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回 將君不見太平長
風卷塵沙起,雲化雨落地。
自那風沙皆被諸葛咎設法收入布囊中后,公羊圖煞費苦心布下的千萬虎狼,登時沒了掩護,顯現出真實面目來——原來不過也是一群杏黃紙裁剪出的虎狼模樣,卻不知如何憑藉這漫天黃沙發揮出如此強大的威力。
而見自己的招式被破,公羊圖並不慌張,且看他三兩步飛身上前,將身子懸在半空,轉身掣出那青銅寶劍,但用兩指在劍身一抹,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在說些甚麼,而那諸葛咎則不敢怠慢,小心應對。
且看那公羊圖念罷口訣,雙手將身前不斷變換,殘影連連,而那青銅寶劍則飛出掌心,繞體而飛,不時放射出萬道青藍色的幽光,而這些幽光又重新凝聚成劍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去。戰場上的那些紙人皆被劍影刺穿,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化為齏粉,隨風而去。而這也給了疲於鏖戰的衛軍一絲喘息之機。
眼看著自己的紙人大軍就要被完全攻破,諸葛咎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將雙手寬大的衣袖一挽,也飛身而起,引得身後姜軍驚呼聲連連,皆大為驚奇,且看那諸葛咎三步登天,也將身子懸在半空,與那公羊圖相視一眼,未曾有半句廢話,只將手中羽扇拋向半空,右手彈出一指,指尖閃爍著微微金光,連筆在半空寫出一個劍字,印在那羽扇之上。羽扇登時化作一把金燦燦的寶劍,擒在手中,劍身之上傾斜出萬道金光,正與那青幽劍影撞在一處,竟然難分伯仲,堪堪抵消。
公羊圖見狀難免大驚,二人身下的大戰還在鏖戰,這兩人的交鋒即刻打響。公羊圖見自己的劍氣竟然被一個小小的後輩擊破,他自然惱羞成怒,故而仗開手中青銅劍,直奔那諸葛咎而去。一劍直刺命門,諸葛咎急忙側身躲閃,而那公羊圖則順勢平削,諸葛咎附身躲過,復又站起,將劍立在身前,正當下那公羊圖當頭劈下的一劍。
此時此刻,二人劍鋒相錯,四目相對,火藥味十足,皆恨不得將彼此斬落劍下,尤其是那公羊圖,殺氣騰騰,威風八面。惡狠狠的瞪著那諸葛咎,咬牙切齒的說道:「沒想到你爹,他還教了你劍法!呵,師侄,那就讓師叔我見識見識,你究竟繼承了你爹多少罷!」二人使足了渾身氣力,對拼一劍,諸葛咎自退八步,而公羊圖卻紋絲不動。高下立分。
「哈哈哈,這就是你爹傳授給你的草包劍法么!當初你爹就是個心慈手軟的草包!滿口大道理,天天將仁義二字掛在嘴邊,老夫都聽膩了!呸,簡直是婦人之仁!」公羊圖見自己終於一雪前恥,將諸葛咎擊退,這便肆意的嘲笑譏諷起來,不想那諸葛咎喘了一口氣,這才徐徐說道:「我爹也曾跟我說起過,關於你的故事......他還說,你並非是朽木不可雕也,還望師叔能迷途知返,重回正道,免得生靈塗炭,天下大亂!」
「呸,你住口!本以為你只繼承了你爹的名姓,未曾想到你還繼承了他那副性子!可笑之極......」公羊圖不屑一顧的說道,「說甚麼迷途知返,殊不知你們才是深陷迷途!我走的才是通天大道!遠比你爹和你師祖那樣老死在深山之中,要好上千百萬遍!而老夫如今只差一步之遙......只差一步,就可以證明老夫這麼多年來的努力沒有辦法,我才是正確的那個!」
說罷,他瞳孔之中劍光一閃,轉身甩出一道劍氣,諸葛咎見狀慌忙後退,一連退了十餘丈這才停下,急忙抬起手中金劍去擋,好不容易才將青幽劍氣化解,不想那公羊圖身形一閃,剎那間便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諸葛咎身前,高舉手中青銅寶劍當頭斬下,諸葛咎舉劍去擋,奈何二人實力相差甚遠,諸葛咎手中金劍當即崩潰,重新便會羽扇,又在下一瞬化為萬千星點,落下身去。
而失去了兵刃的諸葛咎哪裡是公羊圖的對手,且看那公羊圖反手將青銅寶劍拍出,那劍輕而易舉地貫穿了諸葛咎的肩膀,將他死死的釘在身後的城樓之上,再看那公羊圖,運氣翻掌,這一掌公羊圖為了徹底擊敗諸葛咎,使出了畢生所學,他這幾十年的心血盡皆凝聚在這一掌上,為此他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數十年的功力與這條性命。
只見他雙掌徐徐抬起,一舉一動之間,看似換滿無力,卻攪動天地風雲變換,霎時間烏雲密布,天雷陣陣,公羊圖掌心好似握著天地巨力,皆凝於手中,且看那烏雲好似瀑布傾斜,旋轉著,糾纏著,來到那公羊圖雙手之間,隨著他將兩掌推出,一齊殺出!
