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八話·柔與韌·天堂與地獄的天使
拂曉的薄薄晨光穿過晨霧,像加入了香草的糖霜,細細淋在枕邊。
嗅到甜美的香氣,睜開金黃色的眼瞳,向左瞟去的一個瞬間,看到依在床沿的她,有著她的大氣層的海藍色的長發靜靜散著,一些靠在被單上,一些搭在她的睡裙所沒能遮住的鎖骨旁,或是貼著她的手臂,或是鑽進她的領口。
她還是那麼隨意,那麼沒有防備,有著一副小公主的模樣,卻從來不會設下層層的心防,她構造複雜的心,總會把最美好單純的願望藏在深處,而誠摯坦率地把最真實的部分寫在表層。
和以前,一點都沒有改變。
不自覺地伸出手,想去觸摸她,和曾經一樣,獨佔只屬於自己的她。
指尖傳來冰冷的感覺,幾乎是在瞬間,在麻木前的疼痛感所驅使下,快速收回了手。
茫然地,不解地,雙目獃滯地凝視著發紅的手指。
心中早已知曉原因,只是久久地不願承認罷了。
她頭頂的行星環,發出淺藍色的微弱光芒,隨著她的呼吸,如同漂浮的水母般晦明變幻著。那個像聖誕的槲寄生一樣在她頭頂的行星環,已經不是那朵永遠可以信任的光了,因為她終究會屬於另一個人。
虛無的逃離后,只有沉默著接受。
從故事開頭,結局已寫就。
……
海王星醒來時,牆上的鐘已經指向十一點了。
轉過頭去,背後的床上只有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
海王星心中不由得一陣失望。
「她沒來叫醒我嗎?……有點打擊……」
她相當期待麥芽糖能來叫醒睡著的她,她讀過地球的童話,她知道,在一個叫《睡美人》的童話里,王子叫醒了沉睡百年的公主,她因此認為,被重要的人叫起床,在地球是一件浪漫而美好的事。
「……你就是抱著這個心態,睡在地板上的?」
在海王星毫不避諱地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分享給了麥芽糖后,即使是麥芽糖也露出了異樣的表情,手上端著的馬克杯一瞬間出現了動搖。
「不不,我睡前的時候還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是覺得床太小了,我睡上去可能會影響到你。不過,我快睡著的時候,一直在想象你叫醒我的樣子,所以現在就好失望。」
海王星趴在桌子上,一副毫無幹勁的樣子,令人不自覺地聯想到「蓬鬆」、「香軟」等一系列形容現烤麵包的形容詞。
「那可真是對不起了,但這件事的主要責任,我看還是在你身上。」麥芽糖飲了一口大麥茶,說道,「你睡著的時候,完全沒有控制自己的體溫,我把手伸到離你五公分左右的地方,就差點凍傷。如果要我叫醒你,我得要用一根棍子隔開一段距離戳戳你來叫你起來,那樣你還覺得很美好、很幸福嗎?」
海王星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連連搖頭。
麥芽糖見海王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繼續品她的茶了。
麥芽糖很少有像這次這樣說過那麼多話,雖然她說的還是充滿理性思維,和接收到信息的海王星保持著可見的距離,但海王星已經很意外了。
「麥麥,我聽外面的人說,你是一個混血寶寶。」海王星依然趴在桌上,目光仰視著麥芽糖,姿勢就像是午休時來搭話的前桌。
「哦。」麥芽糖看起來並不意外,「我的發色確實看起來和這裡的人不一樣,有這樣的可能。」
「你的父母現在在其他國家,所以他們把你託付給了鎮上教堂的一個神父。那個神父年紀挺大了,頭髮已經白了,不過還很有精神,是個相當親切的人。」
「都無所謂。」麥芽糖並不在意地說道,「你已經見過他了?」
「嗯,他還請我吃了頓飯,明明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的。」
海王星傻乎乎地笑著,麥芽糖卻很快察覺到了端倪。
「他為什麼請你吃飯?」
麥芽糖提問的語氣充滿壓迫力,一點不像偵探小說里那些只會彈彈帽子咬咬煙斗耍帥的獵鹿帽少年,若是硬要說的話,更像是審訊官在審問已經落馬的犯人。
