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腹 1
千鈞一髮之際,尋芳在柳浪手裡迅速轉圜,勾住了傅流英的雙腳,柳浪用力拽住,想將他從蛇妖口中□□。但蛇妖的信子已經將傅流英牢牢捲住,如何肯輕易鬆開。它化作老宅在這裡守株待兔,等的便是這一刻!
柳浪見金風已拔劍而起,只要一劍斬斷蛇信便可救下傅流英,於是更加用力與蛇妖僵持。不料那蛇妖眼見金風逼近,立刻鬆開了口中捲住的獵物,轉頭將柳浪一把捲起並迅速吞回了口中。
兩扇木門在柳浪眼前閉合,化作兩排尖利的牙齒。猩紅的蛇信將柳浪捲入口中后鬆開了他,將柳浪一人留在暗無天日的蛇腹內,打算慢慢消化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樹妖。
柳浪從一灘黏膩膩的液體中爬起來,從頭到腳都是蛇妖體內腐肉一般的惡臭味,熏得他幾欲嘔吐,周圍一片黑暗,隱約中能看見蛇腹深處好像有一點綠光,熒熒爍爍,並不真切。
殺千刀的金風!你動手就不能快一點嗎!
柳浪這樣忿忿的想著,忍不住將心裡話罵了出來:「殺千刀的!」
「你罵誰?」不遠處幽幽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柳浪吃了一驚,扭頭看去,只見跟他一樣濕漉漉的金風站在他身後,手裡握著尋芳的尾端。看來剛剛在柳浪被蛇妖吞下去之時,金風抓住尋芳,和他一起被吞了進來。
「你來做什麼?!」
「來救你。」
柳浪大驚,沒想到現在竟有對妖精都如此重情重義的道士,忍不住對金風高看了幾眼,但又立刻想到:他也進來了,他們該怎麼出去啊!忍不住道:「只要在外頭將這蛇妖斬殺了我便能出去了,你也跟著進來,莫非金兄有什麼絕妙計策?」
不料金風答道:「沒想那麼多。」
柳浪:「……」
金風解下褡褳,從里取出一個火摺子,柳浪眼尖地瞧見褡褳深處還放著一疊書信,可沒等他細看,金風已經將褡褳繫緊背到身後,壓在那頂青笠下面。
點燃火摺子,只見他們處在拱形的蛇腹內,四周腹壁上布滿血色黏膜,遍地都是那種黏膩濕滑的液體,隨著蛇身起伏而不斷波動。這蛇妖大約以為吞了他們便高枕無憂,於是找了個僻靜之地靜伏下來,一動不動,想要完全消化二人。
在原地站立了不到片刻,柳浪覺得身上皮膚突然開始灼痛,他抬起手,只見附著在手上的黏液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他的皮膚上慢吞吞的翻滾起來,還發出「呲呲」的聲響,他迅速將那片黏液抹去,黏液附著過的地方變得通紅,輕觸一下便一陣劇痛。
這黏液有腐蝕性!
難怪這蛇此刻舒舒服服窩著,一點也不擔心他們二人在自己肚子里翻江倒海的鬧騰,因為它早已算準了他們在這樣毒辣的腐液中浸泡著,決計活不過半個時辰。
金風也發現了端倪,他迅速撕下衣袍,用玄色的布條一圈一圈將自己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儘可能的纏住,以防蛇腹頂上的毒液滴落身上。
這邊柳浪亦包裹好了自己,一身青衫被撕的破破爛爛,下擺處皆是那些污濁的毒液。
地上的毒液見他們並無大恙,長了眼睛似的慢吞吞地向他們站的地方聚攏而來,很快形成一個個小型的水泊,泊內「呲咕呲咕」冒著血黑色的氣泡。
眼見那些毒液泊從四面八方一點點向他們逼近,柳浪深知此處不能久留,扯住金風道:「你快用那把劍試試,說不定能將它肚子捅出一個窟窿來!」
不料金風搖頭道:「我剛進來時便試過了,這蛇腹四面閉合,銅牆鐵壁一般,根本無法穿刺。而且,」他說著,舉起無遺,那把在外面明明震動不休的法器此刻竟然平平靜靜的被金風握在手裡,彷彿察覺不到任何妖氣一樣安詳。
「這裡不能使用任何法術。」金風道。
法器皆由使用者以法術相控,修為越高,對法器的掌控也就越嫻熟,至高境界便是人器合一。金風怎麼算也少說有二十年修為,在這裡竟然完全不能駕馭無遺,可見法術在這裡完全失靈,無遺便和一把砍柴的斧子差不多作用了。
這蛇妖肚子此刻就像一個嘴填了桐油的葫蘆一般,將他們徹底困死在裡面了。
