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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燈的白光有些刺眼,許皓月偏了偏頭,竭力睜開眼,入目是一片空茫。

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

緩緩轉動了下脖子,才看清房間里的陳設——是醫院。

床邊還坐著張阿姨,頭低垂著,似乎是睡著了。

稍一用腦就頭痛欲裂,但許皓月不能再躺下去了,她還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掙扎著坐起身,病床發出吱呀的響聲,張阿姨立馬就驚醒了。

「……賀太太?你醒了?」

許皓月扶了一下額頭,上麵包著一圈紗布,頭昏昏沉沉的,嗓子干啞得厲害:「我睡了多久?」

「昨天半夜送過來的,現在才……」張阿姨低頭看了眼手機,「早上六點多。沒睡多久。」

才過去幾個小時,應該來得及。

「他呢?」她不想提賀軒的名字。

「賀先生有事先走了。我這就給他打個電話,說你醒了。」

說完就要舉起手機,被許皓月攔了下來:「不用了。幾個小時都坐不住,看來他也並不是很關心我的傷勢。」

她一邊說一邊挪動虛軟的雙腿,踩在地上,嘗試著站起身,邁開步子。

還行,除了有些頭重腳輕,身體機能一切正常。

張阿姨跟在旁邊,雙手虛扶著,「您要去上廁所嗎?我扶著您。」

許皓月吃力地往前走,「我要回家。」

「啊?不再住院觀察一陣嗎?醫生說最好做個腦部CT,看有沒有腦震蕩……」

「不用。」許皓月拿起掛在牆上的外衣,裹在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外面,「你去辦出院手續吧。我要回家。」她又強調了一遍,語氣極為肯定。

張阿姨愣了下,不得不做出讓步,「那我給賀先生打個電話,讓他回家等著您。」

許皓月心裡一動,「他不在家?」

張阿姨搖搖頭,打開了手機的通話記錄,「聽說是去見一個朋友。」

她背過身去打電話,三言兩語說完后,一轉身,許皓月已經不見了。

坐在計程車上,許皓月不停地催促道:「師傅,開快點!」

她必須打個時間差,趕在賀軒回家之前,把東西處理了。

司機無語了。清晨六點,一路暢通無阻,他已經將車開到了最高時速。

「我是開車,不是開飛機。姑娘,一大清早的什麼事這麼著急啊?」

許皓月面不改色地扯謊:「家裡起火了,快點!」

司機一驚,轉過頭看她,眼睛瞪得老大,「那得打119啊!」

「打了。」許皓月把他的頭挪正,「別看我,看路。」

醫院本就離得近,清早路況良好,再加上乘客催命似地趕著,計程車一腳油門踩到底,只花了十幾分鐘,就抵達了小區門外。

許皓月降下車窗,跟門口保安打了個招呼,讓他將計程車放行。

停到庭院門口時,司機還在探著脖子東張西望,嘴裡嘀咕著:「這也沒見著煙啊?」

許皓月沒接話,掏出放在外衣口袋裡的手機,掃碼付了款,「師傅,謝了啊。」

院外沒有看見賀軒的車,他應該還沒到家。

屋子裡很安靜,靜得能聽見腳步的回聲。許皓月屏氣凝神,腳步飛快,將一樓檢查了一遍,又上了二樓,兩間卧室、洗手間,最後是書房——都沒人。

很好。

她關上書房的門,反鎖。

賀軒出門時應該挺著急,書房沒來得及收拾,一片狼藉,椅子倒了,電腦砸了,桌上血跡斑斑,各種書和紙張遍地散落,有種作案現場的既視感。

昨晚的慘烈,對比此刻的靜謐,回憶翻湧,畫面交疊,許皓月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那種瀕死的恐懼又湧上心頭,不受控制。