海王星的傻笑一下子被嚇了回去,遲疑了二三,弱弱地小聲說:
「我也不知道,我就在夜食店吃了一頓飯,去付錢的時候,吉嬸嬸告訴我那個老神父已經幫我付過了……」
「你連他的人都沒看見,他就已經幫你把錢都付好了?」
很難想象十二歲上下的小女孩會露出這麼強勢的樣子,再怎麼刁蠻的公主在這個年紀也就最多只會耍耍性子,但麥芽糖不一樣,她沒有露出咄咄逼人的樣子,她甚至沒有露出一點喜怒之情,她只是冷冰冰地問話,不夾雜任何感情地問話,可就是這看似和平的問話,令人感覺脊背發涼,就像躲在狹小的儲藏室里,門外的長廊傳來一步一步靠近的皮鞋跟踏地聲一樣,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我不知道……」海王星被這威壓所嚇到,完全沒有了平時嘻嘻哈哈時的自由散漫之態,她一邊害怕地把下巴緊緊靠在桌子上,一邊露出一個緊張的微笑,似乎在祈求麥芽糖能夠放過她。
「你怎麼會不知道,至少他肯定看到過你吧?我可不相信他能有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有你這個『或許和我有關係』的人在昨晚會去某家特定的夜食店消費。既然他肯定看到過你,他也就一定在你的視野範圍內。但現在的問題就在於,他為什麼會給你付錢。就算他是我的監護人,他也不應該認識你,更不知道你和我之間的關係。就算他再怎麼濫好人,我也不會相信有人會平白無故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買單……」
「說不定是因為我比較厲害,他很崇拜我!」海王星突然驕傲地說道,「昨晚,吉嬸嬸告訴我,我是他們店開業以來遇到的最能吃的人,總共吃掉了498元!」
「那就更不可能了,對金錢多厭惡才會做出這種事啊,好心的有錢人看到你這樣可憐兮兮的打扮隨手幫你付個二三十塊還有可能。那個人既然願意下如此血本,看起來他對你的覬覦很深。」
「『覬覦』?……」海王星迷糊了一下,突然間理解了麥芽糖直白地表達出的意思,「麥麥!你在想些什麼啊?那可是你的現監護人,你怎麼……怎麼能把他想成那種壞人!……」
海王星很是著急,著急的同時又有些小小的生氣,她為老神父感到不平,也對隨意揣度他人的麥芽糖感到氣憤。
「我說的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麥芽糖毫無反省的意思,依舊是那副冷冷的面孔和冷冷的聲音,「一個不認識你的男人,怎麼可能無緣無故為你花那麼多的錢?你難道不知道,這些神職人員最喜歡的就是像你這樣又天真又好騙的未成年人嗎?他做出那樣可疑的舉止,毫無疑問就是對你有非分之想。你卻反過來先入為主,把你看童話故事的思維拿去看待每一個人。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單純善良的小矮人?大多數人心裡住著的都是大灰狼或者老巫婆。」
「說得太過了,麥麥!」海王星直起身來,義正言辭地指著麥芽糖說道,「我不允許你隨意污衊別人的人格!那些人都是和你在同一個星球誕生的同胞!」
「我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願不願意接受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麥芽糖說完后,便捧起她的馬克杯繼續喝茶了,不再對海王星的話語做出任何回應,就像一個隨時會自動關機的機器人一樣。
海王星對麥芽糖說教了一分多鐘后,也發覺到麥芽糖根本對她的話毫無接受。她不再說下去,而是繼續趴在原來的位置,眼神裡帶著沮喪。
另一雙注視著這沮喪的眼瞳,此刻正在寒冷中微微發熱。
「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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