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輩子,她曾由沈大人陪著來過此處。
那時她還天真,因是在家過的最後一個上元節。沈大人倒是不像過往那般拘著她,反而儘可能隨了沈徽的小性子。
她也是在那時,被這有些奇怪的攤子迷了眼,懵懵懂懂湊了過來。
只是。
沈徽低頭一笑,唇邊的苦意似有似無,「竟然又是那裡。」
「怎麼了?是有什麼不妥?」白石瞥了她一眼,又好奇地看了看遠處圍在攤子前衣衫華貴的兩人。
「沒有。」
沈徽搖頭,壓住心底不合時宜的思緒,在略有薄冰的地面上走得小心翼翼。
她不常做謊,此刻就是強裝鎮定,也難糊弄旁人。
白石瞧得分明,又不忍心戳破沈徽眉間淡淡的悵惘。只微微抿唇,不留痕迹地在人群著護著她一同逆流而上。
「姑娘。」
離得近了,沈徽刻意壓低了聲音,輕輕拽了拽翠娘的衣袖。
「你來了。」翠娘露出個溫婉的笑容,目光落隨之落在白石身上。
只一眼,心尖好似被咬了一口,麻酥酥的疼。
「公子。」今日出行低調,只用代稱。
白石垂首,站在一旁。
翠娘下意識移了半步,目光追隨著他的側臉,早就忘了身邊還站著劉獻之。
她心裡歡喜,細細打量著白石。
長身玉立,芝蘭玉樹。
更別提那攏在腦後的青絲,猶如一條上好的墨色綢緞,勾得人心痒痒,忍不住想要伸出手親自試試,是否真的如料想中那般順滑。
翠娘將手中揣著的暖爐遞給默默站著的沈徽,眼波流轉,似是說給沈徽聽,「這會戲法正是精彩之處,你......你來得正是時候。」
可那原本只有劉獻之身影的眼眸,卻總是不自主地偷偷瞥向白石。
儘管看不分明,翠娘還是起了貪念。想要把他的全部都留在眼中,暗暗藏起來。
她悄悄與劉獻之拉開些距離,默默嘆了口氣,如此相貌,竟只是個車夫。
真是可惜了。
翠娘一顆心彷彿被人放在了火里,煎熬難分。
她即舍不下唾手可得的富貴,也著實忘不了這一眼的悸動。
發中的金簪沉重,腕上的玉鐲溫潤。
就連這一身的衣料,都是暖和又細膩。
若是跟了劉獻之做姨娘,這些便都會隨之而來。
但若是等姑娘進了劉府,請她做主嫁給這車夫......
翠娘臉色一紅,眼前似是都能看見白石穿上一身紅衣驚艷的模樣。她羞得手心發汗,連忙止住自己的琦念。
萬一他已有婚配,萬一他已有心儀之人。
翠娘悵然,再瞥見沈徽身上屬於自己的穿著。剛剛還躍躍欲試的心轉瞬便跌進了低谷。
冰天雪地之中,她面上的紅意極速褪去,只剩煞白。
「沈姑娘當真要試試?」溫和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翠娘卻恍若未聞,她不要再做下人。明明她也有一副好容貌,只是出身低微,就要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
她聽不見劉獻之說了什麼,惶恐的目光里儘是這些年吃過的苦,受過的餓,翠娘聲音發顫,狠狠捏住了沈徽的手臂,「不!」
恰巧周圍喝彩聲起。
這一聲低呼,只入了沈徽的耳。
沈徽握住翠娘的手背輕輕拍了拍,壓低了聲,「怎得了?」
「沒,沒事。」
翠娘虛虛回望向沈徽,勉強振作了心神。只是她額上還沁著冷汗,被寒風一吹,將好好敷在面上的香粉凝出了形。
到底主僕一場,沈徽與她也算知根知底。
從懷中拿出帕子輕輕遞在她手,沈徽到底心軟了半分,「可要回去?」
「無妨。」翠娘聲音發顫。竟有些站不穩,便是沈徽扶著,也止不住的腳軟腿酸。
她卻不靠著沈徽,紅著一張臉,直直往劉獻之身上跌去。
「姑娘?!」沈徽咬牙,沒料到她竟真的如此不顧臉面。
身邊暗香浮動,似有柔弱無骨的綿意貼近。
劉獻之從戲法中收回目光,甫一回頭,低眉便正對上翠娘攏過來的面容。
佳人嬌怯,一雙美目茫然無助,看得人心生憐愛。
劉獻之自然也不例外,伸手就想接住這一朵芙蓉花。
眼看佳人就要入懷,劉獻之卻突然後退了半步,眉頭緊皺似是躲避洪水猛獸,唯有言語中關懷備至,「沈姑娘可是身子不適?」
翠娘搖頭,她暗自掙開沈徽攙扶的手,醞釀了一腔柔情,正待與劉獻之稍作吐露,卻不想白石此刻看了過來,翠娘朱唇微張,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
原本此處,是她精心設計與劉獻之生情之地,詭異的戲法,只要她做出一副可憐害怕的模樣,再恰到好處的不小心跌進劉獻之懷中。
她就不信,劉獻之心裡會沒有波動。
況且翠娘也料定沈徽不敢在此時揭破事實,所以就算日後沈徽要將她掃地出去,她也有幾分勝算。
總歸是做小,不論是從沈府做陪嫁出去,還是自己找上劉府,又有什麼區別?
可翠娘萬萬沒想到,只不過被那雙丹鳳眼望了一望,自己竟會說不出話來。
若說戲法詭異,又怎會比得過人與人之間的機緣。
沈徽鬆了口氣,上前扶住翠娘,打了圓場,「姑娘仔細些腳下的冰。」
「嗯。」
須臾間,溫婉在翠娘眉眼裡重新盛滿,彷彿剛剛的失落只是一瞬的錯覺,她站直了身子,有些羞道,「剛剛一時失禮,還望公子見諒。」
「沈姑娘無事便好。」
劉獻之眉目清朗,指著近處的一處酒樓,極為體貼道:「想來姑娘也是累了,不如我們去那坐坐,喝些暖茶溫溫身子可好?」
他說著話,玩味的目光卻是瞥向了白石,見後者一動不動,唇邊的笑意更深,親自在前面引了路。
翠娘自是不會拒絕,沈徽與白石也沒有說話的份,一行四人很快便進在了酒樓中靠窗的廂房。
沈徽如今是下人身份,也沒有坐著的道理。
她站在窗前,見翠娘用飯規矩,稍稍安了心。只是屋裡香氣有些重,手指一推,便悄悄將窗打開了一條縫。
沈徽放眼望去。
整條街上,仍然數西域那群人的攤子最紅火。
而人群之中,一抹紫衫負手而立。
一如前世初見。
心底的不甘似是雜草,縛著她無法順暢呼吸,就連眼眶也漸漸酸澀。
身後似有腳步,沈徽趕緊合上窗,才一回身,差一點就撞進白石的懷中,
「借過。」
沈徽用力吸了吸鼻子,低著頭從廂房尋了個借口逃了出去。
關上的窗被重新推開。
白石皺眉,極目遠眺。
人群似海,卻也找不出其他異常。
可她眼角的緋紅,似是一把小刀,輕輕劃開白石的心尖,他難得有了澀意,「你到底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