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存在的粹德殿
翔仁宮是如今宮中最得寵的妃子魏娘娘的住處,位置極佳,距離清心殿僅一步之遙。
無喜片刻不敢耽擱,一路趕過去,到跟前時喘得厲害,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她整理衣衫、勻平呼吸。深吸一口氣,進了門。
剛入翔仁宮,她便發現這裡好大的陣仗,除了尋常宮人以外,還有數名貼身太監和氣勢頗威嚴的管事總領守在屋外。角落裡隱隱傳來哭聲,管事太監走過去,揚手就是一巴掌,厲聲道,「皇上現在還在裡頭呢,你在這兒急著哭喪給誰看?!」
那宮女連忙跪下認罪,掩住臉,將啜泣生生吞了回去。即便如此,管事太監仍吩咐手下將她拖了出去。宮女哭嚎著求饒,聲音刺破低垂夜幕,卻未能撼動他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分毫。看樣子,這情形早已是司空見慣,無人在意了。
無喜趕忙躲到暗處,自處尋摸,見距離主殿外不遠的側殿門口立著名眼熟的宮人。定睛細看,竟是陸醒月,悄么么走了過去,向她詢問太醫的去處。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見到她,陸醒月喜出望外。自打入了翔仁宮,每日見的不是主子就是姑姑,要麼也是比自己地位高的宮人,連個說小話的對象也沒有,簡直快要被憋死了。
「我們小主病了,我去請太醫,發現他們都來了這兒。」無喜解釋道,探頭朝主殿看去,「他們都在裡面嗎?」
陸醒月點了頭,湊在她耳邊小聲說,「魏娘娘用過晚膳不久就喊肚子疼,怕是要小產了。」
除了入宮那日遠遠看到魏娘娘的轎輦,無喜還沒見過她的真面目,只聽說她是皇上最寵幸的妃子,吃穿用度都是這後宮里最好的,就連尋常妃嬪需得遵守的問安禮也免了。雖身為貴妃,享有的特權卻一點兒不比皇后差。
「得知這消息,皇上冒著雨就趕來了,到現在也沒離開。」陸醒月道,「果然呀,受寵的妃子就是不一樣。」
無喜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可事實擺在眼前,實在無從反駁。
她預備去主殿,被陸醒月死死拉住。
「你瘋了不成?!現在太醫都在裡頭看魏娘娘,你就要請人走?」
「不是請人走。」無喜解釋道,「今晚有三位太醫值守,我只要請一位去看看我們小主,餘下兩位照樣留在這裡看顧魏娘娘。」
陸醒月眨巴著眼睛看她,伸手貼了無喜的腦門兒,「沒發燒呀,怎麼竟說胡話!」
「你可知道這魏娘娘是什麼人?那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她正色道,「如今魏娘娘受難,皇上不知道有多心疼,恨不得把整個都城的名醫都找過來,只為緩解她哪怕一丁點兒的痛苦。如今你竟要用個無人在意的由頭支人走,就不怕衝撞了么?」
「剛才被拖走那宮女你看見沒?她只是偷偷哭了幾聲,就要領二十大板。你現在進主殿請太醫,估計今晚就要去見閻王了。」
無喜沒料到自認理所當然的行為竟會引來殺身之禍,臉色早已煞白。
「可我們小主淋了大半天的雨,真的病得很重,若是沒有太醫去看…」話還沒說完,便被陸醒月打斷了。
「病得再重,還能比皇子的命重嗎?」
無喜這才懂,魏娘娘固然嬌貴,卻遠沒肚子里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重要。皇上親守、太醫會診並不是只為她的身子,還有那尚不成人形的小皇子的命。
「我懂了。」
離開時,陸醒月特意帶她繞開眾人,由翔仁宮偏門出來。
「若是皇上走了,求你幫幫忙,跟太醫言語兩句。就說得空來福瑞閣看看我們小主,她受了涼,燒的很厲害。」離開前,無喜再三囑託,見陸醒月點頭應下,才匆忙離開。
此時天已完全黑了,大雨過後,星河璀璨。走在兩面高聳朱牆之間,仰起頭,卻只能看見窄窄一條夜空。入了宮,連人人抬頭便可共享的一方天空也跟著變窄了。無喜默嘆一聲,不由得加快腳步。
來時一樣的路,回去竟變得無比漫長。不知走了多久,兩側仍是一模一樣的朱牆,連道通往旁處的宮門也沒見著。無喜遲疑地定住腳,心中迷惑。入宮前,她早已熟悉各宮位置,將地圖諳熟於心,雖是第一次來翔仁宮,卻仍能憑記憶清晰找到回去的路。只是這路,似乎與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夜色幽沉,空無一人的巷道中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立在當中,不知何處起了風,絲絲涼意穿透衣料,滲入她的皮膚,惹得無喜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心中害怕,加快腳步,朝前跑去。
慌忙中餘光瞥到一道緊閉的大門,扭頭看,見殿門上高懸「粹德殿」三字,連忙在腦中搜索,一無所獲。
「粹德殿…」無喜默念這宮名,竟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先前已將地圖背熟,就算時間沖淡了記憶,也不至於毫無印象。發現這地名從未見過,無喜害怕起來,甚至懷疑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離開了宮中。可仔細想想又不對,宮衛森嚴,就憑她,怎可擅自出入?
正納悶兒,緊閉的大門背後隱隱傳來女人的歌聲,嚇得她連連後退,險些跌在地上。
那聲音忽遠忽近,像是跟隨遠處的風而來,又像是在她耳邊低喃,滲人得很。
無喜不信鬼神,入宮前也聽陸醒月講了一些有關後宮怪力亂神的傳聞,她只當是故事,根本沒往心裡去。可到了這時候,背後的汗毛卻也忍不住豎了起來。
殿門晦暗,牌匾鬆動隨風擺盪,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樣。不管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一定很久沒人來了,更不可能有人居住。無喜伸出手,在距離殿門一拳遠的位置停下,猶豫幾秒又垂了下去。
寧小主還病著,沒請來太醫,也要儘早回去才好。
想到這兒,她堵住耳朵,離開粹德殿,目不斜視朝前走去。女人的歌聲很快被淹沒在寂寂夜色中,彷彿剛剛的一切只是一場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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