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塵第五章五號靶光頭
五、五號靶光頭
春節臨近。.wenXuemi.Com
過小年這天晚飯前。附近的鄉下,已經不斷的燃放起陣陣年夜的爆竹。
而操場上又進行著「拔軍姿」的訓練。隊列還是一樣的肅靜,軍人們還是一樣的佇立。象一排排挺拔的綠樹,象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羅漢。
我的腦袋裡一會胡思亂想,一會又是一片空白。我嘗試著想:我們置身於炮火硝煙的戰區,全連正整裝肅立,等待作戰任務下達。聽,槍炮聲就在不遠的前線……」
虧我想得出來,人家過年,我們上戰場。
我努力的按這個意思去想。是啊我聽到了,隆隆的槍炮聲在四周激蕩。我看到了,還有花呢,真好看啊,紅的綠的一簇簇炸開在天際……
要過年啦,爸爸媽媽都還好吧?那北京的夜色會更加絢爛吧?
這是在想戰場嗎?怎麼越來越不對路?北京城歡歌笑語的人們啊,你可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我站在這裡一動不動,每逢佳節倍思親。我的心在挂念著我的家鄉,我的親人。
辭舊迎新的聲聲爆竹,終究比擬不了殘酷的戰場,反而將我的心帶回北京,帶回了溫暖的家。我挺立在操場中央,想著,想著……身上倒不覺得累了,也許只因為過小年,才能讓我認真的想起些什麼吧。
漸漸隊列中傳出陣陣抽抽噎噎的啜泣。幹部們並沒有約束,這樣那不敢發出的忍聲吞氣的哭聲,便漸漸無拘束的大了。而且是不止一個人發出的。
終於許曉波忍不住了,她低著頭,手捂住嘴,咽下自已的眼淚舉起右手說:「報告,我忍不住了。」然後她蹲下將頭埋在腿間哭出了聲。
「想家了吧?想家就哭,哭夠了就接著站。什麼時候都站好了,沒人再哭就解散!」連長似乎刻意的要安排這樣一次軍姿的訓練。
「當兵的不是鐵石心腸。誰都有父母親人!可我們是這個國家的銅牆鐵壁。是鋼鐵就不能有淚。淚水會讓鋼鐵生鏽,思念會令軍心渙散。春節快到了,但越是在關鍵的時候就越不能鬆懈。我們隨時可能會面對戰爭!所以部隊必須保持良好的戰鬥作風;堅韌不拔的意志。家可以想,但越是在感情脆弱的時候,就越要學會控制情緒。作戰的勝負取決於兵心的意志力、忍耐力、戰鬥力和抗心理戰的承受力。」
大年三十的午休后,周藝軍的小號就在樓道里「嗚嚕哇,嗚嚕哇……」的響起來了。
「嘿,嘿。嘛呢?嘛呢?你不嫌累得慌啊?別老吹你那破小喇叭了嘿。過年了也不讓人消停會。」我在樓道里碰到他厭煩地說。
他拎著他的小號正興沖沖往外跑:「哥們兒禮堂排節目去,走啊。去不去啊?」
「不去,我洗衣服。」
「洗襪子嗎?」
「當然洗啊。不就洗一襪子嗎?有什麼大不了。」
「你沒搞個節目?」
「我們班長說,我能把襪子自己洗乾淨了,這就是最好的節目。」
「呵呵。」
我獨自在一樓的洗漱間搓著衣服。「呼哧,呼哧」我胡亂的揉。片刻后,我聽到背後又有人來洗衣服。就問:「嘿,哥們兒有肥皂嗎?借使下兒。」
於是一塊肥皂就放在我手邊。我也沒細看,接過來就往領子上抹。一邊洗衣服我一邊對他說:「哎,我跟你說個笑話吧。咱們現在的生活好有四比—比雞起的早,比狗睡的晚,比豬吃的香,比馬跑得遠。整個一牲口!」
「……」
「哎,你怎麼不笑啊?」我不滿的回頭質問。
可是轉過身,我看到的是一女兵。就是那代表十二班全體女兵,給我送信的許曉波。她低著頭一手揉著衣服,一手捂著嘴。
「不帶這樣的啊!我創作一笑話不容易,給點動靜兒行嗎?」
「嘻嘻……」她小聲笑。
「哎,你怎麼到一樓來啦?你們樓上又停水啦?」
「把肥皂還我吧。」她說。
「是。」我手足無措的還了肥皂。
「你怎麼不排節目去啊?」她問。
「我那兒都是留著上春晚的段子,這哪盛的下我啊?」我鼓吹著。
正說著又幾個女兵端著衣服下來洗。一看人多,我立馬老實了,匆匆投了投衣服就走。
剛要出洗漱間,許曉波就調侃的說:「黨代錶慢走啊。」頓時引得女兵們一個勁的傻笑。
我端著臉盆剛出去,就碰見張兵、郭鵬倆人端著衣服進來。我拉住張兵說:「別過去,全是女兵。」
他大嘴一咧說:「沒關係,我們就是來當黨代表的。」
周藝軍到了禮堂,晚上有節目的兵都到的差不多了。
指導員周忠萍正在「噔噔噔」的拉著一個手風琴練習。見到周藝軍來了就叫他:「周藝軍你會拉手風琴嗎?」
「會,拉什麼曲子啊?」
「喀秋莎會么?」
「這有什麼難的啊?我給您拉一個。」
指導員站起來,摘下手風琴交給他。
周藝軍掛上手風琴不客氣的坐下,便舒暢地演奏起來。
