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檀香沖霄,梵聲震天,相國寺內正進行一場十分盛大的水陸法會。
「老丈,敢問這是哪家達官貴人資設的法會?聽說連吳越高僧慧通大師都請來講經說法了?」
正排隊領布施齋飯的老者見問話的年輕後生頭上戴巾、身穿長袍,便道:「小郎君是剛到京都、準備應考的學子吧?慧通大師可不是法會請來的,是來覲見官家獻舍利的。」
那後生不信佛、不知道這些,聞言也不尷尬,只笑問:「那慧通大師怎麼又來法會講經了?」
「大師一直住在相國寺,紀家要辦法會,大約請了住持出面……」
「紀家?可是剛加了檢校太傅、同平章事的潁川郡公紀將軍府上?」後生插嘴問。
隊伍移動,老者隨著往前挪步,目光也轉向前方布施的僧人,漫不經心答:「是吧……」
老者身後是個斷腿的中年人,中年人拄著拐杖站了半日,很是疲憊,插話問那後生:「你想知道紀家的事兒?來,我告訴你,你先替我占著位,我坐一會。」
後生從閩地千里迢迢來到東京城,就是為了搏一個前程,但閩地剛歸附陳國不久,他對陳國權貴所知寥寥,想趁此機會打聽打聽,就答應下來,先扶著中年人到旁邊坐下,自己回到隊伍中,替中年人占著位。
「紀將軍還在相州彰德軍中,這法會是紀家夫人辦的。紀夫人的家世,不知你曉不曉得,鄧國公——就是前蜀中後主——是紀夫人的親兄弟。」中年人說到這裡,壓低音量,「實打實做過公主的。」
後生屬實不知,驚愕道:「當真?可紀將軍不就是因為蜀中後主猜忌,才獻城投了官家的嗎?」
中年人搖頭嘆息:「有甚稀奇?天下大亂七十年,子弒父、兄殺弟都隨處可見,何況郎舅?」
「唉,您說的是。那紀夫人辦這法會,是為了給紀將軍消災祈福么?」
「紀將軍是一宗,紀小將軍紀六郎又是一宗——紀六郎死而復生的事迹,小兄弟聽過么?」
「死而復生?」後生大為驚奇,「世上還有這等奇事?」
前面他搭過話的老者像是聽不下去,回頭道:「什麼死而復生?他就沒死。」
中年人不服氣:「你現在是知道他原本沒死,那三年前白江大敗,紀六郎始終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時候,哪個不說這人已死透了?」
後生只知道陳國三年前南征交趾、大敗於白江之上,並沒聽過詳情,聞言十分好奇:「這位紀小將軍是紀將軍的公子么?三年前也出征交趾了?」
中年人見他果然不知,頓時興頭起來,從頭開始給他講這段奇聞。
原來他所說的這位紀小將軍大名叫紀延朗,是他們方才談到的彰德軍節度使紀光庭第六子,三年前隨今上親弟蔡王南征交趾,江上水戰時中了敵軍埋伏,所在戰船損毀,紀延朗落入江中,生死不明。
當時陳軍許多戰船都被敵方刺穿沉沒,官兵落水者數不勝數,連蔡王都受了傷,自是匆忙敗退,顧不得許多。
「最初消息傳回,都以為這紀六郎不是戰死、就是被交趾那些南蠻子俘獲了,可一年後,南蠻子上表稱臣、遣回俘虜,其中卻並沒有紀六郎。大夥便都認定他是餵了魚了,連官家都要下令撫恤、追贈官職,紀夫人卻不肯領,還請到一位擅推衍卜算的陸天師,算出紀六郎雖當大劫、然生機未絕,只要娶上一房八字貴重的妻室,他日必能平安歸來。」
後生聽得津津有味,追問道:「陸天師?可是那位斷言『周氏一門三皇后』的陸天師嗎?」
「正是。那時太子還未薨逝,即將迎娶周國舅的女兒,一門三皇后眼看應驗,紀夫人聽了,哪有不信的?趕忙就給紀六郎挑了一房妻室,娶回家中,果然前些日子白江大捷,這紀六郎不但沒死,還活捉了那什麼南蠻子將軍,立下大功,眼看就要隨大軍班師回朝了。」
「原來活捉敵軍主將的是紀小將軍啊!果然虎父無犬子。」後生不住感嘆,「紀夫人也是女中豪傑,竟有這份定力,只不知紀小將軍這房妻室,娶的是哪家貴女?八字真夠貴重。」
「貴女好像也不算,那時節也只紀夫人信陸天師的話,顯貴之家誰肯把女兒嫁過去守這活寡?最後娶的好像是紀將軍部下之女。」
他兩個說的熱鬧,引得後面排著的幾個人都在聽,到此時就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嫗接話說:「我們鄰人的女兒就在紀府做使女,說是那嫁進去沖喜的小娘子姓方,是個頂頂孝順敦厚的人兒,阿彌陀佛,好人有好報,這可不就把小郎君守回來了么?」
眾人紛紛附和,都說這方娘子當真好命,紀六郎回京必然加官進爵,她以後的日子,是一定富貴榮華、順遂無比的了。