那巨大的衝擊力與大團的烏雲瞬間便將諸葛咎小小的身軀包圍,一時間,血光四濺,在連聲的悶響之後,那原本堅固的城牆之上,則留下一個數丈寬的破洞,而諸葛咎的身影則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幾縷青煙與大團的殷紅血跡。姜軍見狀皆大驚失色,嚇破肝膽,而那公羊圖則張開雙臂,仰天狂笑道:「師兄!對不住了!你已經,你已經沒有子嗣了!哈哈哈......」
而自以為勝券在握,已然將諸葛咎煙消雲散的公羊圖又將那青銅劍往手臂上一搭,輕輕一劃,破開一道血口,順勢灑下,但凡是沾染到了公羊圖鮮血的衛兵,皆好似入了魔一般,在公羊圖的操縱之下,膚若青銅,無有痛感,刀槍不入,只知道一味的上前廝殺,甚至頂著箭雨,徒手爬上城牆,即使身軀早已千瘡百孔,殘破不堪,也不倒下,更不停止前行。姜軍見狀,更為驚恐,加之群龍無首,早沒了戰心,皆以為衛兵乃鬼兵還陽,故而膽戰心驚,皆欲先走。
正在姜軍軍民萬念俱灰之時,那城牆之下忽然騰起白雲陣陣,將烏雲與黃沙盡皆驅散,白雲逐漸攀升,凝聚成雲梯,直向那公羊圖延申而去。公羊圖的目光閃爍,透著幾分驚恐,但更多的卻是不解與困惑,甚至自言自語起來:「這是......不可能,不可能的啊......」
恍惚之間,竟然望見那雲梯深處,緩緩站起來一個小小的身影,朝公羊圖走來。而那身影所到之處,風起雲湧,霸氣縱橫,天地萬道金光皆拜服在腳下。而那人走的越近,公羊圖卻越發心神不寧。猶豫劇烈的強光刺眼,叫他難以看清那人的面貌,但他卻能隱約察覺到幾分熟悉的感覺,他想強行睜眼去看,不想險些被那強光灼傷。
正在此時,公羊圖的耳畔回想起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公羊圖,別來無恙......」聞聽此言,那公羊圖先是一愣,隨後兩腿一軟,險些歸坐下來,幸得他強裝鎮定,站直了身子,自我安慰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師兄,他已經,死了多年了......」
直到風雲散盡,那身影才在雲梯末端,公羊圖的身前停下腳步。依舊是諸葛咎的模樣,只不過披散著頭髮,衣衫殘破,遮掩著雙手,瞳孔也散發著極為耀眼的金光,表情沉著,不帶有一絲情感,垂下頭來,望著那公羊圖,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師弟,別來無恙。」
「不可能,不可能的......」此時此刻,那公羊圖早已瀕臨崩潰,神智失常,跪坐在地,止不住的搖頭。且看那諸葛咎將袍袖一揮,萬道金光匯聚在他掌中,隨著他五指徐徐緊握,皆凝聚化作萬道金燦燦的劍氣,在諸葛咎再度打開手掌的一剎那,迸射出去。諸葛咎面如金日,無數道劍氣依舊從他掌心迸射出去,輕而易舉地穿透那些入了魔的衛兵的胸膛,而那些魔兵也在中劍的一剎那化為烏有,隨風而去。
「這難道就是師父的......天地一劍么......」公羊圖自言自語道。諸葛咎則笑著說道:「天地萬物,皆做一念,以念為劍,通天徹地。」眼看著所有的衛兵都化作煙塵而去,原本的屍山血海,混亂戰場,頃刻間蕩然無存,未曾留下一絲痕迹,幾乎這場惡戰從來都不曾開始。公羊圖眼睜睜的目睹這一切的發生,卻被巨大的壓迫感扼住咽喉,甚至止住了周身經脈,動彈不得,絲毫無有反抗的能力與勇氣,只是目瞪口呆,欲哭無淚。
