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無題

第九章

鬧鐘滴答作響，顧嶼在床上翻了個身，給自己煎了個蛋，坐在電視機前看《逃跑的女郎》，這是他看全片的第四遍，片子的結構、主題節奏甚至演員臉上的微表情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上輩子的習慣被他帶到了這輩子，平時還好，一旦遇上感興趣的電影，顧嶼總忍不住更認真一點。

……

《演技派》本季第二期還未開播，檸檬台大樓前就早早有粉絲排起了長隊，製片人韓瀟透過廣播大樓的窗戶往下看，演播室入口幾乎被洶湧的人潮堵住了，哪怕是上一季節目熱播期間，也少見這麼熱鬧的景象。

隔壁《舞蹈之星》的製片人好奇道：「這些……都是奔著梁宇桓來的？我們這檔節目也該叫點小明星過來，不然話題都炒不上去。」

「老張，落伍了不是？」攝影師笑道，「都是奔著顧嶼來的。」

「不會吧？」聽到這個名字，《舞蹈之星》的製片人連連搖頭。他去年承接過檸檬台的另一檔綜藝節目，顧嶼只來了一期，可那一期對方的表現和獃頭鵝沒什麼兩樣，節目一結束，張姓製片人就把顧嶼這個名字拉進了黑名單，這輩子都不打算和對方再合作。

「今時不同往日，以我的眼光……沒準還真能出個巨星。」攝影師輕輕吹了個口哨。

「老周，誇張了啊。」

「要不我們打個賭？」

攝影師雖說位置沒有製片人高，卻也是檸檬台的老資格員工，大大小小的明星見得太多太多，誰能出頭誰出不了頭他瞄一眼就能看個大概，長相氣質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那股不服輸的精氣神。

他覺得，顧嶼身上恰好有那個東西。

……

得益於第一期的良好反饋，僅僅過了一周，《演技派》第二季尚未填滿的招商表全部排滿，冠名商財大氣粗地追加了一筆資金，只要在正片里多出幾個品牌的鏡頭。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讓選手們親身體驗一下我們的產品。」冠名商代表特意強調了一遍。

《演技派》這一季的金主爸爸是一家乳製品企業，牛奶酸奶這種產品讓選手們品嘗倒也是常規操作，節目組這邊很輕易地接受了。

可那家出資僅次於冠名商的企業會來就讓《演技派》上下摸不著頭腦了。

當下各大衛視的綜藝節目招商，金主爸爸們要麼是牛奶飲料護膚品這類能吸引年輕消費者的品牌，要麼就是車企之類不差錢的壕，廣告走炫酷科技感路線，一個詞總結，時髦。

然而，本周接洽節目組的卻是國內大名鼎鼎的男裝品牌溫染，主營……中老年男裝。

整個就——離譜！

《演技派》別的不敢保證，嘉賓們的顏值絕對遠超標準線，不說周卓風庄水崖這些早年的男神，顧嶼戚時梁宇桓也是經受住鏡頭考驗的年輕偶像，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消費溫染這種品牌的樣子。

「會不會是找錯人了？找的隔壁《一家親》節目組？」負責接洽的工作人員邱唯提了一個想法。

可就在邱唯小心翼翼和對方確認的時候，對方卻表現得很憤怒：「我們的品牌很多元，《一家親》根本不符合我們的氣質。」

……喂，《一家親》節目組的老頭老太太穿的襯衫都比你們家的時髦好嗎？

前幾天她送了件溫染的外套給他爹，都被嫌棄跳廣場舞不夠洋氣。

當然這話邱唯是不敢講的，電視台敢在大小明星面前牛氣哄哄，遇上金主爸爸還是能客氣則客氣，何況對方表現出了急切來送錢的態度，檸檬台這邊雖然茫然，卻沒有把贊助商拒之門外的道理。

只能懵懵懂懂地看著自家賬戶上又多了一筆資金。

那邊邱唯剛和溫染談好合作，一旁的同事沖她揮了揮手：「這件襯衫怎麼樣，買給我老公穿？」

「……還行。」

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襯衫而已，根本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好嗎？

