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

混亂

許皓月一手提裙,一手捧花,向著宴廳方向款款走來。入口處是一座花團錦簇的拱門,季康平已經在門邊等候多時了。

他今天打扮得格外正式,西裝革履,頭髮染得烏黑油亮,打理得一絲不苟。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身旁小情人的襯托,整個人看上去年輕了不少。

許皓月瞥了一眼他旁邊的雷春曉,臉色霎時冷了下來。

緩了緩,她重新擺上笑臉,譏諷道:「大喜的日子還把她帶過來。季康平,您可真疼我。」

季康平聽出她的陰陽怪氣,臉上依舊帶笑,「怎麼說你們也是老朋友,春曉說想親眼見證你的幸福時刻。」

雷春曉一手挽著季康平,另一隻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笑盈盈地說:「對啊,肚子里的寶寶也想感受一下姐姐的幸福呢。」

姐姐……

許皓月恨得牙根緊咬。

在給她添堵這件事上,雷春曉從來不會讓她失望。

她冷冷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本事的。」

這幾年,爬上季康平床的女人數不勝數,但能陪他出席這種正式場合的,有且僅有這一個。

雷春曉莞爾一笑,唇貼在季康平的耳邊,故意用旁人也能聽到的音量說:「親愛的,你的前世情人好像吃醋了。」

「前世情人?」許皓月被這個詞逗笑了,譏諷道:「那你下輩子要倒霉了,攤上這麼個爹,小心遍地是姐妹。」

雷春曉紅唇一撅,正要回嘴,被季康平低聲呵止:「好了!」

怕她鬧情緒,他拍了拍她的手,哄道:「你懷著孕,不能久站,先進去找個位子坐下,乖。」

雷春曉不滿地撅起嘴,「我坐哪兒啊?裡面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不是還有季銘嗎?你坐他旁邊好了。」

季銘坐主桌。季康平這句話,無疑是肯定了她的正宮地位。

果然,雷春曉立刻面露喜色,笑著答應下來,還在季康平臉上親了一下。

目睹這一幕的許皓月再次在心裡罵了句髒話。

十二點整,宴廳里響起恢弘的樂聲,大門緩緩開向兩側。

所有人齊齊轉過頭,目光聚集在門口這對父女身上。

許皓月調整好笑容,姿態優雅地挽著季康平的胳膊,徐徐走上紅毯。

金色宴廳華麗大氣,被鮮花和帷幔裝飾得如夢似幻,一條紅毯筆直向前,兩側是落地花柱,盡頭是鮮花環繞的弧形舞台,背景牆是一面巨大的屏幕,此刻正循環播放著這對新人的婚紗照幻燈片。