消滅了衛軍,萬千劍影又重新凝聚成一把金劍,攥在諸葛咎的手中。徐徐抬起手中金劍,指著那公羊圖的咽喉。公羊圖終於按捺不住,充溢著驚恐的雙目之中便流下兩行熱淚,苦聲哀求道:「師兄......你我師兄弟一場,還望看在師父他老人家的面子上......繞過我這一次罷......」
「數十年前,師父曾看在師徒情面之上,饒過你一條性命。今日若非是你執迷不悟,我也不會煞費苦心再會來這一趟。公羊圖,你也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了。」說罷,那諸葛咎便不帶一絲情面的,將手中金劍刺入那公羊圖的咽喉,隨著金劍一寸寸的陷入血肉之中,那公羊圖的身形也逐漸消失,他無力的張開雙臂,想要去挽回這一切,不想終是徒勞一場。
衛軍既破,公羊圖已死,諸葛咎手中金劍瞬間消散,最終竟然化作尹溫烈的亂雪槍,落下地來,斜插在一旁。而他也徐徐閉上雙眼,向後倒去。諸葛咎猛然下墜,速度越來越快,也看就要摔落得粉身碎骨,正巧那尹溫烈與葉居霜率軍趕到此處,見狀葉居霜急忙出手,扯下腰間軟鞭便急忙朝諸葛咎探去,捆在他的腰際以此來減緩下落的速度,而尹溫烈則快馬加鞭,趕上前去,終於在千鈞一髮之際,將諸葛咎接住,搭在馬背之上,待停下來后,又急忙探了探鼻息。
葉居霜也急忙趕到其身旁問道:「諸葛先生可有大礙?」尹溫烈搖了搖頭,鬆了一口氣道:「還好,只是筋疲力竭,暫時昏睡過去,想來應該並無大礙。」這時兩人才回過神來,急忙環顧四周,可這周圍除了殘破不堪,隨時可能倒塌的城牆,與城樓之上驚魂未定的姜軍外,並無其他,甚至連一星半點衛軍的影子都不曾看刀,更別提那公羊圖的蹤跡。兩人雖然疑惑,但也不曾多問。想必定是諸葛咎所為。
尹溫烈與葉居霜回城之後,很快也收到了韓追的來信。他們知曉了令狐厭與周一之事,惋惜不已,卻是無可奈何。也知曉了諸葛咎是如何僅憑一人之力,擊退衛軍。而在這一天夜裡,尹溫烈身著布衣,獨自登上殘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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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的商陽城樓,望著當空皓月,露出難得的笑容。一旁的葉居霜緩步靠近,為他披上一件斗篷,柔聲道:「莫要著涼了。」尹溫烈聞聲轉頭,見是葉居霜到此,因為指著城牆說道:「霜兒,明日莫要忘了安排人手修繕城池,免得衛軍再來攻城。我等要時刻做好準備,未雨綢繆,以防萬一吶。」
「尹大哥時刻都是這般謹慎,霜兒記下了。只是衛軍精銳已然被諸葛先生盡破,想來短時間內也無法恢復元氣,再對我們有甚麼企圖。」葉居霜瞪著一對清眸如是說道。
尹溫烈聞言啞然失笑,點了點頭,復又看向那一輪明月:「話雖如此,但謹慎些總是沒錯的。自當年從軍鎮守貪狼關起,這麼多年來,我悟出了一個道理,便是步步為營,小心謹慎。萬萬不可掉以輕心。驕兵必敗啊。這道理雖然簡單,很多人也都清楚,但卻極少有人能遵從,尤其是當他們在勝利的衝擊之下,很容易昏了頭腦。」
「可這戰爭,總有一日會結束。」葉居霜說道。尹溫烈卻答曰:「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地、人、包括這天上的月,皆是如此。陰晴圓缺,不由己定。而只要人還在,慾望還在,那戰爭,就永遠不會停止。」尹溫烈長嘆一聲,面露憂傷,徐徐說道。