可看見同事電腦屏幕上佔據了大半的顧嶼的照片，邱唯頓時瞭然，顧嶼身上那件似乎就是同款的男式襯衫。

「什麼牌子的？」邱唯隨口問了一句，「我給我男朋友也買件。」

同事眨了眨眼，半晌才吐出了兩個字：「溫染。」

邱唯：「……」

Fine。

女人啊。

她大概理解了溫染贊助《演技派》的想法了。這幾年，國內服裝市場經受了海外潮牌和快銷品牌的衝擊，老品牌紛紛謀求轉型，溫染就是其中之一，可轉型的口號喊了幾年，溫染上上下下也自稱多元化品牌，但在多數人眼中，這依然是一個專供中老年的男裝品牌。

一個字，土。

誰能想到顧嶼能把溫染穿得這麼好看呢？

邱唯上淘寶一搜，溫染旗艦店那件襯衫一周之內賣了十萬多件，微博上還有求同款的。

恐怕溫染都沒料到，一個20歲出頭的男偶像竟然會在節目上穿自家品牌的襯衫。

簡直是送上門的宣傳！

……顧嶼當然不知道這個品牌目前的現狀，他只是衣櫃里缺兩件正式的衣服，碰巧去最近的一家店買了一件而已，那家店的款式雖然不新，衣服的質量都很不錯，基礎款穿著尤其舒服，顧嶼並不是一個講究時髦的人，他覺得合適就付了賬。

雖然在某些粉絲眼中，這是顧嶼窮到買不起衣服的證明。

「嗚嗚嗚嗚，Link出道的顧嶼居然穿溫染上節目，他還不如穿優某庫呢！」

「此處應@星遇娛樂，顧嶼賺的錢不夠多嗎？辛苦這些年給你們賺了上千萬有吧，《演技派》這種機會穿溫染，我只能呵呵了。」

「戚時身上的衣服是Off-white，鞋子是Nike和Dior的聯名，背LV，都是一個公司的，不求你們對顧嶼有多好，公平點行不行？」

「今天又是為嶼嶼子落淚的一天，雖然這件襯衫確實好好看，啊，就顧嶼那張臉，就算穿破爛都很好看吧。」

「不穿應該更好看。」

「……是啊，可惜沒得看。」

「唉。」

到最後，粉絲們集體嘆起了氣，紛紛打開橙色軟體，給自家老爹下單了一件溫染襯衫，畢竟是難得的平價明星同款，一邊吐槽一邊也要買。

……

直播這天，顧嶼離開酒店，往檸檬台廣播大樓走過去，天色還早，外面有些熱，顧嶼戴好帽子走上他熟悉的那條路。

Link剛解散的時候，星遇娛樂還給顧嶼安排過一個助理，可時間一久，助理莫名其妙成了戚時的助理，加上經紀人不太管事，一般的活動都是顧嶼一個人來參加。

《演技派》第二季也不例外。

第一期的時候顧嶼就是這麼來檸檬台的，第二期也是一樣。

所以他邁著閑適的步子往大樓那邊走的時候，根本沒料到，半分鐘之後，他就被一群人堵住了！

「啊啊啊啊啊顧嶼來了！！」

「卧槽！電視上已經夠帥了，真人居然比電視上還要帥一百倍！！！」

「啊啊啊啊老公球簽名球合影~~」

顧嶼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卻沒想，那群女粉絲們竟然跟著他移動了一大步，不管顧嶼往哪個方向走，他的前後左右都有一群粉絲包圍著他。

被那麼多雙眼睛和手機齊齊對準，顧嶼甚至聯想到了某種保護動物。

「啊啊啊啊顧嶼超帥噠！」

「顧山芋，愛你愛你愛你！」

雖然上輩子演了那麼多部電影，這輩子也看到過原主被粉絲們熱情包圍的景象，但本質有些宅的顧嶼還是很難適應眼前的場景，他兩頰頓時漲得通紅，明明身高比周圍的女孩子高出一大截，那種無所適從不知往哪裡逃的狀態還是讓粉絲們忍不住尖叫——

「好可愛！」

「太太太可愛了！」

「啊~今天的直播也要有好的表現，顧嶼加油，你是最棒的！」

顧嶼只能一邊回「謝謝」，一邊艱難地往外擠。

雖然他被大樓的保安成功解救，可顧嶼還是花了十多分鐘才突出重圍。

進入大樓的時候，他深深吐了口氣，整個人都有逃出生天的感覺。

果然，愛豆這行不適合他，他還是老老實實當演員吧。

顧嶼對著一樓的玻璃門理了理頭髮，卻聽門外又是一陣騷動，他以為身後有粉絲追了上來，轉過頭，卻見梁宇桓在人群中一邊對粉絲揮手，一邊熟稔地露出陽光健氣的笑容，在粉絲熱情的呼喚中小跑進了大樓。

