,不存在過分壓榨腦力的任務。」
瑪麗沒有錯漏三人的表情。
起碼從表面上來看,奧利弗的同事們都過得挺平淡,並沒有參與到驚險刺激的工作中。
隨後再追問了一些問題,可以總結初步調查所得。
死者奧利弗做著朝九晚五的工作,白天的工作內容並不涉密。
他的生活方式簡單、沒有複雜的人際關係、幾乎不涉足高危區域。並且不曾與誰有顯著矛盾,更不是主動招惹是非的性格。
也不存在為人所知的感情糾葛。
與家人關係和睦,截止目前尚未誰發現奧利弗與人有戀愛關係。二十七歲,他仍舊喜歡一個人讀書獨處。
這樣一位政府小職員的死亡,看起來與情殺、仇殺無關。一切似乎正如蘇格蘭場的偵查結論,是死於運氣不好地被劫財。
死因簡單——殺人疑犯,被收押后意外死亡的疑犯彼得,那位馬車夫是因為欠了一筆賭債而惡向膽邊生殺了他的乘客。
瑪麗沒有能在白廳獲得更多線索。
和厄爾森律師商議了一下,這就隨便吃點什麼,剛好今天沒有降雨的趨勢,趁著方便行路等會就去奧利弗的住所一趟。
案發已有十天。
奧利弗住在遠郊的家人已經來到市內,老奧利弗夫婦在兒子的住所邊租借了旅店,正在收拾整理兒子的遺物。
厄爾森律師尚未接觸死者家屬,但今天上午接受委託后,稍稍調查了與奧利弗相關的遺產繼承情況。
當下,他總算說了會面以來最長的一番話:「死者生前沒有留下遺囑,初步估計他的遺產數額,除去像是衣物、書籍等物品外,現金有三千英鎊。另外,奧利弗家有一片祖傳的土地屬於限定繼承。現在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就成了奧利弗的幼弟。」
英國的某些土地屬於限定繼承製度。
幾乎是傳男不傳女,因為繼承人有服兵役的義務,發生戰爭需要他上戰場。
說是幾乎,因為總有例外存在,比如瞞天過海地鑽法律的空子。
「等一下,三千英鎊的現金?」
瑪麗拿到的資料里並未包括死者的具體遺產清單,「奧利弗的年收入是一百三十英鎊,他在倫敦市內的住處是租房,大學畢業后的五年能有三千英鎊,他的副業是?」
厄爾森律師簡單概括,「炒股。」
瑪麗追問,「是經理人按照奧利弗的意思選擇股票,而且由奧利弗決定買進賣出的時間嗎?」
厄爾森點頭。
瑪麗暗忖,這樣說來奧利弗對金融市場有一套自我認知。「是不是幾乎沒有虧損?」
厄爾森再點頭。
炒股,有輸有贏是常態。
以奧利弗能夠投入的本金能做到幾乎沒有虧損,最後還賺了三千英鎊,這確實是不一般的本領。
瑪麗想到猜測中的幕後案件調查委託人。
奧利弗有特別的本領不奇怪,那才會讓喬治教授代替人出面深入追查這次的死亡案件。
但,有一點奇怪的地方。
瑪麗疑惑,「厄爾森律師,你說奧利弗留下的遺產是現金。他把所有股票都變現,從股市裡退出來了?」
「是的,從一個月前開始的。」
厄爾森指出,「在疑犯彼得家中發現的支票,是奧利弗被害當天下午從金融城兌換出來。」
蘇格蘭場的查案速度不快,今天才找上了奧利弗的經理人,順帶去了銀行弄清被劫支票背後的故事。
瑪麗聽到此處,停下腳步。
比起她剛從喬治教授手中接下委託不滿兩小時,更早接受委託的厄爾森顯然掌握了更多的情報。
瑪麗勾起一抹足以堪稱和善的微笑,「厄爾森先生,如果可以的話,您能否把已知的所有情況都說出來?
在去拜訪死者雙親之前,我認為有必要了解有最新情況。您知道的,推理是基於證據,而不是基於幻想。」
因此,請抓緊時間!