葉居霜聞言知曉他還是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故而急忙岔開話題道:「等戰事結束了,失地盡皆收復,大姜復了國,尹大哥還有何打算?或是,有甚麼願望么?」尹溫烈輕笑一聲,言語中帶著幾分無奈,又像是在自嘲:「還能做甚麼?我除了行軍打仗,甚麼也不會。自然是還留在軍中,為國效力。我此生最大的願望,便是復國之後,繼續衛國戍邊,鎮守貪狼關。」
尹溫烈說完,下意識地轉頭望了一眼葉居霜,見她面帶失落之意,故而問道:「那你呢,霜兒,你有甚麼願望?今後又有何打算?」
葉居霜雙手勾在身後,緩步在城樓之上踱步,輕嘆一口氣,轉身微笑著回答尹溫烈道:「我自然是回桃花嶼,庄中還有許多事務需要人處理。我爹去了......我必須從他肩上接過這個重擔。」葉居霜目光閃爍,好似卸下了甚麼重擔一般,長舒一口氣,接著說道,「而我此生除了保住桃花嶼外,最大的願望。便是想去漠北,去看看貪狼關,看看你日思夜想,牽挂著的地方,究竟是甚麼模樣......」
尹溫烈聞言大為動容,望著葉居霜如桃花般的笑容,就好似初見時一般,也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兩人沒有再多言,只是依靠著彼此,一同望著那天上的明月。
且說經此商陽城惡戰,諸葛咎借天地之道大破公羊圖,衛軍十萬精銳盡皆喪命,化為煙塵,隨風而去。衛國根本動搖,再無力圍剿起義軍。而在韓追、尹溫烈等人的努力之下,義軍的勢力與實力愈發強大,失去了強敵,起義軍不僅重新奪回了武平府,更是一連攻陷了三府之地周遭數十座城池,三大州府,佔據整個南部。
眼看著起義軍的勢力愈發強大,衛國朝廷驚慌失措,卻是有心無力,那劉通也因為朝中黨爭權斗被迫下台,失去大權后很快便被政敵暗中殺害。衛國朝廷動蕩,內憂外患,逐漸喪失對天下的掌控之力。而期間,衛國朝廷也試著組織了幾次圍剿義軍的行動,但卻都被尹溫烈率軍擊破。尹溫烈、葉居霜為北伐先鋒,率領三軍,收復失地,而諸葛咎在鎮守中軍,運籌帷幄。大後方則交由姜郢與韓追全權處置,安排勤務。姜軍分工明確,無一人不盡心竭力,因為義軍才能勢如破竹,無往不利。
眼看著起義軍的聲勢逐漸壯大,苦衛國已久的各地百姓們也開始投入這場浩大的戰爭之中。他們本還在觀望,直到起義軍花了三年光景,便攻破了中原重鎮敬天府,掌握了近半個中原的土地后,他們才看清,此時的衛國已然成了苟延殘喘的紙老虎,外強中乾,不堪一擊。韓追也看準時機,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由,攜眾臣力勸姜遇鶴進位稱帝。
而姜遇鶴乃是皇室正統,太子血脈,自然無有理由退卻,因此在敬天府宣布登基稱帝,復國號大姜,改年宣正,意為天宣正統,史稱宣正帝。追謚先太子為宣皇帝,追封已故的葉藏為光武大夫,莫隨風為忠義靖節郎,追封錦帆為中天武安侯,追封周一為安平郡主,皆在敬天府修築衣冠冢,妥善安葬,四時供奉。
新帝登基,自然要加封群臣,故而宣正皇帝恢復姜郢王爺身份,改其為東陵王。封韓追為左丞相,開府管政,總理軍國大事。封諸葛咎為討賊副先鋒,委典軍正宣使,兼任廣龍寺平卿,出謀劃策,一如往常,軍中大事,盡在掌握。封尹溫烈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總領姜國所有人馬,北伐衛國。賜封葉居霜為靜平郡主,更是破例封她為大姜自開國以來第一位女將軍,衛將軍之職,協助尹溫烈北上伐敵。其餘眾臣,無論生死,盡皆封賜,文武在側,大赦天下,減免賦稅,約法三章,廣得民心。