對方這套應對方式看得顧嶼目瞪口呆。

然後，顧嶼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臉冷漠地看著自己，那副討債的表情和三十秒前的梁宇桓沒有一絲相似之處。

#論演員的自我修養#

#小夥子還有兩副面孔呢#

#這身演技用在演戲上，奧斯卡指日可待#

……

進入《演技派》所在的演播廳，顧嶼才隱隱約約產生了自己似乎紅了的感覺，上一期開播前，候場的其他選手幾乎只把他當透明人，即使顧嶼主動去打招呼，其他人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表情。

但是今天就不一樣了，從製片人開始，每個人都很客氣地和顧嶼打招呼，上一期合作過的周卓風更是握著顧嶼的手，讓他喊「周哥」。

顧嶼笑眯眯地喊了。

他本來就長著張好看的臉，如果完全沒有出路，自然不值得場中的諸位選手分神，可當下就不一樣了，按《演技派》第二季的陣勢，節目組擺明了要捧顧嶼，四位導師也表現出了對他的青睞，選手們都不是傻子，自然要和顧嶼打好關係。

顧嶼姿態放得很低，又沒有其他年輕人的油滑，反倒讓其他選手心裡稍稍舒服了一些。

演播室里最尷尬的恐怕要屬戚時。

在《演技派》節目組，他和梁宇桓、顧嶼一樣都是小年輕，一開始有顧嶼墊背，他倒也能表現得遊刃有餘。

可現在，顧嶼不是那個墊背的，梁宇桓的粉絲剛和他撕了一通，當然不可能主動來和他說話。

演播室里的前輩們又都是那種曾經紅過一時的，一個個還沉浸在過去的輝煌里，一個比一個要面子，都不肯承認自己糊了，在這樣的環境里，年輕人本就難做，更不用說戚時的醜聞還掛在熱搜上。

對戚時是個什麼人，大家心裡都有數。

戚時暗暗盯了顧嶼一眼，卻沒想，顧嶼在這時候恰好轉過了頭，正對上他的視線。

「小嶼，恭喜你，你終於熬出頭了。」戚時笑容燦爛，狗狗一般的下垂眼柔弱無害，很容易博得其他人的好感。

顧嶼卻挑了挑眉：「你真這麼想？」

「當然了。」戚時點點頭，「我們是同期的練習生，雖然外面對我們的關係有誤解，但我一直相信你。」

顧嶼沖他微微一笑：「我懂你。」

戚時眼眸閃了閃。

「可我不信。」

顧嶼這話一說出口，戚時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顧嶼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戲這麼多，不累么？」

「噗。」

顧嶼抬起頭，就見於曼捂著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見顧嶼看過來，這位老牌女神揮了揮手：「你們繼續。」

「我絕對沒有騙你的意思，小嶼，不管你怎麼想。」戚時露出受傷的神色，推開門，一臉委屈地往外跑。

於曼：「……戲真多啊，這是要唱給誰看呢？」

顧嶼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但下一秒，他卻茫然地朝於曼看了過去。

他記得很清楚，《演技派》的宣傳詞里，於曼可是老牌女神，塑造出的古典美女的形象深入人心，但是面前這位……好像既不古典也不女神。

然後，他聽見季靈說：「信不信，我能演的比他還好？」

「來一個！」於曼用力鼓掌，宛若相聲舞台上負責捧哏的。

季靈果然仿照戚時的樣子來了一個，末了帶上一句：「我就最煩這樣的。」

這幾天《演技派》引發的種種其他選手也在網上看到了，對顧嶼和戚時的恩怨也有一點了解，他們倒沒有為顧嶼出頭的意思，但不管怎麼說，顧嶼的演技他們都是認可的。

顧嶼眼看著能往上升，這些選手不願意得罪顧嶼，所以顧嶼客客氣氣地和他們打招呼，他們也客客氣氣地回應，畢竟他們也不知道顧嶼是什麼樣的人。

如果顧嶼也和戚時那麼客氣，於曼剛剛絕對不會出聲。

可顧嶼對其他人都很客氣，偏偏出來懟了戚時，大家反而覺得他真性情，不虛偽。

娛樂圈裡人人都虛偽，可不見得人人都喜歡虛偽，戚時如果是圈子裡的一線人物，大家倒也不介意和他虛與委蛇，可他什麼也不算，非要來這一套，那就別怪其他人不客氣了。

……

戚時回來的時候眼眶微微泛著紅，以顧嶼對他的了解，最遲今晚微博上會出一個戚時遭受欺壓的熱搜，連內容他都替對方想好了。

顧嶼也煩這樣的人，不過他懶得在戚時身上費太多心思。

或者說，顧嶼覺得戚時走了歪路。

《演技派》這個節目雖然娛樂性質大於競賽性質，但選手們畢竟是曾經在娛樂圈的大浪淘沙中立足下來的人物，即使現在糊了，他們畢竟打敗了一個個競爭對手才在圈子裡獲得了一席之地。