所幸柳浪不同,他的法器取自他原形本體,只要他還活著,就能操縱尋芳。這樣看來,他們倒還有一線生機。
但站在這裡總不是辦法,那些毒液遲早會聚集過來將他們徹底淹沒,向後走,是那蛇妖的兩排利齒,想必不管他們如何動作,在確保他二人被徹底消化之前,這蛇妖的嘴都不會張開一條縫來。
如此,便只能向前走了,但前面有什麼,他們誰也不知道,說不定有比這些毒液兇殘百倍的東西也未嘗可知。
打定主意,他們便繞過還在努力想吞噬他們的眾多毒液泊,金風在前,柳浪在後,慢慢向蛇腹深處走去。
*
蛇腹幽深狹長,像一座深不見底的山洞,頭頂時不時滴下血色毒液來,而他們途徑之處,除了那些一「見到」活人便興奮的聚攏過來的毒液,似乎什麼也沒有。
他們走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身上已經掛滿了濕漉漉的黏液,他們還得時不時停下來,將那些試圖鑽進衣內的毒液清除出去,即便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柳浪的手上已然傷痕纍纍,一雙手通紅遍布,稍一觸碰就是鑽心的灼痛,再看金風,也是差不多光景。
柳浪倒不怕這灼燒,畢竟曾經經歷過比這痛苦千倍的傷痛,此刻也就不以為意了。
眼前突然又出現了之前他們遙遙望見的一點綠光,那綠光比之前近的多了,看起來也更加明亮了。他們加快了腳步,越接近那綠光,兩側蛇身好像變得越寬闊。
待他們走到那綠光的源頭,登時被眼前的場景震住——
一枚綠色的、碩大的蛇心,高高的懸在空曠的蛇腔正中,被一汪血水四面圍住,離他們不過十步的距離,正在有節奏的,「撲通撲通」跳動著。心臟的壁腔好像透明一般,映照出裡面發出綠色光芒的圓形物體。
正是這蛇妖的妖元。
如此事情便簡單了許多,只要擊碎妖元,蛇妖就會頃刻死去,他們就能輕而易舉地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可蛇妖敢吞他們入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最寶貴的妖元將和他們這樣近距離地接觸?
要知道,對於妖精而言,再沒什麼比妖元更重要的了,幻化的肉身可以消亡,甚至原形也可以死,只要妖元還在,哪怕是形體灰飛煙滅,再重新修鍊就是,總有青山再回的機會。但如果妖元被毀,這個妖精便只能徹底從世上消失了。
柳浪不敢妄動,從身上扯下一片布條,試探性地拋入圍住蛇心的那一汪血水中。
只見布條悠悠轉轉飄落下來,還未觸及水面,水裡頃刻伸出十數雙血手來,迅速將那布條抓了下去,水面即刻恢復了平靜,好像從不曾有什麼東西掉進去或者伸出來。
這時,整個洞里傳來一陣陰慘慘的哭聲,彷彿有數百名嬰孩在同一時刻放聲大哭——
「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哭聲尖銳洪亮,在封閉的蛇腹內回蕩。
只見血水開始「咕嘟嘟」冒泡,緊接著數百個嬰孩的臉從水面浮出,一個個仰起臉停在水面上,眼睛和嘴巴是三個黑漆漆的洞,那凄厲的哭聲便是從他們口中發出。
死嬰靈!
死嬰靈是未出生便因意外慘死在母親腹中的胎兒怨魂,他們從未見過人世模樣,因此對一切生靈都充滿了怨恨,是極其嗜血的怨鬼。
相傳一百多年前,青州境內有一名即將得道成仙的上師,在一次除妖過程中,不慎跌入妖邪的陷阱,險些喪命,幸而被一名偶然路過的歌妓所救,將他藏在妓館內悉心照料,二人日久生情,終有一日那道士壓抑不住□□與那歌妓私相授受。他原本打算就此棄道,留在塵世生活,但道士昔日的道友聞訊趕來,得知他竟為一娼妓拋棄道門,不禁勃然大怒,將那歌妓當街一頓痛罵,那女子受不住羞辱,連夜懸樑自盡了。可彼時她腹中已有六個月身孕,胎兒未曾降世便被迫和母親一同死去,心有不甘,怨氣衝天,數月後竟化為怨靈,在一夜之間血洗了整座道觀,將它生父以及一眾道士全部誅殺殆盡,直到前天師謝螢趕來,才將這暴虐成性的怨靈降服。
經此一役,謝螢一戰成名。
可見死嬰靈兇險至極,更不必說此刻蛇腹內有數百名死嬰靈聚集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