姜國死而復生,而此時新帝登基,不僅僅是為了如此,更是為了師出有名,故而韓追藉此機會發布討賊檄文,細數衛國百餘條罪孽,痛斥其乃漠北惡賊,侵我疆界,屠戮百姓,踐踏尊嚴。韓追的討賊檄文就好似一支利箭,直戳衛國軟肋,而此文一出,將姜國百姓心中怒火點燃,加之姜軍所到之處,秋毫無犯,與民為樂,約法三章,更是贏得民心。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因此天下百姓響應,各地軍民紛紛揭竿而起,自發的組成義軍,向敬天府回合。而衛國眼看著大勢已去,一面下令拚死抵禦義軍的進攻,一面已然開始策劃北撤。因此衛國朝中發生了分裂與激斗,被留下抵禦衛軍之人認為他們遭到了拋棄,因此還未來得及與姜軍一分高下,便自己先內鬥起來,直至元氣大傷。
而起義軍的聲勢也在這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衛軍已然成了苟延殘喘的螻蟻,不堪一擊,衛軍只花了一年時間,便攻破衛軍設下的,所謂「不可被攻破」的十三道防線,將戰火重新推到了承天府城下。
此一時,彼一時。昔日沈欽率領北族聯軍攻破承天府城,致使生靈塗炭,百姓斷頭。而今日,尹溫烈重新殺回了此地,來終結誅殺沈欽留下的,所謂的「千秋霸業」。
而此一戰,很有可能是姜軍與衛軍的最後一戰,對雙方而言,都是無比重要的一戰。因此衛軍在此地布下的最後的全部軍力,僅剩下的十五萬人馬,放出話來,誓要與承天府共存亡。此言傳入尹溫烈耳中,此時此刻坐擁三十餘萬人馬的尹溫烈自然不屑一顧,冷笑著說道:「承天府乃是我大姜的承天府,他們這些惡賊,還想與承天府共存亡?真是可笑!」
為了今日這一仗,宣正帝、東陵王姜郢、韓追、諸葛咎等都到了前線,而韓追更是建議宣正皇帝御駕親征,以此來鼓舞將士們的士氣。而正當尹溫烈等人在商討戰術之時,忽有門外小校前來稟報:「啟稟將軍,營外有一夥兒江湖人,說是將軍的故舊,前來助將軍一臂之力。」
「來人可曾知會名姓?」葉居霜問道。那小校答曰:「不曾知會。只說乃是將軍的故人,還說將軍一見便知。」
「江湖人?」眾人相視一眼,皆不知此人是誰。唯獨那坐在一旁輕搖羽扇的諸葛咎,彷彿窺破天機,笑而不語。無可奈何,尹溫烈只得親自出營查看,眾人來到營外,才見此地站著一條極長的隊伍,而這些人皆身著黑衣,袖口綉著一段雲錦,頭戴樣式不一的面具,舉著大旗,而那些旗幟之上,則寫著天王二字。尹溫烈等人見狀大驚,尹溫烈更是與葉居霜相視一眼,頗為驚訝的說道:「莫非是他?」
話音剛落,忽見此地狂風大起,飛葉卷集著狂沙紛紛揚揚的落下,姜軍士卒立馬緊張起來,擺出迎敵的姿態,不想卻被尹溫烈阻攔。忽見一人身影從天而降,腳步變換,乘風踏來,此人身著黑衣,頭戴斗笠,以輕紗遮面,形容俊朗,身姿挺拔,輕功極高,背負著雙手,看模樣也極為高傲。那一夥兒江湖人見狀皆下拜迎道:「恭迎教主——」
且看那被稱作教主之人腳尖落在那飛葉上輕輕一點,一個空翻便落下身來,復又激起煙塵陣陣。尹溫烈等人忙上前問道:「你究竟是何人?」來人輕笑一聲,拱手拜道:「我乃天王教教主令狐厭,率五千教眾前來助尹將軍一臂之力,不知尊意如何?」說罷,那人遂摘下斗笠,隨手丟到一旁,瀟洒不羈,眾人再看,果真是令狐厭!
