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抵獵殺偃師復醒
月朗星稀,來勇站在樓前,舉目向空中看去,高聲喊到:「它們都飛走了!」他朝大廳內用力揮了揮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一輛救護車停在大廳門口,馬明空扶著那飛洛走出大廳,道:「先送你去醫院。」那飛洛走了幾步,回過頭,失魂落魄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大廳,說道:「我想最後看一眼我自己的大樓。」
馬明空略一猶豫,便和來勇扶著他,走到大樓前的一塊空地上,那飛洛雙手插在衣兜里,仰頭看著面前的深謀企業總部大廈,忽然笑道:「你們知道嗎?其實大樓的貸款到現在都沒還清,」他頓了一頓,面如死灰,又沉聲道:「為了木星,為了諦聽,我賭上一生,以後你們有機會見到你們的英雄,替我問問他,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空地上一片銀白,分不清是月光還是燈光,三面旗幟在三根旗杆上微微蕩漾,那飛洛後退幾步,瘦長的身形顯得格外落寞,幾根白髮竟也閃出光亮,四下里一片寂靜,只有秋蟲忽遠忽近的嗚咽,馬明空正要帶他離去,忽聽空中隱隱傳來嗡嗡聲,急忙拉住那飛洛,一邊叫道:「快跑!」
冷不防一個踉蹌,卻是那飛洛發力推開二人,拼盡餘力向遠處的公交站台跑去,邊跑邊張開雙臂,向空中大聲呼喝:「來呀,來吧,到爸爸這裡來,爸爸在這裡!」
數只弩箭射在那飛洛身上,他晃了一晃,仍掙扎著向前跑去,又是幾隻箭射中,他雙膝一軟,終於撲倒在地。
「砰砰」幾聲槍響,馬明空拔槍擊落兩架無人機,來勇也跟著舉槍跑來,剩下的一架無人機一個盤旋,遠遠的飛走了。
「是飛鷹。」來勇說道。
馬明空心中大是懊惱,剛才在樓里那麼久,竟也沒去再問這飛鷹無人機又是怎麼一回事,跑過去扶起那飛洛,那飛洛忽地舉起雙手,拚命扯動臉上的繃帶,馬明空心有不忍,握住他雙手,道:「你不要動。」說罷,抱著他向救護車奔去,及至跟前,早有醫生將擔架侯在車外,接過那飛洛放在擔架上,正待將擔架推進車內,那飛洛卻一把抓住馬明空,叫喊著:「記住,諦聽還有副本存世,不要因為它的輔助功能仇恨它,它是你們警察的希望,你們要聽它指揮!」言畢,頭一歪,倒在擔架上,再也不能動彈。
楚蕙在顏樂春的宿舍里已呆了些時日,顏樂春多半不在,她對這種一個人的生活頗為習慣,只是身邊少了小黑,一些事免不得要親力親為,幸而除了吃飯睡覺,她要收拾的並不多,此刻,她剛鋪好床被,歪在小沙發上看著無聊的電視,門開了,顏樂春領著馬明空和蘭靈走了進來,她不覺心中一沉,關掉電視,靜靜的坐在那裡。
「不用關,」蘭靈開口道:「看電視也是排解寂寞的方式。」
「我一個人慣了,不管在哪裡,」楚蕙冷冷的說道:「寂寞就是我的朋友。」
「不是有小黑一直陪著你嗎?」
楚蕙沒有說話,眼裡只露出惱怒之色,蘭靈卻似乎視而不見,說道:「小黑在實驗室里,免不了要受刀伐之苦,」她找了個椅子坐下,又道:「柯先生的罹難,絕非結案所言,小黑被解剖,就是要查明真相,倘若你直接說出來,它自然就沒有再被查證的必要。」
「蕙姐,你恐怕還不知道,那飛洛已經承認他有參與制造柯先生罹難假象,柯先生墜樓一案,警方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要重新立案審查,既已重啟,總歸有水落石出之時,」顏樂春誠懇的說道,她抓住楚蕙的手,用力搖了搖,又道:「你更加想不到的是,那飛洛也已經承認,山小康是冤枉的,過不了幾日,他就會被無罪釋放了。」
楚蕙眼裡閃過一絲火一般的光亮,旋即又熄滅,她低下頭,過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如果你們能把小黑還給我,我願意配合警方,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小黑,如果要我去坐牢,我也要它陪著我。」
