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盡的黑暗牢牢壓制著大地。
沈徽的氣息越來越弱,她不斷拍打著上方的木板,喉嚨里已然說不出一個字。
「咚咚咚--」
「咚咚--」
像是聽到了其中的動靜,泥土拋灑在木板上的聲音停了下來。
兩道人聲漸漸響起。
「今日真是晦氣,要不是那位爺給的錢銀夠多,我可真真不想趟這渾水。」
「二哥,這裡面到底是哪位?」
「不該問的別瞎問!」
「二哥,透露兩句唄。要不這活,我心裡也不踏實。尤其剛剛,我可聽見那裡面有動靜。」
「別胡說!你是不是也想躺在裡面?!」
泥土不斷被灑落,打在木板之上發出「啪嗒-」的瓮聲。
「救......救命!」喉頭就像是浸在了沙地里,乾澀難解,呼出的氣音也斷斷續續。
這一方長棺,被人封的嚴密。沈徽上不來氣,手指緊緊攥住前襟。
上面針腳細密,正是出嫁幾月,她在房中日復一日繡的並蒂蓮暗紋。
少女待嫁的羞意被鮮血染紅,漸漸被黑暗吞噬。
「劉......獻......之!」
她眼角憋得通紅,一口怨氣久久難平。
啟元年七月初八,沈徽新嫁失蹤,劉府大火,嫁娶之日的紅綢還未摘下,就被匆匆換了白布。
***
「姑娘?」
「姑娘,您怎麼了?」
婢子的呼喊由遠及近,急迫又熟悉。連帶著泥土的味道也散去不少,沈徽迷濛地睜開眼,一時分不清孰真孰假。
「姑娘您醒了?奴婢是翠娘。」
「翠......娘?」
沈徽仍有些喘不上氣。
她傻愣愣地瞧了婢子半日,方才回過神來。是了,她回來了,回到了未嫁之前,已不再是被埋在荒郊無人發現的一堆白骨。
「姑娘,自從上個月與劉家定下親事。您便夜夜噩夢纏身。」
翠娘拿出帕子沾濕,替她擦著額頭上滴落的汗珠,眼中擔憂不減,「許是您與劉公子八字不合,姑娘不如將此事告訴老爺。說不定,老爺知道后......」
「渾說!」
沈徽疲累地倚靠在軟枕之上,稍稍用溫茶潤了潤嗓,「我做噩夢的事,不可讓第三人知曉。」
「尤其是小娘。」
她神情肅穆,眼光略過堆在綉籃里的喜服,冷意凝結生恨,遠比外面銀雪堆砌的天地還要瘮人幾分。
屋裡的地龍燒得旺盛,沈徽透過窗瞧了眼天色,冬日夜長,外面還是一片灰濛濛的景象。
「姑娘,您之前要奴婢打聽的事有了回應。」
「怎麼說?」
沈徽由著翠娘替自己梳妝,眼神落在染著蔻丹的雙手。指尖一抽一抽的疼,彷彿還留在那場噩夢未醒。
「與老爺說得一樣,是位君子。」翠娘的聲音輕快,「劉府中只剩劉公子一人,他家中也無豢養的鶯鶯燕燕。」
「只有這些?」
沈徽輕輕蹙眉,也不知派出去的下人是怎麼打聽的,盡挑些劉府後院的消息。
她想要知道的可不是這點芝麻綠豆的破事。
前世落得那樣凄慘的結局,沈徽便是重生也一頭霧水。
偏劉府連下人又都是劉獻之舊部填充,想要問出點實質性的內容著實不易。
不知禍事緣由,她若想翻盤,簡直比登天還難。
翠娘悄悄打量著沈徽陰沉的臉,將金簪仔細簪在她烏黑的發間,試探道:「姑娘若是不放心,何不親自去瞧瞧?」
沈徽攬鏡左右照了照,斜斜瞥了一眼躬身立在身後的翠娘,似笑非笑,「親自去瞧瞧也不是什麼難事。只不過最近家中管得甚嚴。」說到後幾字,神情也更加落寞,似是煩悶難消。
翠娘乘勢大膽提醒道;「姑娘,明兒可是上元節。」
歷來一到上元節,都是男女同游的好時機。
沈徽托腮思考了半晌,左右權衡后長長嘆出一口氣,擺了擺手,「算了,還是不值當。」
彎彎蛾眉輕蹙,清亮的眸色里似被迷霧籠罩,「就算爹不干涉。」
沈徽憂愁更勝,「相約出遊,萬一試不出他的真性情還不如不去。不過,」
她停了話,從荷包里拿出一錠碎銀,細細打量著面容出挑的婢子。
「姑娘。」翠娘被她看得心虛,吶吶應了一聲,「姑娘,奴婢不懂。」
「不懂?你且說說我待你如何?」