尹溫烈等人大為驚喜,忙將其迎入令狐厭,欲擺下宴席招待,不想卻被令狐厭拒絕。尹溫烈只得派人將令狐厭及其部下安頓在營中,而令狐厭則將尹溫烈拉到一旁,兩人並肩攜手,在軍中踱步。尹溫烈長嘆一聲,緩緩說道:「當年因為我一時疏忽,致使周姑娘......」
不想他話還未說完,便被令狐厭阻止:「不必再說了。當年舊事,不提也罷。我令狐厭雖不是甚麼正人君子,但也算是恩怨分明。有恩必報,有仇必報。殺害恆兒的乃是那公羊圖,而今公羊圖已死,想來恆兒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罷了,罷了,說了不提當年之事。我此次前來助你,並非是為了從前,而是為了我爹的遺願,為了天王教,為了我自己,你不要誤會。」
「那是自然。」尹溫烈心領神會,不再多言。而那令狐厭向前走了幾步,復又回過身來,對尹溫烈笑道,「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希望你能去巫山孤館見見恆兒,她就葬在那兒。她應該,很想見見你。」說罷,那令狐厭擺了擺手,大笑著離開。
第二日四更天,起義軍便起身造反,準備停當,於四更天離開大營,向承天府方向發動進攻。而那宣正皇帝姜遇鶴也身披金甲,手執九龍劍,駕著馬車於三軍之中,姜郢隨侍左右。尹溫烈、葉居霜、令狐厭自在前軍領兵,諸葛咎、韓追殿後。大戰在即,一觸即發!
來到城下,衛軍早已嚴陣以待,承天府城樓上下,皆是披堅執銳的衛軍,旌旗遍布,不敢懈怠。姜軍亦然。兩軍對陣,劍拔弩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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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獵獵,風沙四起,馬鳴長空,金戈相碰,鐵甲寒涼,熱血滾燙。且看那陣中的宣正皇帝,徐徐站起身來,抽出鞘中九龍寶劍,高舉過頭,朗聲喊道:「將士們——今日我大姜面臨千百年未有之危難,亦是我大姜千百年未有之機遇!重獲新生,正在此時!將士們,隨我殺敵,建功立業,復我大姜!」
尹溫烈也仗開銀槍,扯開嗓子呼號道:「兄弟們!自北軍破關以來,我們飽受屈辱,他們燒殺搶掠,踐踏尊嚴,欺壓良善,惡貫滿盈!而今我們長槍在手,奪回我們失去的一切,正在今日!正在此時!克服失地,還我河山!隨我殺——」「克服失地,還我河山!」「克服失地,還我河山!」「克服失地,還我河山!」
姜軍三十萬之眾,一時間喊殺聲上通靈霄,下至九幽,震天動地,山河俱驚。還未交鋒,衛軍士氣大跌,已然膽寒。隨著尹溫烈的一聲令下,三軍齊發,令狐厭等人身先士卒,奮勇衝殺,姜軍上下,無一人後退,無一人怯戰,皆以一當十,齊心協力,向承天府發動了最後的進攻......