「這樣很好,但我不能保證什麼。」馬明空面無表情的說道。
楚蕙抬起頭,眼裡露出錯愕的神色,半響才小聲道:「監控視頻是假的,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的,柯先生...」她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柯先生是小黑推下去的。」說完,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越哭越響,幾近嚎啕。
她哭了好一會兒,哭聲漸弱,顏樂春問道:「玻璃自爆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楚蕙抽泣道:「我推開柯先生,他又要撲過來,小黑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迎面就把他推了出去,也許是扔出去的,柯先生就撞到落地窗上,玻璃碎開了,他飛了出去,一隻手抓住了一塊玻璃,然後他就大聲呼救,呼喊著我的名字,我想走過去,可小黑一把拉住我,我就這麼看著他掉下去,一切都太快了,我來不及救他,他留給我的最後一面,就剩他絕望的眼神,可我根本不想他死!都是我害的,是我天天在小黑面前說他壞話!」她又大聲哭喊起來。
顏樂春心裡難受極了,可還是忍住沒有上前安慰她,蘭靈想了想,卻道:「楚女士,你是否還能回憶清楚,玻璃是在柯先生撞到之前還是之後碎開的?」
「我記不清了,不過,」楚蕙咬了咬牙,慢慢的止住了哭泣,似是下了什麼決心,說道:「小黑讓我買過一台超聲波發生器,那件事發生后,我自己也疑惑過,我查了資料,好像是可以.....」她雙手掩面,又小聲的嗚咽起來。
顏樂春暗暗嘆息了一聲,如果最後查證屬實,不知道楚蕙算不算幫凶,隔了一會,蘭靈又問道:「你平時和小黑經常聊天吧,我是說談心事的聊天,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小黑剛來不久,我就感覺出它和其它機器人不一樣,它做完家務來向我彙報,然後不動聲色的站在那裡,我不讓它離開,它就這麼一直站著,開始我還不以為然,後來就發現它是有意的,我在書房它就來書房,我在卧室它就來卧室,它一直在偷偷的看著我,它沒有眼睛,可我能感覺到的,我開始害怕起來,想讓柯先生把它退掉,柯先生卻笑話我,還說我就是一個人太寂寞了,沒事就和它聊聊天吧,我知道有情感機器人,就央柯先生再買一個,可他就不高興了,我知道為什麼,他以為小黑只是一個家政機器人,根本不會聊天,可他錯了,大錯特錯。」
「一開始,都是我說,小黑就在一旁靜靜的聽,我向它說了很多,什麼都和它說,說出來,心裡就好受多了,直到有一天,我挨了柯先生的打,它突然開口說,你不要自憐自艾的哭泣了,你討厭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你恨自己當初為什麼接受他,為什麼和他結婚,你想用挨打來懲罰自己,可是心靈上的創傷,是肉體上的懲罰所彌補不了的,這是小黑在家務之外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嚇了一跳,可仔細一想,它說的,全然是對的。」
楚蕙說著,突然笑了起來,道:「其實柯先生也沒錯,小黑它真的不會聊天,它只是不停的在和我講道理,就像一個婆婆媽媽的人生哲學家,有一天,它突然就和我說,你們兩個人,必然要有一個人消亡,才能徹底結束這段不正常的關係,我當時以為它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它自己最終付諸了實施。」
「在別墅我們遭遇無人機襲擊的那晚,你在房間里和誰說話?」顏樂春打斷了沉浸在往日回憶中的楚蕙,問道。