心開始狂跳,呼吸艱澀,明知家裡只有她一個人,她還是忍不住四下張望,唯恐那個惡魔的臉突然出現在身後。

還好,這個密閉的小空間目前是安全的,是自己多心了。

許皓月撫了撫胸口,牽扯起一絲痛感,她這才發覺手腕處纏了一圈紗布。

不算很痛,但她心裡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空空蕩蕩的,好像少了點什麼……

視線無意間掃過地面,被一塊碎石給吸引住了。

那東西綠瑩瑩的,反射著朝陽的光,一晃一晃地映入眼中。

她慢慢蹲下身,終於明白少了什麼——

那枚手鐲。

碎成了幾段,零星地散落在桌腳,有的斷口處還沾染了血跡,暗紅色的,已經乾涸。

許皓月撿起一塊塊碎玉,攥在手心,眼淚不停地往外涌。

記憶被喚醒,昨晚她被打得意識不清時,依稀看見那人宛如索命的厲鬼,手臂高高揚起,擋住了光,手裡那本厚厚的書幾近散架。

她下意識抬起手,想護住自己的腦袋,然後就聽見清脆的一聲……

許皓月閉上眼,心像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塊,空落落地難受。

老人說,玉碎保命。

這是陸成舟送給她的信物,她幾次三番想還給他,都無果。她頑固,他比她更執拗。

他說,這枚玉鐲,認了她做主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救了她一命。

許皓月眼淚還在流,但壓在心頭那種傷感的情緒開始自我消解,彷彿被一種溫暖的力量包裹著。

實體的東西會破碎,但精神不會被摧毀。那枚玉鐲化成了鎧甲,永遠護在她心上,堅不可摧。

她已無所畏懼。

落地窗半開,紗簾被風吹得一盪一盪,滿地的紙張被風捲起亂飛。

透過窗戶能看見樓下的庭院,院外依舊空無一人,偶爾有車駛過,輪胎摩擦地面,聲音緩慢平穩。

許皓月終於回神,拾起一張白紙,將那一小堆碎玉認認真真包裹好,塞進外套口袋裡。

她站起身,走到牆角的座鐘前,打開了玻璃鐘罩,再擰開幾個螺絲釘,小心翼翼地取下錶盤。

滴答聲戛然而止。

錶盤很精緻,外.圍鑲著一圈羅馬數字,中間的圖案是一支玉蘭花枝,花瓣是粉色的和田玉,花萼是綠瑪瑙。

錶盤反面,粘著一個黑色的小方盒。

這是她昨天趕在賀軒回家前安裝的。針孔大小的攝像頭就隱藏在花瓣之間,不湊近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手指在方盒頂上輕輕一摳,取下裡面的儲存卡,指甲大小,再塞進去一枚新的。重新裝好錶盤,擰緊螺絲釘。

指針又開始按照亘古不變的節奏走動,滴答、滴答、滴答……

許皓月又鑽進寬大的辦公桌下面,取下第二個小方盒裡的儲存卡。

昨天,電子城那位售貨小哥告訴她,監控通常都是沒有聲音的,除非安裝了拾音器。

但許皓月擔心指針走動聲音太大,會影響錄音效果,所以將拾音器粘在了桌子底下。

原本的計劃只是想套點話,但昨晚她一時沒忍住,冷嘲熱諷地激怒了賀軒,給自己招來了一頓毒打。

算是意外之喜吧。

比起幾句不知真假的私.密對話,真實而血腥的暴力畫面顯然更直擊人心。

許皓月躡手躡腳地回到卧室,抱著筆記本電腦,躲進了洗手間,坐在馬桶上看錄下來的視頻。

畫面比預期的還要有衝擊力。

視頻中的賀軒,面容猙獰,雙目猩紅,發了瘋似地對她拳打腳踢,像只吃人的野獸。

許皓月看不下去了,合上電腦,仍心有餘悸。

很好,這頓打沒白挨。

至此,這出苦肉計才算圓滿完成。

樓下傳來一陣急促的剎車聲,許皓月心臟狂跳,飛快地拔下儲存卡,四下張望了一圈,卻不知該藏在哪裡。

出了洗手間,旁邊就是衣帽間。許皓月從門外路過時,無意間瞥見衣帽間正中央的婚紗。

鑲鑽的抹胸,層層疊疊的裙擺,長長的拖尾,潔白,優雅,彷彿籠罩在聖光之中。

許皓月心念一動,走進衣帽間,掀起婚紗裙擺,將兩張儲存卡粘在最裡層的白紗上。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有些慌亂急切,不似他往日的悠然。

卧室門被推開時,許皓月已經坐在床上了。

她望著窗外,狀似在發獃。

「好點了嗎?」賀軒走到床邊,彎下腰,掐著她的下巴,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許皓月用冰冷的目光作了回答。

賀軒在床邊坐下,突然抬起手,許皓月下意識往後一縮,眼神惶恐而警惕,像只受驚的小獸。

賀軒頓時怔住,那隻手就停在半空中,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他擰眉望著許皓月,眼裡帶著沒有散盡的血絲。許久,他才放下手,發出一聲低嘆。

「昨天是我太衝動了。」他語速很慢,像是在斟字酌句,「但是你不該拿那種話來傷我。你明知道,我最介意什麼。」

許皓月輕笑,眼神空洞,「你介意什麼,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她知道賀軒對她的感情很複雜,喜歡只佔很小的比例,更多的是一種征服欲、佔有慾,以及求而不得的報復欲。

在這種陰暗心理下滋生出來的感情,有什麼好珍惜的?

