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秦王下陽翟
半月多前,馮章率領的大軍,已到了新鄭城外。
二十萬軍,正面十四萬,與馮躍八萬軍形成對峙,其餘六萬,從北,東,南三個方向,每一路兩萬鎮守,讓新鄭陷入絕地,徹底斷開了與外界的聯繫。
如此一來,就代表著,韓國沒有了中樞,中樞沒有腹地。
韓王想要繼續招募大軍,就需得從新鄭派遣將軍,去往韓國各地,集中整個韓國的力量,但現在被馮章這麼一弄,新鄭與外界,就斷了聯繫,秦國大軍又是勇猛突進,韓國各地的氏族,就是膽敢有支援新鄭者,怕是也來不成了。
白起破韓之策的高明之處,不僅在於輕取野王、陽翟兩地,更是可以將新鄭架起來。
時至今日,黑旗將軍攻下了、除陽翟外的所有城邑,皂游將軍破野王,取徑城,得野王所有城邑,可以說,韓國再無野王,大河以北,再無韓土。
沒鼎一戰,秦軍大捷,諸國震驚,秦王離開宜陽,早已抵達陽翟之境。
他所來陽翟,就只為一事,說服申康,他甚至可以為了申康,暫且放緩去新鄭的步伐,先來陽翟,因為申康值得。
將來這天下,會是秦國的,而秦國,將是天下人的,任用天下人治國,人人都為秦人,從家天下,變為國天下,才是嬴盪的最高理想,這也是華夏萬世基業的重要基礎。
還是甘茂那句名言,欲得到天下,就得用天下人,這申康,就是秦王看重之人。
陽翟,韓國舊都。
在很多年前,韓人就已經在這裡開始統治了,這裡的庶民,這裡的黔首,無不是心向韓國。
韓人在滅了鄭國后,重心雖然東遷,可陽翟之地,對於韓人來說,就如同趙國之晉陽,秦國之雍城,他們的根在這裡。
得到此處,和今後的治理,同等重要。
一來,是要韓人歸心,二來是要秦韓一體,再無分別,讓黔首和氏族,都能認同秦人的身份,此戰過後,秦國將會有韓國上黨,野王,陽翟這三地,此三地者,上黨已是一郡,而野王和陽翟兩地,也可為兩郡也。
上黨郡守乃公孫丑,野王暫未定下,而陽翟之地,嬴盪打算,就任用韓人為郡守,藉此來拉攏韓國氏族歸心,也在昭告天下,秦人的志向,這郡守的人選,便是申康。
秦國一郡之長,當有其三,郡守、郡丞、郡尉。
郡守掌管一郡大事,是最高的行政長官,郡丞輔佐郡守政事,與郡守分權而治,郡尉乃掌司法,秦國警察,都歸屬於郡尉麾下,郡尉又只受邢尉令的直轄,不受郡守的管轄,他對郡守,就只有配合,不為其下屬。
不僅如此,秦國還有治吏台,掌管人事任命,還有治戶台,專管財政大權,他們可下至各縣,各郡,所以秦國郡守的權利,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肆無忌憚,何況在此郡之內,還有洛陽重鎮,所以讓一個韓人,成為秦國的郡守,是完全不會有顧慮的。
最重要的,申康之人,德才兼備,素有學問,才學更是秦學中的拔尖,對於秦國的吏治、教化,他都無不精通,正是因為這樣一個人物,嬴盪才有心思,將他說服。
如今,與申康對峙者,乃衛城將軍辛鹿,至於韓拙,早已率軍北上,秘密前往河東平陽。
上午,陽翟城外。
秦衛城戰卒列好陣形,在陣形的前方,早已修築起了一座高台,高台之上,又有一亭,亭子當中,秦王正喝茶納涼。
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七日前,秦王派遣使者入城,去見那申康,說明與他有城下會面之意,可現在正值兩軍交鋒,那申康也是謹慎,一直不出。
最後居然是未陽自告奮勇,入城說服了申康,今日來城下相會。
未陽的說辭,其實很簡單,他只告訴申康,他眼中的秦王,是個什麼樣的人,這才讓申康打消了顧慮。
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嬴盪就已經在等著了,足見其誠意,可申康倒是很準時,他就讓秦王等了半個時辰,準時準點地出了城,獨自駕車,連隨從都不帶,往高台之上行來。
秦王可比他熱情多了,還不等他過來,已經前去相迎。