楚蕙的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說道:「我不知道它是誰,在江帆大廈的時候,不止一次,我看到小黑對著電視屏幕在喃喃自語,等我想走近點,它就住口不言了,後來我忍不住問它,它一開始不承認,可它畢竟只是個機器人,不知道我可以偷偷的錄音,等它下次被我抓個現形,我放出錄音,它只好承認,電視里有個能幫助我的朋友,它們在商量怎麼幫我。」
「錄音還在嗎?」顏樂春急急問道。
「早扔了,我聽過,完全聽不懂,小黑的語速很快,我嘗試過慢速播放,不知道是哪國的語言,」楚蕙皺眉道:「感覺就像鳥叫。」
「它們是在對話嗎?」蘭靈斟酌道:「電視有沒有說話?或者,屏幕上有沒有文字顯示?」
「我猜它們是在對話,因為錄音里,小黑的說話是不連續的,它說一會停一會,電視沒有說話,不過,」楚蕙又低下頭道:「在別墅那晚,我正在看電視,電視里突然放出一段文字,要我燒了小黑。」
蘭靈暗想,定是諦聽入侵了楚蕙家的電視,只是它和小黑到底如何第一次建立起聯繫,又是如何交流,隨著諦聽的消失和小黑的自毀,也許永遠也解不開這個謎了。
「它說你們兩人必然有一人要消亡,它說這話的日期你還記得嗎?」蘭靈問道,楚蕙面現迷茫之色,說道:「去年年底,具體哪一天我不記得了,可它說的話,我清楚的記著。」
「小黑在自毀后,為何又突然醒過來了?」顏樂春問道,一想起這事,她還心有餘悸。
「你看我像知道答案的樣子嗎?」楚蕙苦笑道:「我和你一樣,那晚差點就沒命了,」她嘆了口氣,幽幽的道:「也許那晚死在小黑手下,倒是我們夫妻雙雙把家還了。」
蘭靈沖顏樂春擺了擺手,她知道楚蕙應該沒有說謊,楚蕙並不知道諦聽的存在,也許,那晚楚蕙沒有答應燒毀小黑,於是諦聽想入侵控制小黑,蘭靈一直有個奇怪的感覺,小黑並沒有徹底的自毀,而是殘留了一部分內核,最終正是它殘留的內核發揮了作用,在和諦聽入侵的鬥爭中喚醒了自己。
「就這些?」賀思孟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坐在飛花園的茶社裡,聽了蘭靈轉述的對楚蕙詢問的過程,將信將疑,又轉向馬明空,問道:「你相信嗎?」
「楚蕙願意開口,似乎沒有理由再去刻意隱瞞什麼,她只想要小黑別被解剖,可能有些事,她確實不清楚背後的真相吧。」馬明空說道,心中卻對蘭靈方才的轉述,頗有微詞,只是賀思孟邀他來飛花園時,他並不知道蘭靈要來,是以無法提前示意,他一直希望蘭靈能重歸新型案件偵破科,心裡也仍把她當成一名組員,現在看來,她在市局當科學顧問,顯然是散漫慣了,也許在外圍當一名「散仙」才是她的本意。
「第一,玻璃到底是怎麼裂開的?要有個正式結論吧;第二,小黑和諦聽是如何聯繫上的?誰找的誰?第三,小黑是誰創造的?它一個家政機器人,如何具備這樣的能力,還有,它為什麼要來警察局報案?這麼多疑點,你們能結案嗎?」賀思孟一口氣問道。
「你是緊張懸賞獎金吧,」馬明空略帶揶揄的笑道:「真相大白不好吧,這些疑點,便是留給你的機會,你今天請我們吃飯,知道了這麼多線索,還是很值的嘛。」
「別提了,條款寫的很清楚,得由我查到真兇,並把證據交給警方才算,」賀思孟一臉羞愧,索性道:「我雖然一早懷疑那飛洛,但沒有證據,而且執行者是機器人,也是完全意料不到的,楚蕙在其中肯定扮演過某種角色,我倒是猜到了幾分,」他揮了揮手,又道:「不說了,喝茶喝茶,」他呡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又道:「對了,你們準備起訴楚蕙嗎?如果小黑不能被定罪,總得有人為柯先生的死負責吧。」
「還沒決定,要等局裡指導意見。」馬明空說道,這是實話,墜樓案重啟調查,柯家人抵觸情緒強烈,柯銳木的兩個兄弟已經委託了一個律師團和警方交涉,希望維持原來的結案,局裡也有不少顧慮,畢竟,這會牽扯出諦聽和小黑,不管是哪一個,都足以引起公眾的震撼甚至恐慌,而胡伯雷他們正愁沒彈藥呢,而且,正如賀思孟說的,起訴誰呢?