這場激戰從卯時一直鏖戰至酉時初,日落西山,黃昏之時。隨著轟隆一聲巨響,承天府的大門徐徐打開,城樓之上,那被戰火焚燒殘缺的衛軍大旗也被斬落,墜下城樓。隨著大批姜軍湧入承天府城,隨著皇宮大門也被攻破,隨著那被操縱一生的傀儡皇帝廣德用白綾將自己懸在樑上,踢翻腳下的高凳之時,那沈欽寧願背棄主子也要建立的千秋霸業,還不足二十年,便化為殘垣斷壁,與無盡的屍山血海。
衛軍的十五萬人馬盡皆被消滅在承天府城,除了少數達官顯貴早已攜帶者家眷逃出貪狼關,回到漠北,其餘皆被困在承天府城之中,被姜軍擒獲。自今日起,承天府重回姜人手中,自承天府以南,再無衛軍北賊。
殘陽西下,金戈鐵馬,晚霞如血,天地寂寥。
姜軍的軍旗飄蕩在空中,令狐厭踩在承天府殘破的城牆之上,居高臨下,望著那數不完的屍首,環抱雙臂,表情複雜。尹溫烈來到他的身旁,無奈的說道:「戰爭對於雙方來說機會都是對等的,而這也是我們必須付出的代價。今後,你有甚麼打算么?」
令狐厭微微一笑,散開頭髮,讓它們感受著那清風的吹拂,試圖散去那刺鼻的血腥氣味,沉默片刻便輕哼一聲說道:「自然是回我的天王教,繼續做我的教主。我爹的遺願已然實現,想來他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你呢,你又有甚麼打算?」
尹溫烈如實答曰:「我奉了聖上之命,稍作休整,不日就要率軍北上,收復餘下的幾座城池,將北賊徹底趕出貪狼關,並且加派人手,駐守邊疆......」令狐厭聞言冷笑一聲,跳下城頭,背靠著城垛說道:「沒想到兜了一圈,你還是回到了原點。值得么?」「沒有甚麼值得不值得,我生來為將,戎馬一生是我的宿命,馬革裹屍是我的歸途。」尹溫烈極為平靜地回答道,「倒是你,沒想過在朝中擔任甚麼職務么?經此一戰,你功勞不小,聖上定然會封賜嘉獎。」
不想那令狐厭當即拒絕道:「不必了。我明日就啟程回天王教,告訴你家主子,他的嘉獎我不需要。人各有志,我令狐厭天生放蕩不羈,受不得拘束,更做不了官。我們不是一路人。」說罷,令狐厭就要離開此地,可不想還沒走出多遠,復又回身說道:「看在你我兄弟一場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話。」尹溫烈道:「你說,我聽著。」
「功高震主,自身難保。這個道理,亘古不變,你不會不知道。還有,別忘了去看看恆兒。我,走了。」說罷,那令狐厭苦笑一聲,擺了擺手,哼著不知名的小曲,便消失在城樓盡頭。只留下那表情複雜的尹溫烈,木訥的回首,望著那浸沐在如血般鮮紅的殘陽之中的承天府,感慨良多。
三個月後,尹溫烈終於率軍重新掃清了承天府以北,奪回了貪狼關,並留下重兵把守。至此,姜國所有的失地盡皆被收復。而尹溫烈自然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
而宣正皇帝則急詔他回承天府,參加祭天大典。修繕妥當的承天府皇宮,莊嚴肅穆,秩序井然,正殿前早已設下一座九層高台,台上極為寬闊,擺著一隻三足金鼎,鼎前有一張香案,供奉著祖宗牌位與高祖畫像,宣正皇帝姜遇鶴手執香火,頭戴連珠冠冕,身披赤金龍袍,緩步走上高台,為祖宗敬香祈福:「不孝子孫姜遇鶴,今日終於復我大姜光華,望祖宗在天之靈,保佑我大姜江山永固,國泰民安,社稷無恙,福祚綿長。」
諸事皆畢,那激動萬分的姜遇鶴復又站上高台,居高臨下,俯視著文武百官,張開雙臂,大展情懷,慷慨激昂的朗聲說道:「今我大姜得以復國,非朕之能。乃卿等之力也!天降文武群星,神鬼助力,萬姓歸心,英靈奮烈,平亂安民,復山河社稷,乾坤定,風雲歇,九州大同,家國一體,開繼太平,朕亦當躬親竭力,再續我大姜,九萬年——」姜遇鶴的聲音回蕩在風中,聞聽此言,文武百官皆拜服於地,齊聲應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後,姜遇鶴又下命宣詔,尹溫烈與韓追立於那鼎前下一級台階之上,而諸葛咎則立於次一級台階之上。「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國有擎天柱,家有紫金梁。今朕能復國,幸賴卿等盡心竭力,平亂安民,匡扶大姜,保我江山社稷。故而特此拜左丞相韓追為丞相,賜廣寧侯,總理軍國大事,拜北伐兵馬大元帥尹溫烈為大將軍,賜武明侯,總管天下兵馬。拜北伐兵馬副元帥諸葛咎為太尉,賜秋安侯。其餘忠良,盡心竭力,立下戰功,如已故錦帆、葉藏者、如已去葉居霜、令狐厭者,勿論生死,勿論地位,皆有追賜封賞。欽此。」