別像是擠牙膏一樣講話,請把寡言少語的習慣放一放。
「好的。」
厄爾森律師略顯不自然地點頭。請別怪他,他只是不太習慣在陌生人面前長篇大論。「沒別的了。我上午接下委託,沒來得及去查更多事。」
厄爾森律師認真回想,的確沒有了。
隨即又補充到,「還有就是我與傑基爾醫生聯繫過了,明天上午可以去醫學院看屍體。死者奧利弗與疑犯彼得的屍體都完成了全面解剖。」
「讚美您的預約安排。屍檢結論,確實是不容忽視的破案線索。」
瑪麗不認為需要兩個人一同去看屍體。
「如果您沒有異議,我覺得分頭行事效率更高。有關疑犯彼得,給到我們手上的資料少到可憐。明天能否請您去金棕櫚賭場,問清彼得究竟是什麼時候染上賭癮?以及是誰引他入門的?」
厄爾森律師只是寡言,而不是愚蠢。
他立刻領會到了背後的意思,「您懷疑可能是買兇或做局殺人。有人利用了車夫彼得,使得他欠下賭債,最後實施了謀財害命。」
「也許吧,不能忽視這種可能性。」
瑪麗給出了懷疑的原因,「奧利弗周六被殺,彼得四天後被抓,在他家發現了奧利弗的支票。巧合的是,這四天彼得身體不舒服一直卧床休息,更巧合的是他被抓到看守所當晚吃了一頓含有花生的麵包就死了。」
多麼像是死無對證。
瑪麗:「厄爾森律師,以您的經驗,相信接生活里會出現二連三的巧合嗎?」
**
相信巧合嗎?
邁克羅夫特下了馬車,回到了位於帕丁頓路附近的住處。
進屋,打開傘櫃,將「U記」的長柄傘放入其中。櫃中整齊地掛著一排傘,傘面都是黑色的,乍一看它們彷彿很相似。
其實,各不相同。從傘面面料到傘柄雕刻,哪怕有幾把雨傘都是來自「U記」的同一系列,但手工製作在細節上總有差別。
正如今天攜帶的黑傘與九月中旬被贈送的那一把黑傘,來自同一家店。兩者長得像,但在傘柄木料紋理上並不一致。
那把被贈送的傘卻不在這個傘櫃中。
它被妥善地收納在禮盒中,放置於儲物室的另一個角落。除非是「老婦人」再次現身,否則它沒有顯於人前的必要性。
這樣做,是謹慎。
謹慎於不能在細節上露出破綻。
邁克羅夫特將45分鐘前的行為也歸結於「謹慎」上。
他沒有像往常走靠近正門的樓梯,而是果斷且迅速地繞了一圈從後方離開了辦公樓,這樣就能杜絕由一把相似的傘引發聯想。
也許,是多此一舉。
畢竟「U記」每個月銷售出去的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人與人擦肩而過時看到相似款並不稀奇,而且大多數人在幾秒錯身事件內根本來不及進行判斷。
但,那位應該不同。
邁克羅夫特想起出現在白廳的「好心送傘先生」。他不相信世上有接二連三的巧合,逆流而行必有所求,近期白廳有什麼需要調查的事件嗎?
在匯聚了外交、內政、國防等大英政府各部門辦公樓的白廳街,每天無事發生才奇怪。不過下班后的拜訪,再結合所去的那棟樓,可能是出於私人案件調查。
——十天前的周六夜晚,奧利費遭遇劫財被害事件,聽聞嫌犯是車夫而他在關押所中也死了。
這又如何呢?
邁克羅夫特確定他和奧利弗沒有交集,不會成為疑兇或目擊者之一,至於四處尋找線索地幫忙查案?
不,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方式。做一位默默無聞的小公務員,不用出差,時不時能購買喜歡的甜食,一個人過清凈的日子,那就是最佳的理想生活狀態。
這不絕是懶,而是一種難得的境界——生而不凡,但甘於平凡。
如此想著,邁克羅夫特前往了書房,翻閱起歇洛克的最新來信。
沒有特別的事,信中歇洛克就是聊一聊進入大學一個月以來的學習生活,卻讓人把目光凝在了信的末尾。
「上帝總給人以重重考驗,我的第一次化學創新實驗失敗得很徹底,差點炸了實驗室。這很正常,作為理智的人,我們都知道理想狀態與現實遭遇總存在一定距離。
親愛的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嘲諷我。就拿甜點做比方,你一定懂得理想有多像是一塊香甜細膩的奶油蛋糕,現實就有多像是的一塊難以下咽的乾癟餅乾。哦!最後祝願您沒有吃到過那樣難吃的餅乾。」
邁克羅夫特嘴角微微一僵。
沒有必要,他親愛的弟弟真的沒有必要添加最後那一段。不可能的,不可能有巧合出現,進而打破他理想的生活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