京中但凡知道這樁奇聞的,莫不如此作想,只有方娘子方盈本人,正對著好友周從善嘆道:「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怕什麼?難道他還敢休了你不成?」
她們兩個身處相國寺內一間安靜禪室,貼身侍女都被打發到外面候著,方盈沒有顧忌,便笑道:「你別說,他沒準真的敢。當年我們夫人使盡渾身解數,也沒攔住他從軍,不然何至於有這三年的事?」
「怎麼?你婆婆不想讓紀六郎從軍?」
方盈點頭:「大伯戰死後,夫人就再不許他和二伯習武了。」
紀家大郎死於戰陣的事,周從善略有耳聞,頷首道:「原來如此。不過休妻和從軍是兩碼事,你是他們家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回去的,又不曾犯過七出之條,他憑什麼休妻?」
方盈其實也只是說笑,「他想休也辦不到。實則我也不是怕他,只是好容易府里上上下下都周全了,婆婆慈愛、妯娌親厚,能舒心過日子了,嘭!天上掉下來一夫君……」
周從善撲哧一聲笑出來,「什麼叫天上掉下來一夫君?還『嘭』?帶響兒的?」
「嗐,別人不知,你還不知?我當初想嫁進他家,圖的不就是沒有男人,省一大半力,只把公婆侍奉好了就行嗎?」
周從善不光知道方盈的心思,此事還是她找到陸天師一力促成的,但人既然活著回來了,再說這些也沒意思,就勸解好友:「你也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壞,就算你們小時候有些嫌隙,如今他紀六郎也是經歷過大難不死的人了,難道還會為少時一點兒小事耿耿於懷,非同你過不去?」
她說著話,歪頭打量一番方盈,笑吟吟道:「換了是我,死裡逃生回來,家裡多了一位你這樣明眸皓齒、丰姿綽約的美嬌娘,還替我孝順父母、友愛兄嫂,府中上下交口稱讚,我只會喜出望外,從此把你當天仙供起來,恩愛白頭、永不相負。」
「不對吧……」方盈學她那樣打量回去,玩笑道,「你便是穿上男裝,咱們兩個站一塊兒,要說天仙,也得是你啊。」
她說的是真心話,周從善是公認的仙女樣貌,丹鳳眼、遠山眉,膚如凝脂、唇若塗朱,更兼腰肢纖細,行動起來頗有畫上飛仙之態。
至於自己,方盈自覺當得起「明眸皓齒」,但「丰姿綽約」——她的儀態舉止都是嫁到紀家以後才慢慢學的,跟周從善這種生長在三代公卿之家的可沒法比。
周從善斜她一眼:「我就多餘勸你,看你這樣,想是胸有成竹、早已有了對策吧?」
「我哪有什麼對策?」方盈苦笑,「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過,有件事我還真想找你拿個主意。」
「你說。」
「萬一他真的無論如何也不肯認這門婚事,我乾脆退一步,出家好不好?」方盈認真問道。
「……」周從善衝天翻了個白眼,氣道,「我還以為你想到什麼妙計要問我拿主意……平日頂頂聰慧的一個人,怎麼這時候犯起糊塗來了?出家?虧你想得出來?似你這般妙齡出家的女子,無人庇護是什麼下場,你難道不知?」
方盈忙說:「我當然知道,但我想著,我退一步,夫人必定加倍憐惜我,有她庇護……」
「你怎麼不想想她多大年紀了,能庇護你一輩子嗎?等紀夫人不在了,你指望誰?紀六郎的良心嗎?他若真有良心,你又何必退那一步?」
其實道理方盈都明白,她煩惱地嘆一口氣:「但我只要想到要同他演一輩子的情深意重,就煩得很。」
周從善想了想,突然道:「要不你乾脆假戲真做吧!你不是總誇他們家是難得的仁善之家、紀夫人剛毅果敢不輸男子嗎?紀六郎怎麼說也是紀夫人的親兒子,無論人品還是相貌,都差不到哪裡去吧?」
「……」方盈望著好友充滿興味的眼神,乾笑兩聲,「多謝你,我突然覺得,演一輩子也沒什麼好煩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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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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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代架空,類五代後期,私設成堆,不要較真
對了,稱呼上,官家就是皇上,這個大家應該知道吧?郎舅就是指姐夫小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