白花花的銀子就在眼前跳動,翠娘額上冷汗連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喘,哆哆嗦嗦道:「姑娘待奴婢極好。」
「那你怕什麼?」
沈徽含笑,將碎銀置於翠娘掌心,面前的女子烏髮中別著一根精緻的素簪,看著不起眼,實則是素月的手筆。
以府中婢子的月銀,可是要不吃不喝攢上小半年才能買得起。
她虛扶起翠娘,離得近了,隱約還能嗅到不同以往的脂粉香氣。
沈徽心中有底,輕輕拉住翠娘的手,不過抬頭的光景,那雙眸子里就盛滿了瀲灧的水光,瞧得人心生不忍。
「日後你也是要隨我一同嫁入劉府的,夫君若是不好,你不也跟著受苦么。」
想起不久前遠遠看過的側影,翠娘臉上慢慢浮起紅意。她讀書不多,卻也知道什麼叫做丰神俊朗。
尤其一想到以後作為陪嫁過去,翠娘的一顆心都顫巍巍的,「奴婢願為姑娘肝腦塗地!」
她口中忠心耿耿,眼神卻不住地往銅鏡里瞥著。
如果換上綾羅綢緞,再簪上金釵,她不比身邊的沈徽差上什麼。
翠娘兀自歡喜雀躍。
沈徽也不多說,俯身坐在案前,隨手選了張信箋,提筆落款一氣呵成,「明日里便辛苦你了。」
她將書信遞給喜上眉梢的翠娘,淡淡笑道:「就依計行事吧。」
***
今年風雪多臨,草木都被銀白覆蓋,透不出星點綠色。
就是到了上元節,京中還是一片寒冷,外出之人都穿著厚襖,小心翼翼地在結了冰的路面上挪著。
稍一鬆懈,轉頭就能摔出個屁股蹲溜出很遠。
天色才蒙蒙亮,街邊早就陸陸續續擺上了不少攤位,有熱氣騰騰的麵食,也有各色的手藝人和雜耍。
一個冬日沒有開張,全指在今日,賺上些辛苦錢補貼家用。
劉府的馬車一早就候在了沈府側門。
黑色帷幔上點綴著一圈金絲銀線,裡面更是鋪著一層暖墊,以軟綢裹覆,觸手便是細膩柔和。就連放下來供人踩踏上車的馬凳都是上好的香木製成,更別提那鑲了金玉做裝飾的內車壁,處處透著股富貴。
一般世家大臣是沒有這等排面的,只因劉獻之是朝中新貴,又曾救駕敵前。這馬車是陛下御賜,故而內斂奢華。
裝扮好的翠娘將臉藏在厚厚的皮毛圍脖之中,低垂著頭由丫頭模樣的沈徽伺候著上了車。
冬衣厚重,上車容易,下車難。
尤其劉府也沒派個婢子一同前來,沈徽只得忙上忙下,將平常用的手爐、零嘴一樣樣遞進車內。
眼下只差沈徽自己坐上車。
也不知是不是這股風吹的怪異,沈徽都沒踏上馬凳,腳下一滑,正正朝著地面摔了過去。
嚇得她花容失色,又不敢叫出聲。
「當心!」
裹了厚厚棉衣的腰身被人從後面抱住,耳邊傳來男子吃力的悶哼。
要是平常,這力道定能將沈徽一把拉起。
可今日地面上都是一層薄冰,車夫跟著腳下一滑。
兩人摔得狼狽,沈徽被壓在最下方,身上的男子像一座山,差點沒壓斷她的腰。
「你!」沈徽氣急,剛一偏過臉,正對上車夫懊惱的面容。
剛剛瞧得不仔細,這會面對面,才發現這車夫長得一副好容顏。眉目之間俊朗天成,是當之無愧的遠山之姿。
身為男子膚白賽雪也就罷了,偏生一雙多情的丹鳳眼,瞧得人心慌亂。
「鬆手。」
沈徽低低開了口,耳邊的紅意似是燎原之火,將她的臉頰燒得通紅。
好在馬車停在小巷之中,若是被人瞧見。
可就說不清了。
等等,要是真說不清,豈不是可以脅之迫之?
面前是他重新遞過來的手,掌心溫熱,骨節分明。
沈徽臉上的怒意一掃而空,忽而笑容明媚。
車外的人氣氛詭異,車裡的人焦躁不安。
好不容易盛裝打扮一回的翠娘,可是要靠這次獨處的機會替自己掙個寵妾之位。
可等了半日也不見馬車走動。
眼看約定時辰就要到了,她心急如焚,正要出言詢問。
帷幔被人掀起,沈徽扶著腰坐了進來。翠娘藏起眼中的焦慮,柔順地湊了上去,「姑娘,您這是怎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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