曲終。指導員拍著手高興的說:「哎呀太好了,要不晚上你給我們伴奏吧。我剛學還不大會呢。」
「行啊,都伴奏什麼曲子您得先告訴我。」
「恩,一個《喀秋莎》。一個《上甘嶺》的主題歌。」
「是衛生員唱的那個嗎?」
「是。」
周藝隨手就將《我的祖國》的曲子演奏了一段。
「對嗎?」
「對,對,對。」
「還有什麼?」
「《小路》俄羅斯的那個。」
「你們班都誰唱啊?」
「我的祖國是合唱,然後是我們班楚嫣然,她特牛,會用俄語唱。」
「是嘛?人才呀!」
「咣,咣。」張兵拎著一面三句半的破鑼,一路敲打著走過來說:「周藝軍你怎麼那麼沒眼力勁兒?你坐著,讓指導員站著。」
「我們這交流藝術呢,」他感覺有點不合適,站起來說:「指導員您坐。」
「沒關係,我站著吧。聽你演奏真好聽,你坐下接著拉。」
「周藝軍你應該再戴一墨鏡,立把口琴,擱嘴邊上,腳邊上還得綁一破鼓。絕對像個流浪街頭的藝術家。」張兵說。
「滾蛋。你不就說三句半最後那半句詞兒嗎,瞧把你給美的。」
「怎麼著?就最後那半句出彩兒!」說著張兵又敲起鑼。
「張兵別搗亂。」指導員說。
張兵敲著破鑼,悻悻的走開。
周藝軍又拉了幾支曲子。優美的樂聲,流淌的旋律,就在他指間蕩漾。令周忠萍這個新兵連女指導員崇拜不已。
「周藝我覺得你挺有才哎。」
「嗐,這都是小時候我爸打出來的。」
新兵連的聯歡晚會上,周藝軍精湛的小號個人獨奏成為節目的**。他精準的吹奏著每一個跳動的音符。《青藏高原》、《西班牙鬥牛士進行曲》、《(波爾卡舞曲)勇氣》音色舒展、輝煌而嘹亮。當中有段高音部分「嗚」地吹上去,象殲8II戰機衝上雲霄,而吹到樂曲的華彩部分則炫麗得象一道彩虹。奔騰的號角衝上除夕的年夜,和吉慶的焰火一起繽紛著夜空的美麗。
要說這周藝軍真有兩把刷子。小號吹得倍兒專業,什麼樂器還都會擺弄。看起來,小時候他爸沒白揍他。
然後指導員報幕:「下一個節目,女聲獨唱,表演者十二班楚嫣然。」她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兵,有點模特的氣質。
她在周藝軍的伴奏下,用一段流利的俄語,配合中文譯演唱著: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漫的輕紗!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她用流淌的歌聲,演唱著這經典的戰地歌曲。她的歌聲象春天楊柳岸的柔風,拂過鋼槍,醉了遠離故土千里戍邊戰士。
授銜以後新兵上崗配發了槍支。大年三十的夜裡,是我第一次真正摸到槍。聯歡會的節目在一個一個的精彩進行著。掌聲、笑聲,歡快地自山崗下的軍營中傳來。
我一個人站在高高的山崗,那是我們軍營的北門崗。我緊握著鋼槍,挑著亮閃閃的槍刺。山下的村莊閃爍著千百家燈火,一聲聲爆竹,辭別著舊歲。
那是一個寒冷的大年夜,而我的胸膛卻燃燒著**的火焰。我覺得就是為這千家萬戶的幸福與團圓,才是我一個士兵該站在這裡的理由。此刻我抱著槍,感覺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兵。我筆直的矗立在我的哨位,沒有一絲倦怠。我默默地守衛著軍營;守衛著年夜;也守衛著和平。
門崗的孤燈下,忽然山坡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口令。」我警惕的問。
「戰備。」班長打開手電筒朝我走來。
「班長好。」我拍了一下衝鋒槍標準的致了一個持槍禮。
他還了軍禮走過來問:「怎麼樣?賴川,站累了吧?」
「不累,班長。」
「想家了嗎?」
「想了一下,但是又不想了。」
「為什麼?」
「看這山底下,那老百姓年過得挺熱鬧的。」
「咱就是為他們站崗的人。」
「班長,那你說他們能想到咱們嗎?」
「你在乎嗎?如果我說沒人在乎你,你委屈嗎?」
「有點兒。」
「那好我告訴你,老百姓可能記不起你,但是祖國知道你!你明白了嗎?」
周藝軍拉著手風琴,抒情的演奏著歌曲的前奏。
接著十二班全體女兵用委婉動聽的歌聲合唱著: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女兵楚嫣然跨前一步,用優美的歌聲獨唱著: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然後女兵們合唱: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