紅毯盡頭,有人在等著她。

像夢遊一樣,許皓月腳步輕飄飄的,一步步向前走。

回憶與現實交疊,思緒漸漸恍惚。

一步……紅毯兩側的餐桌邊,有賓客舉起手機,白光一閃。

又一步……眼前出現幻影,紅毯盡頭那個人,好像陸成舟啊。

如果是他,該多好。

她曾經幻想過與他的婚禮,不需要浮誇的布景、華麗的婚紗、奢侈的酒宴,也無需繁瑣的程序……

這些她都不要,只要新郎是他。

他們會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交換戒指,深情相擁,許下承諾,此生不悔。

繼續向前……視線漸漸聚焦,畫面變得清晰。

那個人不是陸成舟。

雖然在意料之中,但她心裡不免失落,滿腔柔情頃刻間化為一聲哀嘆。

彷彿過了許久,這段漫長的紅毯終於走到頭了。

緊挨著舞台的兩桌均為主桌,一桌坐著母親、季銘、方韻、還有洋洋得意的雷春曉,另一桌圍坐著賀家長輩,以及幾位她不認識的中年男人。

不過,看賀伯伯對這幾位討好的姿態,不難猜測他們的身份。

許皓月收回視線,與紅毯盡頭的賀軒視線相接,眼裡笑意漸深。

賀軒向她伸出手。

台上的主持人大聲說著什麼,許皓月沒太在意,只覺得耳邊嗡嗡的,又是音樂又是說話聲又是掌聲,吵得很。

兩人牽手走到舞台中央,在夢幻的柔光下,宛如童話世界里的王子公主。

身後的大屏幕上依舊在播放這對新人的視頻,畫面中,許皓月巧笑嫣然,賀軒眉眼含情,背景樂是一首甜蜜的情歌,溢出屏幕的濃濃愛意感染了現場的所有人。

一段視頻播放結束,主持人介紹道:「屏幕右下角有個二維碼,大家可以用微信掃描,進入留言頁面,給這對新人獻上誠摯的祝福。祝福語將以彈幕的形式出現在大屏幕上,歡迎大家積极參与互動。」

這個形式倒是挺新穎的。不少賓客都饒有興緻地舉起了手機,包括那幾位坐在主桌、位高權重的貴賓。

沒過多久,大屏幕開始播放下一段視頻,依舊是婚紗照的幻燈片,緩緩飛過的彈幕為現場增添了不少樂趣。

主持人挑選出其中一條,字正腔圓地念道:「一對新人堂前站,兩情相悅似蜜甜,三生有幸結良緣,四海賓朋來得全……哇,這位嘉賓真是文采斐然啊!」

接著是幾條比較中規中矩的祝福語:「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金玉良緣,天作之合。」「祝一對新人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偶爾有幾句不按常理出牌的,也被主持人念了出來:「祝你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這個……」主持人一時語塞,尷尬地打著圓場,「這位朋友很幽默啊,哈哈哈……讓我們來看下一條祝福:在天願作比翼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哈哈,這位朋友,您該重新學一遍小學語文了。」

許皓月撲哧笑出了聲。

這位古詩背岔了的朋友,簡直是個預言家。

這種玩笑倒也無傷大雅,主持人打著哈哈就過去了,短暫的互動后,開始進行下一個環節。

「在婚禮開始前,我們美麗的新娘交給我一段視頻,裡面記錄了她和新郎溫馨的日常生活。讓我們一起來感受這對新人的幸福吧!」

之前綵排的時候並沒有這個環節。賀軒眼皮一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想攔住主持人,可惜已經來不及了,身後的大屏幕上出現了熟悉的畫面。

那是他的書房。

攝像頭正對著的沙發椅上,依偎著一對男女。女人穿著清涼,被男人摟在懷裡,溫言軟語,耳鬢廝磨,似乎在說著情話。

台下霎時安靜下來。

不會吧?這麼露.骨的畫面,是可以當眾播放的嗎?一開始就這麼澀,待會兒不會出現什麼少兒不宜的情節吧?

席間逐漸響起竊竊私語聲,還有幾位帶孩子的女人,偷偷捂住了小孩的眼睛。

賀軒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視頻中,男女的對話聲被播放器放大了無數倍,在宴廳的上空回蕩著:

——「你之前說過,有人寫舉報信揭發我爸,是賀伯伯出面壓了下來。」

——「那人我們已經查出來了,是你爸以前的下屬。他不會再亂說話了,放心吧。」

——「你們把他怎麼了?」

——「人嘛,都有弱點,敲打一下就老實了。」

台下一片嘩然。

終於,季銘如夢初醒,猛地站起身,在眾人的注目中,大步衝到舞台側面——那裡有間操作室,所有儀器設備都放在裡面。

操作室的門被人從裡面反鎖了。季銘使勁踹了幾腳,門紋絲不動。

「保安!服務員!拿鑰匙來!」他沖著門口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

視頻還在繼續播放:

——「這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紀檢那邊劉主任會幫忙盯著。」

——「啊?劉清河嗎?」

——「對,他是我爸一手提拔上來的,逢年過節都會來我家拜訪。說起來,這房子還是他送的呢。」

——「這房子值三千多萬吧?他哪來那麼多錢?」

——「傻瓜,他沒有,那些求他辦事的人有啊。」

席間,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瞬間臉色慘白,額上冷汗直冒,結結巴巴地向其他人解釋道:「我沒有,不是我,他們胡說……」

