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回 黃沙白骨穿心過
只見立在右邊這人,但從身高之上就比那左邊的怪人矮上許多,約莫只有五尺,因此兩人站在一起極為怪異。而這傢伙不僅身材短小,左腳似乎亦有些不便,沉重的拖在身後。他那蓬亂腌臢的頭髮好似雜草鳥巢一般,放肆的生長著,將一張蒼老怪異的面容遮去大半,卻偏偏露出那駭人的猩紅的雙眼,加上他身上披著的那件,灰黑破麻布外袍,脖頸里塞著的許多枯黃稻草,露出黝黑乾瘦似枯木柴火一般的雙手,指甲處極為尖銳,好似十把鋼刀,赤著雙腳,倚著一把柳木杖。
這樣的打扮與容貌,怎麼看怎麼像是裹著裹屍布,從黃泉鬼門關爬回人世間的惡鬼,要麼就是靠掘人墳墓發家的盜墓賊。總之,但從外貌上看,這二人都不像是甚麼好人。至少,不會是甚麼善類。
此二人來到荊南府城之時,便因「相貌特殊」被門吏攔下,不許進城。還以為他們是流竄江湖的江洋大盜,或是在捕的流竄犯,不想拿著圖樣文書比對的半天,也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
而這二人剛開始之時,還強壓著性子,和顏悅色的與那門吏解釋,只說他們乃是特地前來見令狐厭的。但此時的令狐厭已然不是那個流浪江湖的魔教少主,而是大姜國起義軍的重要頭領,哪裡是外人說見便能見的,因此將他們阻攔在城外,不準進入。那二人聞聽此言,惱羞成怒,當即抽出兵刃,就要將那門吏斬殺,露出那駭人的兇相來。
只因門吏從未見過如此情形,更是一時被這惡鬼似的二人鎮住,不敢再得罪他們,只能冒著被處罰的風險,硬著頭皮將他二人引薦到韓追處,並向韓追稟明了他們的來意。韓追聽罷那門吏的哭訴,又側面打聽了先前在城門口引起的騷動,判斷這二人雖說看模樣來者不善,但應該並非是來搗亂找茬,否則,他們大可一路殺入城中,而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更何況他們已然講明他們的來意,只為了見令狐厭。想來那令狐厭乃是出身江湖,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來見他也是理所應當,情理之中。即便是前來尋仇,總躲著不見也不是甚麼好辦法,只要不是甚麼血海深仇,都能當著面把話說個清楚,總好過東躲西藏。
因此韓追再三斟酌之下,便下令將二人請入正廳,擺茶相待,這便差人速速去請令狐厭,來前廳相見。而為了招待二人,韓追特地在前廳擺茶,不想此二人一不飲茶,二不入座,只是站在廳中,弄得那韓追十分尷尬,也只好在此陪著他們,到頭來,好似那韓追不肯招待,有意怠慢他們一般。
正在氣氛愈發尷尬之時,那令狐厭吹著口哨,大搖大擺的跳入廳中,一見到那二人背影,先是一驚,當即止住腳步,隨後便露出幾分疑惑,但過了一陣好似斷定了甚麼一般,便復又驚喜起來,也顧不得先向韓追行禮,便驚訝的喊道:「啊——」聞聽如此熟悉的叫聲,那二人也面露驚喜之色,急忙回身,令狐厭的身影遂映入二人眼帘。
此二人大喜,當即快步上前,周遭的侍衛見狀,皆下意識的將右手落在刀劍柄上,隨時準備出手,以防這二人圖謀不軌,對令狐厭做出甚麼可怕的事來。但二人接下來的舉動,卻讓韓追等人大為吃驚。只見這兩人撲通一聲,當即跪倒在地,納頭便拜,同時齊聲說道:「拜見少主——」話音剛落,那令狐厭朗聲大笑三聲,便彎腰將他二人扶起身來,極為親昵的,好似親人一般拉著他二人的手腕,來到韓追身前,便說道:
「我當時誰來尋我,不想竟然是他二人......韓先生,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乃是我天王教地字部,八先鋒之首,喚作無戒佛。他的拳腳功夫在教中可謂是數一數二的厲害,他的斬佛刀更是令人聞風喪膽,無論是黑道還是白道,死在他刀下的沒有一千,也有一萬,哈哈!」令狐厭指著那高大的凶神惡煞的俗家和尚介紹道。說罷,那無戒佛也拱手作揖,向韓追行禮,雖然他仍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說罷,令狐厭轉過身去,指著那矮小的駝子說道:「這一位,乃是我天王教天字部十三太保中排行第八的灰皮子。他的鎖骨大法絕跡江湖多年,遁地天行術更是能在黃土之下來去自如,極為厲害!他二人俱是我爹的心腹,不想今日竟然能在此重逢,真是造化弄人啊!」那灰鬍子聞言,也向韓追行禮。接下來,令狐厭便為他二人引薦韓追,道:「給你二人介紹一番,這一位乃是大賢才!他乃是我大姜國起義軍的副軍師,好比那漢時蕭何,西蜀諸葛,有運籌帷幄之能,決勝千里之才,學富五車是博學多識啊......」