到處都有明媚的風光
楚嫣然模仿著郭蘭英的聲音和姿態,繼續落落大方的唱:姑娘好像花兒一樣小伙兒心胸多寬廣為了開闢新天地喚醒了沉睡的高山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
女兵們深情而親切的合唱著:這是英雄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到處都有青春的力量……
女兵們颯爽英姿,她們站在新兵連晚會的舞台上,用動聽的歌喉精彩地演唱著這首歌《我的祖國》。
「好啦,快十二點啦。你下崗吧。」班長對我說。
「班長,下班崗不是您。」我不解的說。
「年三十夜裡,老兵替新兵站崗這是咱部隊的規矩。執行吧!」說完他向後退了一步敬禮道:「賴川同志,哨兵李金賽前來接崗。」
「是。哨位一切正常。」我一抖肩將衝鋒槍摘下,雙手遞給班長。
訓練場上遮天蔽日的揚塵中,上百號軍人,以低姿匍匐前進的動作,在向前有節奏的運動著。
我向前面一尺一尺地挪動小臂,身體在收縮與伸展中迅速地蠕動著。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個子不高,所以我身體每一個收縮與伸展的行程要比那些大個的兵用時短的緣故。很快我已經遙遙領先,處在全連爬行隊列中第一的位置。
哨音一響動作停止。我們趴在地上喘息著。高偉迫不及待的挽起袖子檢視著手臂。那些已經脫皮滲血的傷痛,讓大多的兵叫苦連天。有的兵開始呻吟……
「怎麼啦?這點小傷就受不了啦?」高正道踱過來對兵們說。
「好吧,爬了一上午該歇歇啦,全體起立。面向我成連橫隊集合。」他爽快的說。
士兵們象得到了大赦。顧不得撣去一身的土,一個箭步跳起來,迅速列隊完畢。
望著眼前這整列灰頭土臉的新兵,高正道鼓勵著說:「你們現在才有點老兵的樣子。」
士兵們呲著滿嘴的黃土,憨憨的笑了。
「你們有誰胳膊、腿磨破了。疼得不願意再爬了,可以提出休息。有沒有?」
「報告。」郭鵬第一個報名。
「出列。」
接著周藝軍、武建節、高偉相繼跑步出列。我也疼,我能感覺手肘處磨爛的傷口,流著血粘連在襯衣上,濕乎乎的。看見幾個死黨都出列了,自己也有點蠢蠢欲動。我請示了一眼班長,他卻立即用目光將我制止。
「還有嗎?還有誰受不了啦,可以出列。」連長在問。
「……」
「好你們幾個聽我口令:卧倒。」
幾個人在口令聲中倒下。
高正道圍著他們轉了一圈說:「目標正前方,卧姿低姿匍匐前進。」
軍令如山,不管你有多麼不願意,但作為軍人,命令就必須要執行。他們迅速向前爬去。
高正道目送著他們爬走,轉過身對新兵們和藹的說:「你們坐下。」
接著他講:「在野戰條件下,連隊在敵前沿隱蔽接近。這個時候,敵人的炮火可能會試探性對該地域炮擊。然後前沿開始例行偵察,而隱蔽的部隊可能有人受傷,或犧牲。可就這樣,部隊一聲也不能出。哪怕是炸傷胳膊,炸斷了大腿,也要忍著,再忍著!你一旦哼一聲,動一下,就會被敵前沿觀察哨發現。從而引來更多的炮火向我覆蓋。那犧牲的不僅僅是你一個人,是全連甚至更多。所以作為我們步兵,必須要養成不怕苦,不怕疼,不怕死的戰鬥作風。我們是最堅強的是士兵,我們的意志是鋼鐵!大家都聽明白了沒有?」
「一號靶準備完畢。二號靶準備完畢……」靶場上新兵們緊張的瞄準和校正著射擊目標。
山中有薄薄的晨霧,透過標尺,準星,我瞄準了靶子。「五號靶準備完畢!」我大聲而堅定的報告。
我可以看到一百米外的靶心。我的準星微微的晃,套在準星中的靶心一會模糊一會清晰。我凝神瞄準著它,食指輕輕壓慢慢扣,突然「呯」的一槍。槍響無意間。我的槍口猛地向上跳了一下,7.62毫米口徑的彈丸瞬間擊發,以每秒鐘710米的速度射向一百米外的目標。
第一槍擊發后我迅速調整了一下射擊,然後再射。三個單發射畢,手指壓著槍機略一延時,一個短點射就打了出去。我感覺槍身在劇烈的抖。
靶場上槍聲陣陣,一聲聲震碎了薄霧。三班的新兵射擊完畢。他們驗過槍,起立將槍上肩,立正站好,等待報靶。
哨音一過,班長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一號靶,一個七環、兩個八環。二號靶,兩個六環,一個五環……」我靜靜地聽,我焦急地等待班長報我的靶。我在想應該打得不錯,至少該有一個十環,一個九環吧。
終於輪到我的靶子:「五號靶光頭。再重複一遍,五號靶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