然而都是徒勞。周圍人看他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

賀軒終於回過神來,疾步衝下舞台,拉著一位嚇傻了的服務員大吼道:「電閘在哪?關電閘!」

——「那這房子,現在寫誰的名字啊?」

——「找了個中間人,大家都不認識。」

——「你傻啊,房產證上寫那人的名字,萬一查出來,我們才能撇清關係啊。」

對話至此結束,畫面突然跳轉,還是這一對男女,但氣氛已經完全變了:

女人被摁在書桌上動彈不得,男人揚起手臂,狠狠抽打著她,甚至還抄起桌上的硬物,砸向女人的腦袋……

血腥和暴力充斥著整個屏幕。

台下眾人的神色都變了,震驚、恐懼、凝重……還有小孩受不住驚嚇,哇哇大哭起來。

許母捂住嘴,拚命掩住哭泣聲。看著從小捧在手心裡的女兒,被慘無人道地虐待毆打,她心如刀絞,眼淚流了滿臉。

主持人怕惹上麻煩,早已退到舞台下方。偌大的舞台,瞬間空空蕩蕩,只剩下許皓月一人。

她靜靜看著台下的眾生相,心裡有種奇異的快感。

聽說今天擺了八十八桌酒席。在這近千人里,有幾個是真心實意來祝福她的?

趨炎附勢的,曲意逢迎的,結交人脈的……都是沖著賀季兩家的權勢地位來的。

誰在乎這對新人是不是真的幸福?

「啪」一聲,宴廳燈光全滅,周身一片漆黑。

不知誰關了電閘,視頻終於被掐斷了。

氣氛陷入死寂。

突然響起一聲凄厲的尖叫,大廳內霎時一片嘈雜、沸反盈天。

在經歷了短暫的驚慌過後,賓客們終於想起用手機照明,於是紛紛低頭開機。

瑩瑩的光照在他們臉上,畫面定格,像一部怪異的鬼片。

奇怪的是,這些人開機后,都沒有第一時間打開手電筒,而是定定地盯著手機屏幕。

剛剛掃碼進入的留言頁面,現在都跳轉到了另一個網址,裡面是一堆照片。

有銀行的流水,有賬目的截圖,有賭場的偷拍圖,還有男女摟在一起的畫面……

照片的主角都是一個人——季康平。

此刻,季康平低頭看著手機,手抖如篩糠,大腦一片空白。

這些都是那封舉報信里的內容,怎麼會出現在他的手機里?

不對,不止他的手機,在場所有人,只要剛剛用手機掃描過二維碼的,都能看到這些照片……

「季哥,這是什麼?」黑暗中,雷春曉的聲音近在耳畔,顫顫巍巍的,透著恐懼。

季康平這才猛然醒悟過來,泄憤似地將手機狠狠摔在地上,彷彿這樣,就能讓這些陰魂不散的照片徹底消失。

他拉起雷春曉,正欲起身離開,突然聽見一聲凄厲痛苦的慘叫。

那聲音是從舞台側方傳來的。

聽上去像季銘……

季康平腦子一熱,血往上涌,想衝過去看看情況,雙腳卻像被釘住,遲遲不動。

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萬一那裡有危險……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眼前突然大亮,電來了,宴廳里又變得燈火通明。

明暗轉換的一瞬間,季康平眼前有些發花,瞳仁一時適應不了這刺眼的光線,不得不眯起眼。

依稀間看見一道人影,正沖著自己奔來。

那人一路撞翻了花柱、推倒了椅子、步子邁得又重又快,一眨眼,就衝到了離自己幾米遠的地方。

季康平驚愕地睜大眼,終於看清楚了——

是個女人,身形瘦削,頭髮花白,容顏枯槁,長相……有幾分熟悉,但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她的眼裡迸射著恨意,手上持著一把半米長的尖刀,刀刃上血淋淋的……

季康平想起來了!