蘭靈知他所言非虛,想了想,又輕輕搖了搖頭,道:「小黑到底能不能算是兇手,恐怕只能等司法解釋了,是把小黑看成『它』,還是看成一個『他』。」
「生產廠家呢?司南車公司要不要負責?」賀思孟道。
「很難,生產廠家可以比照AI商用安全法,堅持已經出廠的產品符合法律,AI後天獲得的能力,不應由廠家負責,」蘭靈說道:「小黑有完整的出廠證明,它的表現可能確實來自後天的經歷。當然,如果硬要找,製造公司也應負一定責任,他們生產的雖然都是單一領域的機器人產品,但也應在最底層禁止同時載入兩種內核。」
「咳,可惜那飛洛死了,他口中的飛鷹不知道到底什麼來歷?和木星系統又是什麼關係?」賀思孟雙手一攤,一臉惋惜的說道。
馬明空微微一笑,心知他在變著法子套情報,不過自己對此也未摸透,當下便故意略一沉吟,說道:「應該和木星系統沒有關係,估計是他自己另起爐灶搞了一個打手,畢竟,木星上線后,主機系統他是完全無法再染指的。」
「可他說飛鷹是木星扔的小石子,不知道又是何意?」賀思孟又繼續好奇的問道,又向蘭靈轉述了當日那飛洛口中所言。
「你們知道小行星帶吧,」蘭靈笑道:「就是火星和木星軌道之間的小行星密集區域,在木星巨大的引力下,有些小行星會被彈出去,拋擲到地球上。」
「如果是這樣,難道竟是木星系統想要攻擊楚蕙?這不可能。」賀思孟鄒眉道:「那晚到底是誰想要攻擊楚蕙呢?不像是那飛洛,難道是飛鷹自己?」
「也許是諦聽,它既然要除掉那飛洛,說明它已有自我保護意識,而諦聽是可以指揮飛鷹無人機的。」蘭靈說道。
「這麼說,前些日追著我監視的,也是諦聽了?」賀思孟說道,思索片刻,又點點頭道:「我原來好奇天眼的攝像頭似乎總能接力追蹤我,現在想來,這空中接力的,許就是被諦聽指揮的無人機,不過,」他眯起眼睛,瞄了一眼馬明空,又道:「說起來也是玄妙,諦聽說起來無孔不入,怎麼沒有感染木星主機系統呢?」
「它只是一個忠實執行使命的AI,在受到威脅時做出反擊,並不是無惡不作的壞人,它不會做無意義的破壞,它既然已經可以直接控制無人機,再去入侵主機系統對它來說沒有任何價值。」蘭靈說道。
「聽說木衛無人機已經全部重啟上線了,據說是不想讓民眾恐慌,不過這麼幾天就重新上線,是否過於匆忙?」賀思孟說道。
「據說是應急小組評估了此次事故,根因是監控攝像機和木衛無人機通過P2P聯網自發組成集群,原來法律要求除非特別允許,家用機器人之間不允許P2P聯網、信息共享,現在臨時擴大了適用範圍,禁止範圍包括天眼系統和木星系統。」蘭靈無視馬明空頭投來的示意目光,低聲嘆道:「人類一旦啟用某種技術,就不會再退回去,直到更好的技術出現,不管如何,總體上,它們現在還是比人類警察更可靠更及時。」
馬明空見自己以目示意未能阻住蘭靈的解釋,也只好附和著感慨道:「我一直很好奇,有沒有那種單純邪惡的技術?還是說,所有的技術都像木星引力一樣,既能提供引力盾牌,清理太空垃圾,充當地球的保護*傘,卻也能給地球造成傷害。」
三人又說了會話,吃了些茶點,便有一個服務機器人上來添茶,馬明空四下張望,茶社裡竟然一個人類服務員都沒有了,奇道:「你是新來的?原來那些服務員呢?」
「是的,先生,我是新來的,我不知道原來那些服務員是誰。」機器人答道。
「你難道就沒有一次添滿點的技能嗎?」賀思孟突然在一旁綳起了臉,他的茶杯里,茶水裡杯沿還有約半公分的距離,機器人手中的茶壺懸在半空,問道:「先生,您的指令是?」
