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張小兵父親的心愿
張小兵和同學們都是那個年代的天之驕子,履歷讓招生的邊防領導很滿意,筆試順利通過了,而且馬上就安排張小兵等人到東海進行面試和體能測試。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張小兵身體素質很好,面試和體能測試也都順利通過了。考試結束后,師範學校的領導非常客氣,電話打給張小兵等人,說是可以讓他們晚點回學校學習,在東海好好休息幾天。
令張小兵等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的優異表現讓東海省公安邊防總隊的領導也十分滿意,看到大家的成績都順利通過後,馬上把錄取的通知書發回了學校。
就這樣,等到張小兵等人從東海省回到學校后,看到錄取通知書都已經到了,大家頓時就傻眼了。
剛開始張小兵還是不太願意去的,畢竟東海省距離家裡有點遠,與當初自己的夢想有點出入。但是當張小兵把自己的想法跟父親商量后,父親卻極力主張張小兵過去。
張小兵的父親是個老兵,參加過中越自衛還擊戰,對部隊有著強烈的懷舊情結。當年戰爭結束后,張小兵的父親退伍回家。雖然繼續留在家裡務農,但是張小兵父親一直放不下部隊情結,一件舊軍裝穿了幾十年都捨不得扔掉,連張小兵出生的時候,父親也給他取名了「小兵」。父親對張小兵從小管教得比較嚴厲,張小兵也習慣了聽從父親的教導。
所以,當張小兵電話里跟父親說,自己被東海省公安邊防總隊錄取后,本來捨不得張小兵離家太遠的父親,竟然馬上就同意了。
「小兵啊,部隊是個大熔爐,在那裡,你可以得到升華。」父親在電話那頭感慨地說道。
「可是,爸爸,東海太遠了,以後回家不方便呢。」張小兵有點猶豫。
父親在電話那頭馬上打斷了張小兵的話:「既然是部隊,哪有在自己家門口當兵的。好男兒志在四方,一個男孩子一定要到部隊接受歷練,以後你再出去,爸爸也不會擔心你了。遠點就遠點唄,以後等你級別高了點,還可以有轉業和二次擇業的機會,去吧!你不用擔心我和你媽,我們身體好著呢!」
父親的話讓張小兵從此堅定了從軍的信心。
其他的同學想法也差不多,對他們來說,能夠在還未畢業的時候就已經找到就業的機會,在其他沒報名的同學里自然高人一等,根本不需要擔心畢業后還到處找工作。
就這樣,在父母親的叮囑聲中,在同學們艷羨的眼神中,張小兵和其他幾名同學背上行囊,在畢業后離開家鄉來到了東海省公安邊防總隊。
由於在師範大學里英語比較好,張小兵和同學們被分配到了邊防檢查站,因為在邊防檢查站,需要與大量的外國遊客打交道,需要有比較過硬的英文水平。
張小兵一直很安心自己的工作崗位,也一直沒有放棄轉業回家的夢想,直到邊防部隊進行體制改革,他和他的戰友們集體轉隸到了移民局,成為了一名移民警察。
雖說沒有了轉業的機會,張小兵倒也沒有氣餒。聽上面的政策說,移民局正在考慮「團圓計劃」,未來自己還是有機會回到老家的。
在從警將近十年的時間裡,張小兵一直兢兢業業,就像他清秀的外表一樣,他不多說話,辦事幹練,在邊檢的崗位上默默無聞地奉獻著。
但是他一直有個心事,那就是立功的事情。
在邊防部隊還沒有體制改革前,一直都是三個系統。邊檢系統,邊防支隊系統和海警系統。與邊防支隊曲折離奇的偵查辦案和海警支隊海上驚心動魄的打擊走私不同,邊檢系統崗位的本職就是三尺驗證台,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這個台上默默奉獻,很少有出彩的時候。當然,也會有不少案件發生,但是從幾率的角度來說,太小了。所以邊防檢查員們都是一群默默無聞的奉獻者。
所以,從入警到現在,張小兵沒有立過一次功。
對於這個問題,張小兵很釋然。他本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當然希望自己能立個功,但是他也能看清楚崗位的本質,基本上是看不到有什麼立功的機會的。