電光火石一瞬間,那女人已經衝到了面前。

他來不及思考,手臂向旁邊一撈,將離得最近的雷春曉拽到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向前一推。

「刺啦」——

金屬刺進皮.肉的聲音。

雷春曉撲倒在安琴身上,刀刃從她的腰后刺了出來,泛著冰冷的光。

兩個女人齊齊倒在地上,殷紅的血四處蔓延。

有人失聲尖叫起來。

喊的喊,跑的跑,宴廳內頓時亂作一團。

季康平怔了兩秒,拔腿就向出口處衝去,轉瞬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韻害怕被奔逃的人群撞到肚子,只得緊緊抓住許母的手,嘴唇不住地哆嗦著,顫聲說:「媽,這人是個瘋子!我們趕緊逃吧!」

許母被人潮撞得東倒西歪,依舊踮著腳尖四處張望,嘴裡反覆念叨著:「阿許呢?我家囡囡呢?她去哪兒了?」

舞台上已空無一人。

「媽!」方韻拽住許母的手臂,將自己的手機舉到她面前,「這是阿許上台前給我發的!」

簡訊言簡意賅,只有一個字:「跑!」

方韻繼續勸道:「這些應該都在她的計劃之中,所以她肯定給自己想好了退路。我們趕緊走吧!再晚就趕不上飛機了!」

許母恍若未聞,著了魔般四處繞著圈,胡亂拉著一個人就問:「阿許呢?你見到我家阿許了嗎?」

--

十二點半,離婚禮的騷亂只過去了二十分鐘,警方已經將這座莊園團團包圍。

有人逃跑了,有人受傷了,有人瘋了,有人徹底消失了。

安琴被第一批趕來的警察反手拷住,押送上了警車。她又是哭嚎又是大笑,用頭撞著車窗,撞得哐當作響,看得人心驚膽戰。

雷春曉還有意識,被救護車緊急送往醫院。

警方對案發現場進行地毯式搜尋,在舞台側方的操作室里,發現了倒在血泊里的季銘。

當天下午,這件事就上了熱搜。

網友很快人肉出事件主角的全部信息,然後驚奇地發現,新娘居然是之前某個熱搜事件——「清大驢友害死救援警察」的主角。

於是,許皓月當初為了平息網路輿論而註冊的微博ID,又被網友挖出來示眾。

與此同時,這個賬號發布了一條定時微博,詳盡地展示了舉報信里的內容。

這封信,是許皓月在書房裡安裝攝像頭時,在辦公桌抽屜里翻找出來的。

在這件事上,賀軒從不防著她。因為他堅信,她會與季家共存亡。季家垮了,她就一無所有。

可他不知道的是,只有季家垮了,她才能重獲新生。為此,她不惜玉石俱焚。

這條微博一經發出,熱搜立刻爆了。

網友們本以為這只是一起駭人聽聞的殺人案,沒想到還牽出了一連串的貪.污.腐.敗案。私人恩怨上升為政治問題,輿論的焦點也從殺人案轉移到打虎.撲蠅上。

這是連賀明遠都壓不下的熱度。更何況,賀家已經自身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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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個小時后,飛機在溫哥華國際機場落地。

方韻一打開手機,一連串微信通知在屏幕上彈出來,大多是她父母發過來的,最新的一條出現在屏幕最上方,久久定格:

「季銘搶救無效,已經去世了。」

「媽……」方韻霎時淚如雨下,心臟一陣緊縮抽痛,不得不用力攥緊許母的手。

在這條微信之前,還有很多信息,她來不及看,現在也沒有心情去看了:

「這事鬧得太大了,熱搜都上了好幾個。」

「季康平被抓了,那些證據都在網上傳瘋了,季家估計要被徹查。韻韻,你們就留在溫哥華,這幾年都不要回來。」

「聽說賀明遠也被抓了,這下真的完了。」

「許皓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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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快大結局了……

大家愚人節快樂啊!感謝在2021-03-2923:59:35~2021-04-0102:21: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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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烈愛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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