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迫在眉睫
白柢領著我好不容易才尋了一處醫館,上頭斑駁的牌匾都需細細辨認方能看清。
一名皺紋滿布的老者正昏昏沉沉的打著瞌睡,白柢敲了敲桌子,他方才緩緩睜開了眼。
「您這醫館還開不開了。」白柢扶著我坐下,嘟囔道。
「開,開。」那名年長的大夫笑說:「如今這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平日里都無人來瞧病,今日兩位倒是稀客。」
「怎會無人,方才一路過來,我見到路邊躺著的患疾之人並不少。」我奇怪的說。
「他們呀,都是逃過來的難民,飯都吃不飽了,談何看病呢。」他一邊說著,在我的手腕底下墊上了小布枕,三指按著脈問:「姑娘不知有何不適?」
「肚子不適,還有嘔吐之狀。」我說,他把著脈卻神色微變,又望著我的臉頰觀察了一會兒,方才說:「姑娘的脈象如珠滾玉盤之狀,跳動有力,為滑脈,應是有喜了。」
我一驚,和白柢對視了一眼,她同樣滿目震驚,我趕忙問:「您確定?」
「您的脈象著實是喜脈,但是稍有紊亂,定是情緒波動較大;需要服用安胎之葯,況且未滿三個月,您的狀況容易滑胎。」他說著,拿起單子寫下了幾味葯。
我心間湧出的激動快要溢出,難掩喜意,眼眶湧出一股熱流來,白柢依舊沉浸於震驚中還未回過神。
我竟終於懷上了他的孩子,這麼多年來,一無所出一直是他和我的遺憾,只恨不得立刻便告知於他,那樣喜歡孩子的他應當也會喜極而泣吧!
可是,如今我已再難入宮。
一想到此,我一陣失落,又想起了什麼來:「那……我的紅疹是什麼病症引起?會不會對胎兒有所傷害?」
「放心,你身上的紅疹並非疾症,而是藥物……」白柢順口說出來,卻覺說漏了嘴,話語尷尬的戛然而止。
我頓覺不對:「什麼藥物?」
「是……是讓皮膚面上起反應長疹子的藥物,對……身體無害,幾日便消。」既已說了一半,她只好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我卻依舊心存疑慮,何時吃了這藥物,自己怎會全然不知。更奇怪的是,她竟知道。
「莫非,你身上的紅疹也是如此?而並非是什麼傳染。」我盯著她,她卻眼神閃爍。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定然有事瞞著我。」我忙不迭的追問,她越是逃避閃躲我越是起疑心,這其間,定然有不尋常之處。
「姑娘,這是你的葯,拿好了,每日必須按時按量服用。」那名大夫用紙將藥材包好遞給我。
眼下不方便,我只好暫時作罷,打算先找到今晚的住處再向她打聽清楚,從頭至尾都越覺蹊蹺。
然而,剛剛出了門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是一群官兵,白柢迅速將我拉了回去。然而那群官兵卻並不像是尋人的模樣,反倒為首之人在牆上張貼了一張告示,路過的百姓便紛紛好奇的涌了過去。
白柢扯住了我的衣襟說:「我們快走吧。」
「等等。」我似乎依稀聽到他們談論的話語中有皇上,我剛邁了一步打算過去瞧個清楚白柢卻將我拉住,似乎並不願讓我過去:「你瘋了嗎?那邊有官兵。」
「我會小心的。」我輕聲說,執意向那邊走去,卻聽見白柢在身後輕嘆了一口氣。
「皇上想必是當真病重了,不然朝廷也不至於遍尋名醫連咱這小地方都不放過。」
「如今這四處都亂成一團,老佛爺撒手不管,聖上又……」
「你可莫瞎說……」
隨著步步走近,我越加清楚的聽到這談論聲,腳步驟然一頓,心臟猛然抽緊,有些不敢再看卻還是忍不住緩緩抬頭。
告示上清楚寫著皇上日漸疾重,多番求治均不得起效,今願以重金求名醫。
眉頭緊皺,我不願相信的搖頭,步子禁不住一個趔趄,白柢拉著我便走,輕聲說:「別看了。」
「他當真病重?」焦急間,不覺雙眸已含淚:「這才幾日,我……我不在他身邊,也無法去見他,該怎麼辦?」
「皇上身子向來不好,這一點你定比我清楚,朝廷既然願意花重金請名醫,可見這次是誠心的。」她勸慰我說,然而我的心底卻越發不安。
幽暗的宮殿之中,壁上的窗紙已開了一個角,涼風趁機從中灌入進去,裂口越來越大。昏暗的煤油燈閃著微弱的光亮,似乎已有許久無人加油,讓它自生自滅。
輕輕的咳嗽聲不斷,床上那個清瘦的身影有些艱難的下床,桌案上放著一碗酸奶,用勺子攪動便能見乳白色中那尚未融化的固體。他毫無血色的嘴角微微彎起,笑容冰涼,大而如夜色般幽暗的眸子裡頭閃過憤恨絕望和蒼白無力的愴然。
他緩緩將碗端起,手卻不自覺的有些顫抖。
「皇上,不要!」見著他將碗送入唇邊的那一刻,我不禁大喊一聲。
雙眸猛然睜開,呼吸急促,背脊已浸滿了汗,我坐起了身來,白柢也被我突然的呼喊聲驚醒,睜著惺忪的睡眼問:「怎了?」
「白柢!他是不是還氣我隱瞞了他那麼久,暗自在兩宮周旋,你說!」我揪著被褥,身子微微顫抖:「不然,他怎麼會忍心……忍心再也不見……」
「你又夢見皇上了?」她有些無奈的又緩緩躺下,如囈語般說:「皇上呀,他不氣你瞞著他,只氣你明明身處險境那麼久卻傻傻的自個兒扛著。」
「你怎麼知道他怎麼想?」我腦中驟然一片清醒,那些疑點通通串聯起來,又心有餘悸的想起方才在夢中他竟喝下那碗摻著砒霜的酸奶。更是再也睡不著,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還不打算告訴我一切實情?」我目光灼灼的望著她,她睜開眼說:「什麼實情,睡吧睡吧。」
「你若不說,我便不讓你歇息!」我扯起她的被褥,她嘆了一口氣,迫不得已坐了起來:「你還當真固執。」
「只是,我答應過皇上,不能告知於你,可是……」她面露難色。
「不能告知我?」聞她此言,我更確信,她定然隱瞞了我許多。
「可是,我知道以你的個性,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她搖搖頭,轉而嘆道:「我一個丫鬟,瞧著也不忍心,你們實在是……太苦了。」
「其實,是皇上托我伴你出宮照顧你,你在瀛台撞見我的那天,皇上給了我一包葯,說是服了會起疹子;到時可以用來騙過那些公公,瞧著像是傳染之疾那些人也不敢細看,自然會依著慣例將我們扔在宮外偏僻的地自生自滅,這也是出宮的唯一之法。」她的話語讓我更加失去鎮定之色,這一切,竟都是他的安排?