他明白這個道理,不代表他的父親能理解。
在張小兵的父親看來,一名邊防軍人,如果在部隊期間不能通過努力立功,那麼他絕對不是一名合格的軍人。
軍人,就必須視榮譽如生命,沒有榮譽的軍人,他是不完整的,他是沒有生命力的。這是父親經常對張小兵說的話。
張小兵好多次耐心地跟父親解釋自己崗位的性質,這哪有這麼容易立功啊。可是父親嘴裡說著理解,心裡還是放不下。
特別是前幾年,國家越來越重視對軍人的獎勵后,張小兵的這個心事更重了。
也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村裡當兵的人不少,小夥子們像張小兵一樣,來到部隊后都肯吃苦,表現優秀,所以立功的人很多。隔三差五的,部隊里一張立功喜報就發到了縣裡的武裝部,武裝部的領導和鎮里的領導鑼鼓喧天,讓立功的小夥子們披著大紅花,敲鑼打鼓送到家裡,驚動了一村子的人。這是一種不能用任何物質來比擬的榮譽。
張小兵的村子里,這幾年出過不少勤勞致富的人。對於有錢人,大家可能只是一種形式上的羨慕,而對於能夠披著大紅花在村子里遊行一圈的人,那一種,是發自內心裡的羨慕。
張小兵的父親就是在這種日益的羨慕中不斷感嘆自己兒子不爭氣的人,之一。
這幾年來,每次和父親通電話,父親說的最多的都是,哪家哪家的兒子又立功了,哪家哪家的兒子又披大紅花了。雖然父親沒有強制要張小兵也立個功回來,但是那種言下之意,張小兵是能看出來的。
張小兵安穩父親:「爸,你要相信你兒子,一定能立個功回來的,咱家裡不會丟了這個臉!」
沒想到,家裡突然就傳來了這個噩耗,父親竟然患上了胃癌,還是晚期。
張小兵是家裡最後一個知道父親患上癌症的。
其實早在一個多月前,父親就覺得身體不太舒服。可能預感到會有大病,平時幾乎不去醫院的父親突然覺得,要去醫院做一次全身檢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查出了胃癌。
父親畢竟當過兵,是個堅毅的人。他讓母親先不要告訴張小兵,他再次到省城的大醫院進行複查。複查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還是胃癌。醫生說,已經沒救了,可能還有幾個月的時間。
這下看來瞞不住了,父親才跟張小兵說了病情。張小兵當即就請假回家看望了父親。
知道病情后,父親心情也不是很好,特別是吃得很少,平日里精壯的父親眼看著瘦了一大圈。
「我終究是時日無多,但畢竟人總會老去,死去,也罷,就這樣吧,大家都不要難過了。」父親對母親和張小兵說道。
張小兵知道,父親是個非常堅強的人。從越南戰場上走下來的父親一直對張小兵說,能夠在那場戰爭里活下來,本來就已經佔了生命的便宜了,等於是重新又活過一次,所以對於生死,父親一直沒有太多的擔憂。張小兵剛回家時流過幾次淚,被父親說過幾次后,也就慢慢習慣了。探親假結束后,父親讓張小兵趕緊回單位。
「醫生說還有幾個月,癌症這種病,也說不上什麼時候發作死去,聽說還有撐過一年半載的呢。你不可能一直待在家,回去吧,要是有什麼惡化的癥狀,我會告訴你的,到時候你再請假回來。」父親對張小兵說。
在面對死亡的時候,父親依然是如此冷靜,這讓張小兵在傷心的同時,也多少減輕了一些疼痛。確實如父親所說,張小兵不知道哪天父親突然就會離去,但生活還要繼續,自己總不能一直陪伴在身邊。好在現在交通發達了,回家也就幾個小時,要真到哪個時候,自己馬上趕回家也行。
於是張小兵依依不捨離開父親回到單位。
離家那天,正好村裡的一個年輕人在部隊立了功,武裝部的領導和鎮里的領導一路帶著這位年輕的士兵,披著大紅花,拿著立功牌匾,燃放著鞭炮,喜慶洋洋地繞著村子里走一遍,與送張小兵坐車的父子倆面對面走過。
「回部隊了么?」武裝部的領導當然認識張小兵父子,走到面前的時候特意停下來,從口袋裡掏出香煙分給張小兵父親。
張小兵的父親已經不能再抽香煙了,他搖搖手禮貌地拒絕了武裝部領導的香煙,說道:「小兵他們已經轉隸到移民局了,不是軍人啦!他現在要回單位了。」
