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阮雲今臉上沒什麼情緒,沒滋沒味地吃了一口飯後,放下碗筷,漆黑深沉的瞳孔底下似有暗流涌動。
她從來就不是肯吃虧的小啞巴性子。
無論對方是誰,只要觸到她的逆鱗,都要據理力爭。
即便碰得頭破血流。
「我要是當老姑娘了你當什麼?老吸血鬼?」
「家裡的生活費是我在付,水電費也是我去的,家裡什麼東西壞了缺了,也是我出錢去修去買。」
「可你呢,長到現在四十多年,你沒有一天出門干過活,也不尋思做生意養家糊口,一天到晚除了會吃飯時間一到就回來吃飯,到點了回來睡,哪會見過你給家裡帶點什麼東西回來?」
「哦,我忘了,你也是會帶東西回家的,帶了一身債務。」她嘲諷地掀了掀薄唇,心中止不住地怒意翻卷:「爺爺奶奶拼死拼活一輩子,不是為了賣房給你還債的。」
「雲今。」
爺爺發話,才讓她閉上嘴。
被一個小輩這般評價自己生活作風,阮建輝委實怒不可抑,氣得從桌上咋呼一跳:「那是你應該的,賺了錢就要用在家裡,培養你讀書不用花錢啊!」
合著她說了那麼多,能真正進入阮建輝耳朵里的就是這隻剩下這一點。
那其他問題呢?
他其他問題為什麼要迴避?
為什麼不說明一下賣了爺爺奶奶之前買的臨街兩間商鋪拿走的六十六萬究竟用在了哪?
欠下親戚的錢也不見他去還過。
「你也給我閉嘴。」爺爺呼吸微喘,看著他:「她那點說錯了?就連你的兒子兒媳都被因為頻繁有人上門討債被你逼得離開了家。」
「還好意思說雲今讀書花錢,你交的學費?具體多少?你能現在給我透個數。」
孫女讀書生活的花費,都是她自己賺來的,從不主動跟家裡要過一分,讓他們二老不知省心了多少。
而他親孫子,本來約定好了今年結婚,可家裡被人頻繁上門討債一事,將女方給嚇跑了。
雖說不至於因為大人的事和孫子鬧分手,但也提出,兩人去外邊做生意,不回來與家裡一同生活。
這樣也好。
年輕人有自己的出路,能想著去找營生總好過像自己這個衰子一樣,只會啃老。
今年老伴因為夜裡起夜的時候意外摔了一跤,做兒子的又不在,他自己七老八十了,身體也不行,連老伴都扶不起來,只能讓她坐在地上蓋著毯子,等救護車過來。
那個時候他便心想,如果老伴走了,自己也絕食跟著離開。
畢竟他的這個親兒子,養到現在四十多快五十了,卻從來就不是個可以依靠的,活的久了,或許還要討人嫌。
孫女畢業后,得知她那奶奶摔倒的時后便回的家,一方面是說她工作的特殊性,另一方面,即便她不說自己也知道,是為了就近照顧二老。
然她口中說自己是有職業,可年紀大了,總擔心不切實際,這連老闆面都沒見著,光靠一紙協議能保證日後不白給人家幹活。
可這些話當著孫女的面也不好說,不然又得被說什麼杞人憂天。
好在這些日子家裡的一切生活開銷和二老的藥費,都是她在支付,看著孫女回家后家裡的一切日子彷佛有了顏色,他也漸漸打消最初的顧慮。
不痛不癢的一句話,成功地將那個父親給懟得閉上了嘴。
奶奶也適時出來打圓場:「雲今還小,我和他爺爺還想多留著有幾年,不著急結婚,等年後再談也不晚。」
阮雲今不打算跟他們在這裡談論結婚這種話題,忙不迭起身便要往廚房去。
裴嘉彧還在屋裡等她送飯呢。
「還小?」
阮建輝嗤聲以對,本來他是不打算將隔壁那窩子糟心事拿出來在飯桌上說,可女兒的態度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你現在不考慮結婚的事,等日後要結婚可就晚了。」
阮雲今不得已停下。
「我可告訴你,趙華碩出獄了,是洗清罪名,當初的殺人罪是法官和警察冤枉了他,現在他上訴成功,疑罪從無。」