所以她毫不在意。

賀軒伸出手,落在她的頭頂,手指穿過黑髮,輕輕往下捋。

發尾處打了結,愛.撫的動作被迫停下。

他低頭一看,是她的血滲進頭髮里,經過一夜,凝成了一綹綹的血塊。

心裡的愧疚感更重了,他低低地說:「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許皓月無聲冷笑。

每個家暴男都這麼說。

可是下一次,只會打得更狠。

「你出去吧,我想休息。」許皓月別過頭,望著窗外。

隔壁院子里有棵櫻花樹,長勢良好,枝繁葉茂,樹枝都探進了她的窗口。

樹梢微動,鳥鳴啁啾,不知那是什麼鳥兒,在唱著什麼歌,曲調聽上去很快活。

鳥兒……

許皓月有些恍惚。

小時候寫過一篇作文,很老套的題目——《我的理想》。她寫的是,我想變成一隻麻雀,在柳樹的枝條上盪鞦韆。

毫不意外被打了個低分,拿回家后,季銘還笑話她,想變成鳥,也變個值錢的鳥兒,變成個麻雀多土氣啊。誰會喜歡嘰嘰喳喳的麻雀?

她很不服氣:「一隻鳥兒,為什麼要值錢?」

只有商品,才需要用金錢來衡量。鳥兒屬於樹林和天空,快樂又自由,它們不是櫥櫃里明碼標價的商品。

同樣的,人也不是。

許久后,身後響起關門聲,賀軒終於離開了。

許皓月倒在床上,一股深深的疲憊感由內而外蔓延,沉甸甸地壓著她的心臟。

一閉上眼,就看見陸成舟的臉,冷峻硬朗的輪廓下,眼神是溫柔而深沉的。

夢裡的他不說話,只是低眉含笑,靜靜地看著她,彷彿要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許皓月頭腦昏沉,一覺睡到了下午。

醒來時渾身虛軟無力,肚子餓得直叫。她走出卧室,被一股燉肉的香味引到了樓下。

張阿姨一見到她,急忙從廚房端出一碗生滾粥,放在餐桌上。

「太太醒了?餓了吧?這是賀先生出門前特意吩咐我做的。」

又出門了?

許皓月有些詫異。今天不是周末嗎?學校沒課,他有什麼可忙的?

她喝了兩口粥,裝作不經意地問:「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呢,上午接了個電話就急匆匆出去了。」

「誰的電話?」

張阿姨茫然地搖搖頭。

許皓月繼續追問:「他打電話都說了些什麼?」

擔心張阿姨起疑,她又補了一句:「不會是婚禮出了什麼岔子吧?」

張阿姨仔細想了想,不確定地說:「不是婚禮的事,好像是什麼監獄、坐牢之類的事……」

許皓月下意識蹙起眉。

監獄?坐牢?賀軒身邊有什麼人要坐牢嗎?是不是誰又犯事了,找他幫忙擺平?

估計是跟他那群狐朋狗友有關。

算了,她向來對這些蠅營狗苟的事不感興趣。

許皓月撇了撇嘴,繼續低頭喝粥。

在城市西郊,賀軒開車一路疾馳,最後停在一扇高大的鐵門前面。

高聳的圍牆,頂上還纏著一圈圈鐵絲網,圍牆邊角設有塔樓,有警員正持槍巡視,面色冷厲。

這裡是青浦區監獄,處處透著森嚴,讓人望而生畏。

賀軒推門下車,與早已等在這裡的季銘碰頭。

「都安排好了?」

「嗯。張局長親自開了條子,批准我們進去探視。」

清早接到季銘的電話,他說托他熟人查遍了全市的監獄系統,沒有找到那個叫江海的毒販。

奇怪,法院記錄明明顯示,他出席了庭審,被判了五年,然後被法警直接押送到監獄。

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嗎?

沒有越獄,也沒有轉移監獄、保外就醫、或提前釋放的記錄,高牆之下,一個大活人,居然憑空消失了?

賀軒接了電話,只是冷笑。

憑空消失就對了。

一切如他所料。那個江海,果然有問題。

「那人叫什麼……」賀軒眯著眼,回想了片刻,「李國平?判了十年的那個?」

這是與江海同時入獄的毒販。除此之外,這個團伙里還有個叫林友誠的,已經槍決了。

「對。」季銘手裡拿著一沓資料,低頭看了兩眼,又抬眼看向賀軒,「不過,這種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你真的要去見他?」

賀軒嗤笑,「小角色?一枚棋子能扭轉大局,一個小角色也能盤活整場大戲。」

季銘不解:「什麼大戲?」

賀軒拿走他手中的資料,往後翻了兩頁,找到了江海的信息表。證件照上,那張臉沒有表情,輪廓如刀削般凌厲,眼神透著幾分狠戾。

他伸出手指,在那張臉上用力戳了戳,一字一頓帶著恨意:

「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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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烈愛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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