武裝部的領導笑笑說道:「警察不也一樣可以立功的嗎?小兵,你要是立功了,我跟公安局的領導一起給你送喜報過來!」
張小兵明顯看到父親臉上一陣暗淡,趕緊跟武裝部的領導道過謝,拉著父親走了。
坐上大巴車,張小兵從車窗里看到,父親沒有看著即將離開的自己,而是兩眼獃滯地看著繞著村子里遊行的隊伍出神。張小兵知道,父親最後的心愿是什麼了。
我一定要爭取立個功回來!張小兵暗暗說道。
沒想到回到單位后不久,就遇到了這次疫情。張小兵覺得,也許這是自己最好的機會了。
春節的時候,張小兵沒有休息過一天,他每天都堅守在崗位上,除了吃飯睡覺,他都堅持上崗。他要向組織表現自己,爭取立功的機會。因為他知道,凡是有重大任務的時候,也是他們最好立功的機會。
這次來廣南市增援,本來是不需要張小兵過來的,因為當初站里的決定,是讓居家隔離的民警過來。但是張小兵卻主動提出來,他也要參加這次行動。
站里開始是不同意的,說這是站里研究的決定,讓張小兵繼續在站里執勤。張小兵看著心裡著急,就直接找上了站長江上飛。
「這是規定,你不能隨便壞了這個規定。」江上飛對張小兵說。
張小兵反駁道:「站長,您也是和我一起春節期間執勤的,您不也沒有休息過?為什麼您能過去,我就不能?我知道過去執勤會遇到更大的困難,但是我牢記您一句話,共產黨員就應該衝鋒在前,對不對?我是不是個共產黨員,這麼艱巨的任務,我是不是應該挺身而出?」
江上飛被張小兵一句話噎得講不出反駁的意見,只好同意他一併過來了。
「呂隊長,我沒有跟站長說過我為什麼過來,我只跟您說,希望您能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隊長,如果這次任務結束后真的能夠評功授獎的話,您能不能幫我爭取一下,我太需要這個功了!」張小兵誠摯地對呂子龍說。
呂子龍平靜地看著張小兵,他很想答應下來,可是他不能說。立功不立功,這事他說了不算;有沒有立功的機會,他更不知道。在疫情最為肆虐的關頭,他們是否真的能夠全身而退,還是個大問題。他們是衝鋒在戰疫一線的戰士,他們也是一名普通人,無非是穿上了警服,讓他們感受到了身上的責任,比起普通人來說,多了一份肩上的責任而已。
這些,並不能成為他們能免疫病毒的條件。
記得那天離開家裡的時候,妻子眼裡也是飽含著淚花。作為一名曾經的護士,她太清楚這次疫情的嚴重性了。這一次的分別,也許就是兩個人一輩子永遠的分別。
臨出門的時候,妻子強忍住內心的不舍和擔憂,給呂子龍整理了行裝,還特意拉了拉衣服,讓呂子龍看起來筆挺了一些。
「答應我,平安歸來!」妻子說道。
呂子龍笑笑說道:「一定會的!」
話雖如此,誰又能保證呢?
就像現在呂子龍不能答應下來張小兵的請求。可是他又深知如果拒絕,那會傷了張小兵的心。
看到呂子龍猶豫的表情,張小兵說道:「隊長,您別為難,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跟您說一說,我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就當是給我幫個忙,以後我張小兵做牛做馬,鞠躬盡瘁,都不在話下。假如真的有為難的地方,那就算了。」
呂子龍這時倒真不好拒絕了。他心想,這也不算是個違反原則性的事情,張小兵的表現確實很優秀,真的有這樣機會的話,不妨可以考慮考慮。
於是他對張小兵說道:「小兵同志,咱們先不討論這個話題,我想說的是,每名移民警察,他的心中,一定會有一個立功的夢想,咱們先把本職崗位做好,我在我能力範圍內,盡量給你爭取,你看可好?」
張小兵說道:「那就先謝謝隊長了。其他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
送走張小兵,呂子龍佇立在門口,心裡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