「見過韓先生。」令狐厭在場,這二人便規矩許多,拱手抱拳,向韓追行禮。那韓追也不怠慢,一一還禮,面帶微笑,徐徐說道:「原來果真是令狐兄弟的舊友,這便好了。請三位在此稍歇,或是入內堂歇息,我手上還有些許要緊事,恕我不能再奉陪。諸位留步,告辭。」說罷,那韓追復又拱了拱手,這便走出了前廳。
而令狐厭也不見怪,他知曉韓追公務纏身,不便為他的私事操心,故而當即面帶喜色的對那二人說道:「且去我房中好好敘舊,我去吩咐下人準備幾壇好酒,再置辦一桌好菜,為你二人接風洗塵!」
說罷,三人便在說笑之中回到那令狐厭的房中。一進屋內,兩人復又拜倒在地,令狐厭也不再端著架子,也跪倒在地,三人抱成一團,三個大男人幾乎都哭成了淚人,這不僅是對今日重逢的歡喜與激動,更是對悲慘昨日的感慨與無奈。哭了一陣,令狐厭率先止住眼淚,將二人扶起身來。天王教上下,無論是教主副教主,太保先鋒,還是少主,又或是普通教眾,雖說明面上仍有高低之別,但事實上卻是毫無架子,打成一片,因此這也是天王教能深得教眾之心的原因之一。
三人圍坐在桌面,令狐厭親自為他二人斟茶,而那無戒佛見狀急忙就要從令狐厭手中接過茶壺,替他來做,不想卻被令狐厭阻止。令狐厭一面為他二人斟茶,一面關切地問道:「你二人千里迢迢前來尋我,路途艱險,艱難險阻無數,想必定然吃了不少苦。既然來到荊南府,就暫且安心在城中住下,不必多想。衣食住行都由我來安排,總好過在江湖上風吹日晒,刀光劍影的。」
「哎,少主,我們找你找的好苦啊。不過如今終於如願,尋見了你。想來教主在天之靈,也能瞑目了罷。」無戒佛仰天長嘆一聲,如是說道。灰皮子接過話茬來,繼續說道:「是啊。自從老教主歸天,天王教覆滅后,少主你下落不明,我兄弟二人便南下中原,苦苦尋找,不想卻無有半點消息......想當初,我二人曾在教主墳前立下誓言,此生此世,無論生死,定要尋見少主!否則,即使身死,也該打入十八層地獄,受盡輪迴苦楚,絕無臉面再見教主!如今我兄弟二人既能如願,雖死亦無憾了。」
令狐厭聞言頗為動容,當即擺手說道:「我們好不容易在此重逢,休要說那些不吉利的喪氣話。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不必再提。且說說,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你們又是怎麼活下來的?我得到的消息是,你們早就死在漠北,無一生還了啊......」
灰皮子與無戒佛相視一眼,表情複雜,輕聲說道:「若要說起當年之事,真是錯綜複雜,我兄弟二人能活下來,也是一場僥倖......」
無戒佛說道:「想當初,漠北戰亂,北族入侵,先教主率領我等教眾北上討賊,力抗外敵,護我中原,不想遭奸人暗害,北有漠北強賊,南有中原武林,外有惡敵內有姦細,我們的行軍計劃暴露,以致於慘遭埋伏,腹背受敵,死傷慘重......絕大多數教眾都死在那一仗里,就連教主大人都身受重傷,但我們還是拚死護他逃回中原,不想......」
「不想我爹他傷勢過重,最終還是沒能活過來。」這后一段事,乃是令狐厭的親身經歷,因此他十分清楚。
「不錯,但那一場惡仗,還有很多細節,乃是外人並不知曉的。」無戒佛接著說道,「我教戰敗后,死傷慘重,我也身受重傷,昏死過去。我本以為我也會化為那漫天黃沙之中的一具白骨,也算是我這一生殺人無數的報應,不想等我醒來之時,竟然出現在一戶農戶的家裡。」
令狐厭聞言來了興趣,趕忙問道:「莫非是那農戶救了你?」不想無戒佛聞言,卻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