嬴盪看去時,只見這申康一身皂色長衣,足下一雙方履,衣服不華麗,但穿戴的整整齊齊,該有的,一樣不少,不該有的,一樣也不多。
模樣雖不出眾,可卻是氣質斐然,尤其是一雙眼睛,獨具溫和,給人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地不錯。
嗯,符合嬴盪心目中,老師的形象。
「陽翟申康,見過秦王!」
申康拱手躬身,算是行了禮,這邊嬴盪停住腳步,也是對其還之於禮。
之後兩人邊走邊說,落座於高台之上。
申康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可在他的心中,卻是左右不定,輾轉反側。
他從秦中書遏者令口中,得知了沒鼎之戰的事迹,也得知了陽翟城外的戰事,經過了細想,他最終覺得秦人沒騙他,也願意出來,見一見秦王。
他本為申不令之後,三代都忠於韓王,對於抗秦之心,他也一樣不少,但此時此刻,面對如此境況,面對秦人,韓人早已無力,他的心境,也很難形容。
嚮往秦國,卻又對抗秦國,這就是他。
勝負,已定矣。
「今,秦有十二郡之地,而我韓去了上黨,僅存之地,還不過秦之二三郡也,可悲,可悲,以秦國之法制,我韓何能敵之,我斗膽問秦王,此番,秦王可有滅韓之心?」
新鄭七八萬軍,何以抵擋秦軍二十萬,將軍馮躍,又何以抵擋威名赫赫的都督馮章。
「哈哈,滅韓!」
嬴盪哂然。
「那敢問先生,何為韓國?」
他反問,他不想順著申康往下說,因為他要說服申康入秦。
面對秦王的反問,申康在一時之間,竟然有些語塞,連他自己都意外。
秦學者,開創之人,當屬秦王也。
秦學非是一門學問,而是融合了醫家,兵家,治國,工業為一體的新思想,秦學也並非是一個人的著作,而是秦國治禮台的教化,演武宮的兵法,治吏台的吏治,邢尉台的秦法,御史台的監察國政,治戶台的稅賦,農事,水利也。
這種種學問,無不是強國之道,申康所學,便是這秦學。
他自以為明白這麼多,可居然在一時間裡,不知道該如何來回答,何為國,又或許該從哪個角度去入手。
「既然秦王如此問,那我就為秦王說上一二,此番,我只說這秦王要滅之國。
晉國立下后,韓人便是晉國氏族,春秋之時,又有韓簡隨著晉文公流亡諸國,其後,韓人又數次為晉國正卿,曲沃顯貴。
其後,有三家分晉,被周王冊封,此為爵,巫士會盟,又僭越為王,此為國也,韓人之宗廟不滅,祭祀長存,此,也為國也,還有韓王治下之土,國也。」
嬴盪聽后,點了點頭。
申康所說,實則是三點,一有名,韓王之名,二有祭祀,韓國宗廟,三有國土,韓國領土,這就是國。
「寡人明白了,那依著先生所說,宗廟不滅,又有一兩郡之地,可為一國,是也不是?」
見秦王又問,申康露出了一絲苦笑,不,是可笑,連他自己都不信,這就是一個國。
「嘿,說來也可笑,秦王不重宗廟,重在吏治,秦王不重祭祀,重在軍制,反而令秦國強盛,土地廣闊,如此來看,宗廟祭祀,也不能代表一國也,那秦王所說,何為國?」
申康這是連他自己的言辭,都否定了,這就是因為受到了秦學的影響,讓他的思想觀念,發生了變化。
古之先人,以祭祀為重,大商之時,商王掌握神權,也就是掌握了祭祀上帝的大權,以此來號令諸方;大周之時,周王掌握最重要的祭祀權,就連秦文公的祭祀,都被稱之為僭越禮法,所以,國之大事,在戎在祀,便是此理。
方才他所言,韓國的由來,是因為這一族人,保存了自己的祭祀,擁有祭祀的土地,凝聚了自己的族人,再一步步的上升,到了今日,才成為一國也。
但這樣一說,與他所學的秦學,秦國所做的一切,有些不符。
秦國之所以能凝聚,那是因為秦國,有完整的國府,健全的體制,合理的組織架構,共同的文字和文化信仰,這樣一個,漸漸的不重視祭祀之禮的國度,不正是天下的霸主嗎?
「哈哈,先生能有這般顧慮,足以說明,秦學之深,對自己產生懷疑,才是進步的基礎,國是如何,寡人相信,在先生心中,自有定論,新舊交替,乃天道所定,先生豈能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