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四話·輸家的陳詞

「海王星相信這種事嗎？」

她注視著遠方，側臉平靜而安詳，她的眼中噙著光芒，那是還未散盡的霞光。

「逝去的人，只是化為了我們身邊的某種事物，他們從未遠去。終有一天，他們會再次來到我們身邊，亦或是……我們去往他們身邊。」

話音斷絕，遲遲沒有回答。

雲洛結沒有轉過頭來催促，她似乎是默許這樣的行為的，她知道，自己提出了一個很難的問題，自己思考了那麼久，依然搖擺不定的問題，所以，也要允許別人久久地思考。現在，她就靜靜地等待。

「……在問你話呢。」

麥芽糖推了推海王星，低聲對她說道，但是海王星依然不為所動。

而麥芽糖也大概猜到了海王星會變成這樣的原因，用不了多少思考計算，光是憑藉人類本能的社會性就能得出個十有八九。

「又在哭鼻子……」

隨著指尖觸碰眼角傳來的濕潤觸感，海王星漸漸從出神中恢復過來。

視野里沒有那雙手的主人，那個人的聲音從身後輕輕地傳來：

「好好回答人家的問題，別哭了，人家自己都沒哭呢。」

恍惚地，似乎在軟化的心裡激起一陣漣漪，剛才聽到的那個故事，彷彿越來越向她走近，甚至於，變成一張發著幽光的網，將她籠罩。

她哭了，無意識地，使她流淚的不只是她的多愁善感，還有一種冥冥中將她包裹的沉重。

但是，現在她沒有那麼多時間去在意那種模糊不清的感覺了……儘管她是這麼想的。

「我相信呀，這種，這種事情經常會有的！」

她儘可能地笑著，用柔和溫暖掩飾陰雨，但輕快的話里還是由不得她做主地混入了哽咽。

「他們從來沒有離開，他們一直陪伴在我們身邊。」

說出這樣的話，你相信嗎？

「別人看不出來，只有那個『唯一』的人能感知到，對方的位置，對方的模樣，對方此時此刻的心情。」

你……願意相信嗎？

「即使看不到對方的身體，也和往常沒有兩樣。」

你願意承認這一切，接受這一切嗎？

「就算……就算……」

你不敢，你怯懦了。

因為你在她身上，看到了你過去與未來的影子。

一個光輝的想象所溢出的光彩能夠迷人眼目，可當她看清那顛簸的車廂所駛向的漆黑一片的終局時，裹挾而來的絕望會讓她不知所措。

海王星從未思考過那條通往失敗的道路是什麼模樣，她知道有那樣一個分叉口，但她的內心驅使著她對那條路視而不見，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直面那條路的勇氣，至少就現在，她沒有。然而，也就是現在，她被迫看向那裡，儘管那裡被濃霧掩蓋，但從其中滲透而出的壓抑也足以令她開始動搖。

她知道無數個帶有生離死別的故事，但是，或許是因為出於同一個蹩腳作家之手，唯有雲洛結的故事，使她不僅僅悲傷，甚至開始恐懼。

嚴絲合縫地嵌合，而且還在不斷向前……

她說不出話來，她慌張地張望，直到看到麥芽糖還坐在身邊時，心裡才有了一點慰籍。她撲到麥芽糖身上，不發出一點聲音。

麥芽糖，這次沒有做出什麼反抗。

剛才朝她看去的那一眼，已經讓她證實了心中的一種荒誕無稽但合理的猜想。

「敏感又奇怪的小傻瓜，又在胡思亂想。」

她沒有說出來，她只是無言地撫摸著海王星的頭。

「情有可原」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況吧，畢竟……在這樣的時候聽到這樣的故事，誰也沒法不瞎想。

「是嗎，那麥芽糖呢？」

出乎意料的，雲洛結把問題又拋向了麥芽糖。

麥芽糖原本以為不會有自己開口的時候，她和雲洛結的關係其實也不過是稍微熟悉一點的陌生人而已，硬要說的話，可能有一層超越常識的倫理關係，但這似乎不足以支撐她們敞開心扉地推心置腹。

「為什麼問我這個問題？海王星已經給了你想要的答案。」

麥芽糖對待他人的態度依然如同往常一樣冷漠，充滿距離感。與她對話的人不知不覺就會和她離得越來越遠，最後被她甩開。

但是，麥芽糖自己心裡清楚，她雖然能夠保持冷靜，像平時一樣沉著地應對，但她能感覺得到自己內心的動搖。

與那幾次因海王星而起的動搖截然不同，若要分辨的話，因海王星的言語、神情、一舉一動而產生的動搖，是一種軟化后宛若秋水漲落的悸動，如秋葉般寂靜，如秋實般潤澤；而此刻的動搖，宛若紮根在孤島之上的巨木，在黑夜中的驚濤下震撼，海水突入盤旋的樹根之間想要把它撬開，一種由內而外的力量正在爆發，沉默的巨木不得不做出選擇，放棄，或是不顧一切地抓緊這片無望的土地。

「我想，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想法的，所以我也想聽聽你的想法，你比我們厲害多了。」

麥芽糖盯著雲洛結，金色的眼瞳里流露出謹慎的思考與審視，不僅僅是對雲洛結，更多的是對她自己。

她將要做出的回答，不僅僅是告訴雲洛結，這同樣是給海王星，也是給她自己的一個答案。

它會是折磨，會是解脫，會是一場新的苦修的開始。

「很遺憾，我不相信這種事。」

麥芽糖說道，她沒有解釋，她只是用一個簡單的陳述句結束了她的思考。

「這樣啊。」

雲洛結眺望著遠方，蜷縮起她的身體，環抱住自己的腿。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她在不甘心，理所當然的，換成麥芽糖在那個位置，也絕不會如此輕易地接受。

「人類憑藉著自己的感性為世間萬物划明了界限，又憑藉理性整理出它們的規律，但人類也會憑藉瘋狂去破壞這一切。有一些逝去的東西，逝去了便是逝去了，或許它可以在某個人的意識里永遠存續下去，但有一點不可否認的：逝去，即是結束，輸家可以保持他的優雅自尊，但他輸了，就是輸了。」

海潮湧上雲洛結的足尖，似乎比以前寒冷了許多。

她或許會後悔，麥芽糖的話比初冬的海水更為冰冷。

那個人，悲觀、冷漠，與她的名字帶有的甜蜜意味全然不同，她的語氣毫無感情，甚至於……像是一個機器人對人類的批判。

雲洛結有所不知的是，後半段話，其實早已和她關係不大了。

這是輸家在贏家面前的總結陳詞，每一句話都只是給兩人徒增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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