原來葉居霜自承天府一戰後,便拜別尹溫烈,辭官回鄉,重返桃花嶼,去承接葉藏的重擔,繼續做江湖人。令狐厭也回到了天王教,自此再無音訊,但即便如此,宣正皇帝還是一一追賜封賞。
尹溫烈三人及文武百官謝恩領旨,待起身之後,那尹溫烈則笑著對身旁韓追拱手笑道:「先生如今已然官拜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是聖上眼中的蕭何張良,如此,可滿意了么?」不想那韓追卻笑著擺手道:「甚麼左丞相、右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過都是一場虛名罷了。韓追自捨去性命,流落四海以來,便只有一個念想。所作所為與所求,不過都是為了一個人罷了。正所謂士為知己者死,而今韓追扶大姜為危難,捨生忘死,想來終於能報周大人的知遇之恩,若他九泉有知,也能含笑了。」
尹溫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韓追復又說道:「人吶,還是得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甚麼。否則奔波操勞了一輩子,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虛。」尹溫烈聞言愣在原地,沉默不言,好似頓悟了一般。而那已然實現自己人生抱負,加官進爵,名留青史的諸葛咎,則心滿意足,傲立在風中。
數月之後,有人在桃花嶼附件的東來鎮上,見到一人一馬,氣度不凡,看似不像是凡夫俗子。而那人走得累了,便在路旁一家茶館停下,歇一歇腳,順帶問問路。
「店家,前面可是桃花峪么?」
「正是正是,客官,您吶,沿著官道直走三十里,再拐入左手小路走個一二里,見一片滿是桃花的山谷,入口極窄,人鳥無蹤,便到桃花峪了。」
「多謝店家相告。」
「客官去桃花峪作甚?」
「乃是去,尋一位故人。」
「容小的多了一句嘴,這桃花峪可去不得。」
「怎地去不得?」
「我聽聞這桃花峪雖美,但極為兇險。其中猛獸潛伏,爪牙遍布。傷人的大蟲,覓食的豺狼,那是數不勝數。不少人尋其跡,欲一覽那桃花勝景,不想皆不復出。依我看吶,多半是葬身谷中野獸之腹!客官為何發笑,莫非不信?」
「入不復出,或是其中盛景叫人留戀,怎能料定是葬身虎口?何況這康平盛世,豈有猛獸作亂?」
「康平盛世,更要小心謹慎才好。」
「此言何意?」
「康平盛世,來之不易。多少將士,浴血拚殺,死戰不退,埋骨黃沙,終得來如今太平。今你我坐享其成,並不輕鬆,擔其犧牲者之亡魂於肩,步步為營,小心前行,豈能疏忽?更不敢貪心縱慾,毀了前人基業,是也不是?」
「店家所言,的確有幾分道理。沙場之苦,終歸於平靜。故人不復,卻難以忘懷。多少少年兒郎拋頭顱灑熱血,換來今日盛世,實屬不易。但你我更要向前看,不然豈非固步自封?」
「那是自然。且亂世見人心,豺虎露爪牙。不像如今,太平盛景,萬民皆幸。心懷惡念者看似收起慾念,卻笑裡藏刀,令人防不勝防。你我之輩,更需小心才是。他日若得出頭日,定叫百姓樂齊家。」
「店家所言,感觸頗多。但吾已決心入江湖,拋卻前塵多少事。追前人之瀟洒,亦不忘萬世之家國。即日便入桃花峪。尋見故人,一吐衷腸。三兩杯酒,醉倚桃花。臨江對夢,傾盡天下。縱世狂歌,書餘生年華。」
「此非大丈夫所言也。」
「萬民各有其志,店家無需多言。吾去也!」
「客官,雖前路漫漫,當從江水東流,莫回頭,莫回頭啊——」
且說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道盡頭,身後皆是一片安寧祥和之景。
而那正在青鸞峰上擦拭著葉藏與莫隨風牌位的葉居霜忽然得到消息,柳眉微蹙,提著鳳鳴秋霜便匆匆忙忙趕下山去,來到那已然發動的桃花大陣之中,橫劍厲聲喝道:「何人膽敢擅闖我桃花大陣!」來人一席白衣,身後跟著玉龍,面帶微笑,溫聲和氣,抱拳拱手道:「在下,尹溫烈。」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