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話·難以理解的，長輩

從輩分上來說，海王星確實能算是麥芽糖的姨媽。

在地球人的觀念里，地球是所有生靈共同的母親，而海王星與地球的輩分又恰好相同，也就是說，海王星是所有地球生命的小姨媽，其中當然也包括麥芽糖。

「不過，想必她不會承認就是了……」海王星一邊想著，一邊從桌上的錫盤裡拾起一串轟炸大魷魚，用白白的小牙齒努力扯下一條條觸手。

「慢慢吃，小心把牙磕壞掉。」

吉婆婆好心提醒道。

到現在為止，不大的方桌子上已經疊起了大大小小十幾個碗碟，毫無疑問，它們全都是海王星的戰績。

此刻，海王星仍在一刻不停地「啊嗚啊嗚」，所幸她並沒有砸吧嘴的壞習慣，尚存的一點淑女的印象得以被保留下來。

吉婆婆看著海王星，她的鮮紅色嘴唇因為沾滿紅油而變得像沾了雨水的櫻桃一樣潤潤的。吉婆婆小聲嘀咕道：

「明明看起來很文一個女孩子家的，吃東西倒厲害得很。」

偶有酒足飯飽的顧客到櫃檯結賬時經過海王星的桌子，他們的目光總是先被桌上那疊高高的盤子所吸引，當他們下意識地看向這奇觀的締造者時，又會因看到桌邊那個肆無忌憚地享受美食的文藝少女而感到訝異，心中不免產生深深的震撼，不由得開始產生遐想。

「喂，小吉，那個小姑娘沒問題吧？」一個帶著兒子的中年大叔在櫃檯邊小聲向大嬸問道，「從來沒在鎮上見到過，看起來好像餓了好幾天的樣子……」

大叔的眉頭微微皺著，深褐色的眼眸盈滿憂慮，目光瞥向不遠處的海王星。

「聽我媽說是那邊那戶外國人家的小孩。」吉大嬸聽了大叔的話，也開始對海王星的行為由震驚轉向擔憂，「不過我媽也就只在一個月前見過他們家那個小的黃頭髮那個。」

「那邊那戶外國人老早搬走了，怎麼還留兩個小姑娘在這？」

大叔心急如焚，他下意識地將這種行為聯想到了一個罪惡的名詞——遺棄。

「要不然……她的賬我來幫她付吧。」

「不，老喬，我來付。」

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站到了櫃檯邊，用中氣十足的聲音說著極為標準的普通話。

「她們的監護人現在是我，賬讓我來付就行，你的錢留著給你老婆孩子買件過年的衣服吧。」

喬大叔轉頭看去，一隻膚色蒼白，乾瘦如柴的手遞出了五張紅票子。

「愛德華，那倆孩子真被托給你了？」吉大嬸在錯愕中問道，「還有，她吃不了那麼多錢的，你付個三百最多了。」

「老神父，啥時候的事啊？」喬大叔著急地問道，「你沒讓她們這兩天餓壞吧？」

「先收著吧，她要是吃不了的話，就當連著下次的一塊付了。」愛德華神父對吉大嬸說道，又轉而用那雙藍色的蒼老眼眸看向喬大叔，「就上個月，Susi夫婦把她們兩個託付給我照顧。」

愛德華神父說完，看向了不遠處鼓著臉頰咀嚼著美味的海王星。

她的右手隨意地舉著筷子，左手捧著自己的臉，露出陶醉而又幸福的表情。

或許是巧合，在海王星伸手撥開垂下的劉海時，就在那一瞬間，她抬起頭，睜開天青色與海藍色的雙眼，然後與那個目光相見。

那個目光微微一笑，這個目光微微一閃，那邊蒼老渾濁的藍現出深深的海水所能守護的全部溫暖，這邊青澀純粹的青露出淡淡青空所會表達的稍稍疑惑。

愛德華神父轉過身去，從店門口那顆有點生鏽的專門為他打的釘子上取下了他的棕色帽子，扣在一頭幹練的銀絲上，隨後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個老爺爺……和金星的魔法師一樣，看起來好親切的樣子。」

又過了約莫半個小時，吉婆婆已經回去休息，店裡的客人大多已經回家，吉大嬸見已經差不多是時候，開始準備打烊了。

「吉嬸嬸，我想結賬。」

海王星走到櫃檯邊說道。

她在進食時和平常簡直就是兩個人，現在，她擦乾淨嘴角的辣椒面和小茴香后，轉眼又變成了一個偶然路過人間的小精靈，端莊、秀麗、優雅、禮貌。貴族人家的波斯貓，或是國民傾心的小公主，也就是她這樣吧。

「剛才你家大人已經來幫你付過了。」吉大嬸轉過身答道，「零頭去掉，他付的剛剛好。」

這次，輪到海王星分不清狀況了。

她帶著懵懵的腦袋，暈暈地走出了夜食店。

「是我吃迷糊了嗎？看來下次要節制一點。」

她一邊敲著自己的腦袋，一邊這麼想著。

忽然，不遠處的一家餛飩店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又一邊敲著自己的腦袋，一邊毫無反省地走進了餛飩店內。

「那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每個來一碗吧。」

在店員凝固的笑容下，海王星坐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桌上，一個特別的夜燈亮著，上面有著一幅紙刻，在鵝黃色的燈光下，看起來就像是日出下的剪影。上面刻著的是一處叢林，畫面的正中心，主人公張開他的雙臂，垂下他的衣襟，在他左側跟隨著他的是幾個駐杖的苦行者，而在他背後則是一個鏤空的十字架，透出神聖的光芒。

海王星突然想起了剛才吉婆婆的話，也立刻明白了所謂的「你家大人」是哪個人。

「他明明不認識我，怎麼還會幫我付賬呢……」

海王星仰面朝天，把頭靠在椅背上。

「果然，靠自己的力量理解地球人真是一件難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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