記得那日,他微抿薄唇,未曾看我一眼便滿目冰冷的對那些架著我的侍衛沉聲說帶走。
「皇上已好些日子疏遠我了,他為何……突然要想法子將我送走。」我目光黯然:「雖然,原先我是打算自盡來保全皇上,可是並未告訴他這個計劃。」
「你打算自盡?」白柢詫異的望著我,喃喃說:「還好皇上細心,他雖然不知你有這種想法,但他說你已陷危險境地,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相較眼睜睜的見你送命,他倒不如讓你永遠離開這個地方。」她微微低頭:「還說,還說……」
「他還說什麼!」我迫不及待的問。
「還說,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讓你恨他……如此,你才能有朝一日忘了他,在宮外重新開始,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心間一陣攪痛,我終於明了他為何最後冷然相待,為何在那日怒斥掌事,鐵了心要逐我出宮。他總是那麼傻,什麼也不說,便為我決定了以後,他又怎知,這便是我最好的歸宿。他又怎能傻到認為我失去了他還能好好的過自己的生活,莫非讓我當這幾十年皆是彈指一場夢?而我,又怎捨得恨他。
「我要去找他!我要親口告訴他我懷了他的孩子。」再也不想多等片刻,我驟然起身,卻被她拉住衣袖:「你瘋了!」
「此時過去是自個兒送死!」她緊緊的拽住我,情急之下大呼:「珍主兒!您醒醒吧。」
「您不要衝動,我答應過皇上要帶您遠離宮中的是非,若是又讓您回了漩渦中心,他不會饒過我的!」她滿目焦急的望著我,手中拽得更緊。她太了解我,知道我的軟肋,也知道我的固執。
「這並非是一時衝動,我知道此時回去凶多吉少,但是,如果再不回去,我恐怕會見不著他最後一面。」我不禁有一絲哽咽:「你可知,朝廷之所以張貼花重金的告示,恐怕不是誠心想為皇上尋醫,而是要讓民眾知道他的病情之重。如此,若他當真有什麼不測也便……」
夢境那樣真實,真實得讓我不敢去回想,而我也了解慈禧的手段,如今他恐怕已陷入險境。
白柢緊緊揪著我衣襟的手緩緩鬆開,她怔怔的坐下去,失了語。
外頭籠罩著的一層薄霧朦朧,星星點點的水氣仿如融化的冰水滴到臉頰上,空氣快要將霧水凝住凍結成冰,京城的冬日總是格外寒冷。
我身上的紅疹已幾乎全消,重新又換上了那件宮女的衣裳,挽起髮辮,以防注目外頭又裹上了一層粗布麻衫。白柢不遠不近的走在我的身後,一路上無話。她已不再阻攔我,但是卻又矛盾猶豫著。
漫長的道路彷彿不見盡頭,心底卻似乎有根支柱牢牢的讓我縱然雙腿酸疼也不敢停下步伐,一路上心間卻如晃動著的水,滿滿的不安。
直到正午的太陽漸漸藏入雲層,又緩緩染出了一片昏黃,我不知已走了多久。再次經過紫禁城的神武門,飛鳥在宮檐形影單隻的徘徊,朱紅的城牆也已被歲月洗滌得滿目斑駁,門口的士兵肅立。
還好瀛台在紫禁城之外,不需過嚴密把守的宮門這一關。
遠遠的終於見到浩瀚的水面,我望眼欲穿,彷彿已定格在那個籠罩在水霧間的小島上。不知為何,心底的惴惴不安卻越隨著步伐臨近越加強烈,已全然不知趕路的疲倦。
我將披著的外裳交託給白柢,她猶豫的開口,我知她還想勸我,沖她一笑讓她不必擔心,決然的轉身便往門邊走去。
如我所料,守衛一把攔住我,打量了我一會兒。見我一襲宮裝,梳的辮子也是宮女模樣,便說:「出示你的宮牌!」
「奴婢此次出外是為皇上辦事,宮牌……不慎丟失,還望通報一聲。」我的宮牌早在被逐出宮時便被沒收,只能帶著一絲渺茫的希冀說出託詞。
「你在涵元殿當差?」那名士兵奇怪的打量了我一眼,似乎滿目懷疑。
正在此刻,一名公公火急火燎的跑來,滿頭大汗急迫的對侍衛首領說:「皇上……皇上病危,快些調去人手去涵元殿外頭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