「可當初便是你的證詞讓法官徹底定了他的罪,可現在他出獄了,一直在媒體上說起你,即便沒有明說什麼,但話里話外全是在說你年紀小愛撒謊。」
「很快媒體就會找到這裡來,我可告訴你,趁著你現在名聲還好一些,早點將自己給嫁出去,若不然等日後媒體怎麼報道你的,我看你還怎麼嫁人。」
阮雲今手扶著椅背,直到現在才恢復了思緒,眼神動了動,看見他眼底的滔天怒火,又垂下去。
沒有撒謊,她沒有,絕對。
可她沒有證據。
就連警方也沒有他殺人的確鑿鐵證。
對了,他殺人的證據,只要做過就會露出蛛絲馬跡。
沒有人能例外。
就算他是天生的殺人犯都不可能做到。
她之所以不顧一切地想要回來,除卻趙華碩的威脅以外,便是要找出他殺人的鐵證。
阮雲今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從飯桌上下來后,她便神色自若地回了自己房間。
不過這件事後,阮雲今快速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無法改變家人要讓她嫁人的現實,現在唯一能夠找到的補救之法,就是等快速賺到買房的錢,自己也能順水推舟出去租房住。
可每當自己有這個決定時,又放心不下高齡的爺爺奶奶。
如今再加之一人。
裴嘉彧。
這個突如其來的麻煩可真讓人頭疼。
其實頭疼的並不止她一人,便是裴嘉彧自己都覺得腦袋發熱。
想到今天早上醒來,看著自己所處的還是這間逼窘的房間和身下這張不足兩米的小床,只覺得處處受限。
枕邊還散著女人的長發,還有一絲涼涼的像橘子汽水一樣的甜膩膩的香味。
是這女人昨晚點了驅蚊的香薰燈。
這要是放在平時,難以思考自己為何會在這張床上熟睡過去。
大抵的昨天的體驗太讓人心力交瘁。
而那女人竟然蜷著身子在轉椅上睡了過去,身上披著毛茸茸的厚毯子,就這樣度過一整晚。
裴嘉彧眸色陰暗地看了她許久許久,才默默承認了自己還活著這一現實。
想到裴嘉彧,阮雲今腦海中卻忽然一陣清明。
她看著神色自如,背脊端正,坐著小桌前,手持著小銀勺,挖著飯細嚼慢咽的人。
且不說這姿態真是好看,難怪是從豪宅大戶教養出來的大少爺。
漫畫小說中裴嘉彧的母親出身並不好,更可以說的是很糟糕,可她嫁給了一個出身優渥,家庭教育優秀的從政的丈夫。
然有錢人家的規矩卻不想如何就能如何,尤其是政治家庭,家規深嚴,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鋼絲繩,她便是活成一具精緻的完美的傀儡卻還是有人嘴碎她出身低賤。
從小就被各種條條框框束縛住的人是無法逼迫自己忍受下來這些的。
於是後來她便為愛出軌了同樣出身底層,追求藝術,倡導人性自由的藝術家。
然而在培養裴嘉彧這這一點上,她卻是照著丈夫的為人處世準則對其嚴格要求,更甚至,在對著自己這個親生兒子的份上,有一種近乎變態的癖好。
她像是陶藝師,致力於把自己的兒子捏成與她那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樣,毫無二致。
阮雲今看著眼前沉悶古板,眼神空洞無物的猶如雕塑一般的瓷人,忽然也覺得自己有些病態了。
要不然怎麼可能塑造出那樣一個母親?
可她接下來說出的話,就更有些不似人了。
「裴嘉彧,看在我給你送飯吃這份上,能不能幫我做件事。」
裴嘉彧提著勺子往嘴裡送進去一口飯,淡定道:「你是想讓我把你爸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