至少他們的演技要比愛豆強得多。

如果戚時有耐心的話，可以在一場一場的比賽里累積表演經驗，時間久了總會有好處。

唱跳偶像30歲以後必然是要轉型的，戚時今天倒是可以靠著粉絲攪起腥風血雨，可後面還是會有比他更年輕更受歡迎的偶像出現，就算他可以堅守到30歲，他的粉絲們也未必願意陪他。

顧嶼這麼想著，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雙手。

他抬起眼，梁宇桓掌心舉著一顆糖，朝他伸手示意。

「給我的？」顧嶼問。

梁宇桓點了點頭。

「不會有毒吧？」

梁宇桓沖他翻了個白眼，把糖紙剝開，含進了自己嘴裡。

顧嶼：「……你也太摳了吧？還有嗎？」

梁宇桓翻了翻口袋，又找出一顆：「壓力大的時候想抽煙，只能用這個壓一壓。」

顧嶼接過糖，舌尖瞬間溢滿了濃濃的奶香味，他偏過頭，就見梁宇桓一臉凝重地盯著自己。

「到能演何故那種水平，你吃了很多苦吧？」

「我以前誤會了你，很抱歉。」梁宇桓嘆了口氣，「你可能只是不擅長唱跳而已。」

「當時在Link，我確實拖了你們後腿。」顧嶼笑道。

「Link早就解散了，我的偶像夢也破碎了。當時只覺得受歡迎很開心，現在想想，未來還是一片灰暗，誰也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在等著我。」

「不會是壞事。」顧嶼輕聲說。

「嗯？」

「你能這麼想，就不會是壞事。」顧嶼烏黑的眸子盯著他，「想想你喜歡什麼，能做什麼，努力至少不會騙人。」

「你的人生感言？」梁宇桓問。

「算是。」

梁宇桓低低嘆了口氣，忽然沖顧嶼伸出手：「顧嶼，我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個。」

「謝謝。」

梁宇桓並沒有說謊，Link時期，顧嶼一直在拖組合的後腿，梁宇桓當時參加《愛豆盛宴》是真心想當偶像的，所以他一直覺得，只要顧嶼不在，Link一定可以很火。

可惜，一直到組合解散后他才發現，這麼想的或許只有他一個。

大家都想好了出路，組合解散后拍戲的拍戲，上綜藝的上綜藝，只有他帶著茫然想繼續自己的偶像事業，卻被公司推向了劇組和綜藝，到現在也沒有成功出過一張專輯。

「決定了，等這期播完我就退賽，我要繼續自己的偶像事業。」梁宇桓笑容爽朗，眉眼間的陰鬱一掃而空，「顧嶼，是你鼓勵了我。」

顧嶼：「？？？」

他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幹。

……

兩人閑聊了片刻，工作人員開始通知選手上台，顧嶼趁機看了一眼觀眾投票的數據，果然，和前兩天變化不大，依舊是《逃跑的女郎》排在第一。

顧嶼滿心期待扮演變態的那一天。

他甚至花了整整一天專門研究變態心理學。

然後，他聽到主持人向觀眾席介紹觀眾投票的排名，第一是他，第二是庄水崖，第三是於曼。

然後，主持人說：「根據賽制規則，投票第一的顧嶼選手將表演《逃跑的女郎》片段，他所扮演的角色是魏升。」

衛生？

顧嶼第一句懷疑自己聽錯了。

過了片刻，他才想起來誰是魏升。

那不是穿女裝假扮女主角那位大兄弟嗎？

顧嶼：「…………」

《演技派》節目組也相當貼心，主持人報出「魏升」這個名字的瞬間，角色的表演片段忽然出現在大屏幕上。

#直男騷起來真沒女人什麼事#

現場觀眾：「……」

電視機前的觀眾：「……」

這是他們配看的嗎？

噫，刺激。

不是變態也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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