「我是說,你非要這麼一點一點的加是不是你不得不做的事情?」賀思孟冷冷的說道,那機器人仍不緊不慢的重複道:「先生,您的指令是?」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賀思孟不理會馬明空和蘭靈投來的詫異目光,沖他倆擺了擺手,道:「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這個傳說想必你是知道的,而美國獨立戰爭起源於波士頓傾茶事件,這個想必你也被灌輸了。因此,可以推導出,」他的臉上浮現齣戲謔的笑容:「沒有華夏祖先神農氏,就沒有美國的存在,你覺得的呢?」
傍晚時分,茶社裡氣氛熱烈,隔間里是傳統曲藝的表演,隱隱能聽到傳出的掌聲和笑聲,而在靠牆這邊,窗帘叉開,茶客們一邊飲茶聊天,一邊欣賞著飛花園的景色,唯獨有一桌,三個人和一個服務機器人默默的坐立在那裡,一言不發。良久,賀思孟揚揚手,道:「去吧,忙你的去吧,什麼都別說,一句話都別說,走吧。」那機器人微微一鞠躬,轉身離去。
賀思孟笑道:「沒什麼,一個玩笑。」他眯起雙眼,看了著蘭靈,又道:「和機器人對話是需要技巧的,很難相信楚蕙能和小黑進行深層次情感交流的對話。」
「這種比較沒有意義,小黑是獨一無二的,」蘭靈冷冷的道:「它擁有兩個內核表現出來的意識並不是一加一那麼簡單,我甚至推想,它被諦聽入侵和劫持后,是它的情感內核驅使它去報警,不是為了家暴,而是對柯先生遇害的警示。」
沒有結論的事,馬明空覺得說出來討論下也無妨,當下便道:「我覺得它沒這麼善良,它的內核沒有被入侵的跡象,它的行為受雲端監控,為什麼雲端沒有發現異常?我倒覺得情感內核讓它學會了撒謊,它去報警僅僅是想拙劣的製造不在場的假象。」
「是啊,在扔出男主人決定他死亡的一瞬間,它的情感內核經歷了怎樣的運算?它如何通過情感鏈條推定受害者有罪?又如何認定它判決有罪的人該死?還是它根本就沒有罪與惡的道德概念?純粹就是在指令下殺人?」蘭靈似是自言自語,又嘆道:「也許你是對的,它至少真的學會了撒謊和偽裝。」
「也許它有了情感后,真的想柯銳木去死,」賀思孟也嘆道:「說不定,它真的愛上了楚蕙,」他忽然笑起來:「我若有機會當面審訊這個家政機器人,說不定就能套出它的話來,你們也看到了,和機器人說話,是需要技巧的,我就很擅長誘導機器人泄密。」
「如果家政機器人的所見所聞能接入警方的監控系統,也許家暴一開始就會被發現,也就沒有以後的悲劇發生了,只是那又會涉及到個人和家庭的隱私。」蘭靈若有所思道。
日頭漸落,馬明空告便去了洗手間,賀思孟坐在那裡,雙手輕輕轉動茶杯,忽向蘭靈說道:「謝謝你前幾日不顧危險收留了我,」仰脖一飲而盡,擎杯道:「真不記得我了嗎?」蘭靈眼中一亮,似一道精光在他面上閃過,賀思孟的手一抖,放下茶杯追著馬明空而去。
他站在洗手台前,放開水龍頭,任由流水嘩嘩流出,不大一會,馬明空走了過來,見賀思孟在那裡反覆洗手,不禁楞了一下,便也上前洗手。
「你喜歡蘭教授。」賀思孟低聲說道。
「怎麼可能?」馬明空啞然失笑,道:「她躲我都來不及了。」
「我沒說她喜歡你,是你喜歡她,那晚在楚蕙別墅那裡,我看你救她時的眼神就知道了。」
「不可能,當時如果是你,我也會撲過去救你,」馬明空笑道:「小老弟,當時情況那麼急迫,你眼神的關注點與眾不同啊。」
「不要否認,我以前有過和你同樣的經歷,」賀思孟雙手絞在一起搓著,緩緩的說道:「你知道我以前是幹什麼的,我也做過警察,我也救過一個和蘭靈長的一模一樣的姑娘,」他抬起頭,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彷彿在看一件奇怪的物體,說道:「我查了蘭靈三年前的行蹤,濱江大學離奇廬市並不遠,理論上她可以又是蘭靈又是苗鶯。」
「你和我說這些,是不是找錯傾訴對象了。」馬明空收起笑容,拿過紙巾擦拭雙手。
「馬科長,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鏡中,賀思孟的目光移到馬明空的臉上,他的聲音也變得飄忽起來:「我一直在找她,是因為,我懷疑,」他一字一字的咬著說道:「她是一個機器人。」
「嗤」的一聲輕響,馬明空手中的紙巾被撕開,賀思孟挪了一步,嘴巴幾乎湊到他的脖子,輕聲道:「我還有個秘密送給你,你以後記得觀察下,她,從來不會講笑話。」
馬明空心情沉重的走向茶桌,賀思孟沒有跟在後面,但他說的話仍在馬明空腦海中飄蕩:「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機器人不需要幽默,不需要學會講笑話,機器人講笑話,只會令人反感甚至反胃,幽默和諷刺一線之隔,它們永遠把握不好。」
茶座上空無一人,蘭靈走了,只留下空蕩蕩的桌面和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淡香,馬明空的心裡卻也空蕩蕩的,他坐上車向著分局方向返回,卻不禁回想起,當日在淘金灘的別墅前,蘭靈站在他手掌上飛身一躍的情景,「很輕很正常」,他在心裡默念著,「剛才她也在吃喝」,他喃喃自語著,飛花園離他視線越來越遠,「對了,她在這裡說過我邯鄲學步,這算是講笑話吧」,他又想起一個事例。
手機響了,是艾新好打來的,馬明空從深眸企業總部回來后,就一直沒見到他,只聽顏樂春說了當晚之事,他雖是大感詫異,可這兩日忙的焦頭爛額,一時也不顧上,本想等稍稍得空再去找艾新好。
「老馬,」艾新好的聲音低沉:「我想好了,我打算辭職。」
馬明空沉默半響,道:「等我回去再說。」他掛了電話,暗想柯銳木墜樓案和韋嘉義謀殺案雖然還剩一些細節有待揭曉,但大的謎題已然水落石出,連帶著多年前的山小康案件,已一併沉冤昭雪,不管艾新好用了何種手段,諦聽也已被清除出去了,其它的,慢慢再說吧。
雙木分局的一號會議室里,顏樂春和來勇愁眉苦臉的坐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兩人目送艾新好離去,長吁短嘆。
「我是來向大家告別的。」艾新好鎮靜的說道,他的雙目愈發的紅腫,看上去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一般。
「你要回市局嗎?」顏樂春問道,她的眼淚快流下來了。
「不是,」艾新好微笑道:「我想休息一段時間,」他指著自己的眼睛,微笑道:「我要好好的睡上一天,希望中間不要醒來。」他和兩人握了握手,又向顏樂春笑道:「可千萬別哭,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你們有事還是可以找我的,我還在地球上。」
顏樂春拭了拭眼角含著的淚水,過了片刻,變魔術似的取出一面小鏡子,對著鏡子左照照右瞅瞅,來勇笑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我們照鏡子,大腦會自動美顏鏡子里的自己。」
「那又怎樣?」顏樂春美美的看著鏡中的自己。
「你眼中的自己,比別人眼中的你好看多了,」來勇笑道:「我們會欺騙自己,大腦會欺騙我們,所以還是機器更可靠。」他拿手機對著顏樂春拍了一張照片,遞到她面前,道:「不信你比比看。」
「你該不會不知道,機器也會投其所好吧。」顏樂春白了他一眼,推開了他的手機。
「可機器也讓藝術索然無味,我有次戴著AR眼鏡去看魔術表演,一切謎底都盡收眼底。」
「他們沒把你叉出去么?」
「沒有,因為表演魔術的就是機器人,觀眾是在給它們打分,看誰的表演能騙過觀眾。」
顏樂春想了想,忽然大笑起來:「哈哈,你們才被騙了呢?你戴著AR眼鏡,還不是別人放什麼你就看到什麼,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