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滿屋子人都笑,只有方盈笑不出來——薑汁太辣了!她都把一年的眼淚流完了,眼睛也沒緩過來!
李氏不知就裡,看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紅彤彤的,還以為她是真情流露,十分憐惜,抬手道:「盈兒過來。」
岳青娥本來站在方盈前面,見終於提到正題,側身讓開兩步,拉著方盈手臂,將她推到婆婆身邊。
李氏攥住方盈左手,看向小兒子:「六郎也過來。」
紀延朗其實在交趾見到三皇子后,就聽說他下落不明期間,家裡給他娶了一房妻子,但三皇子並不知道娶的到底是誰家女兒,當時也顧不上細談。
所以直到先前從宮中出來,與兄長們結伴回家時,紀延朗才聽二哥說娶的是原洋州州判官方承勛的女兒、也就是那個從小就跟他互相看不順眼的方盈。
他打量一回立在母親身邊的女子,才慢吞吞走上前去。
「盈兒你還記得吧?」李氏問完也不等他答,自己接著說,「小時候在咱們家住過,那年你五哥成親,盈兒也隨她父母來道賀,聽說你們還見面了的。」
紀延朗十分冷淡:「是么?我不記得。」
李氏早料到他是這副態度,臉上笑容變都沒變,「不記得也無妨,過後你們小夫妻慢慢回憶,總能想的起來。」
她說著拉過兒子的手,將另一手攥著的方盈的手放進兒子掌心,「這兩三年你不在家,盈兒又是代你盡孝,又是幫你嫂嫂操持家務,可謂辛勞有加,如今你終於凱旋,須得好好謝謝她才是。」
紀延朗見方盈全程彷佛一個木頭人,始終低著頭不吭聲,落在自己掌心的手涼涼的,好像明白了什麼,敷衍地一點頭:「我知道了。」說完立刻抽回自己的手,轉移話題,「娘怎麼都不問我這三年做什麼了、為何不跟家裡通音訊?」
「急什麼?」李氏斜了兒子一眼,撂下他,先柔聲跟哭花了臉的方盈說,「六郎身上衣服舊了,你這些日子不是給他做了好幾身新的么?拿來給他穿上試試。」
方盈鬆口氣——終於可以回去洗臉了——忙答應一聲,福身告退。
岳青娥看著時候不早,也借故告退,同方盈一起出正堂,攜著她手往外走,悄聲安慰:「沒當堂鬧起來就是好的,你回去好好洗個臉、重新上了妝再來。」
方盈本來也沒把紀延朗的態度放在心上,不過岳青娥是好意,她還是謝過了,才與對方作別,匆匆回去自己院子。
貼身侍女立春叫人去打溫水,方盈趁房裡只有她們兩個,把那條有薑汁的絹帕塞給她,低聲吩咐:「你親手洗。」立春是她的陪嫁侍女,也是她在紀府最信任的人。
立春低聲應是,收好絹帕,等水盆端來,服侍著方盈洗凈臉和手,看主人眼睛還是通紅,又叫小丫頭用茶爐現煮兩顆雞蛋。
等雞蛋熟的空當,方盈叫侍女們拿來給紀延朗做的衣袍,挑了兩套尺寸做得夠寬大的,叫她們包好。
「娘子,外面剛剛把郎君的行囊送過來了。」門口小丫頭回稟。
方盈想了想,吩咐道:「先放到東廂去,等我問過郎君再說。」
小丫頭應了去傳話,留守房中的另一個貼身侍女杏娘覷著主人臉色,剛要張口,小丫頭就送了煮熟的雞蛋進來,只得咽回去,上前接過熟雞蛋剝皮。
方盈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她知道身邊這些人想問什麼,無非是紀六郎晚上住哪裡,再往深一點就是今晚會不會圓房——這挺膈應人的,更膈應人的是,今日全府上下最關心的,估計也是這個。
她懶得多說,閉上眼讓立春拿熱雞蛋給自己敷過眼睛,就叫她捧著那包衣裳,隨自己再去正堂。
此時已至申時,日影西斜,秋風蕭瑟,方盈抄著手往前走,小聲和立春說話。
「你說他經歷一場大難,怎麼也沒看出什麼長進啊?」
立春聲音更小:「奴婢瞧著,還是長進了的……」
「你也同嫂嫂似的,覺著他沒當場大鬧就是長進了?」方盈搖頭,「他雖然被寵壞了,但還不至於不懂事到那等地步。我說他沒長進,是因方才他那番應對,實則是落夫人的面子,顯著他自己不孝。」
李氏房中,此時也正說著一樣的話。
「不管怎麼說,盈兒都是我做主給你娶的,你再不滿,也不該當著兄嫂的面那樣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對我這個當娘的不滿,你自己想想,像話嗎?」
母親正色責備,紀延朗不敢再耍賴,老老實實跪倒在地,認錯道:「是兒子不孝,娘別生氣,兒子給您賠罪了。」
「起來,地上涼。」
紀延朗一聽母親還是心疼他,立刻笑著站起來,不料母親接著就說:「來炕上跪著。」
「……」
李氏坐在炕上,一指炕桌那邊,「愣著幹什麼?就跪在那兒。」
紀延朗只得拍拍膝蓋上的灰,脫鞋上炕,乖乖跪好。
「你知道你出事的這三年,娘是怎麼過來的嗎?」李氏側過頭,指指鬢角,「看見了嗎?都是頭一年白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外面但凡有點兒動靜,就以為是你回來了……」
紀延朗聽得鼻子發酸、喉頭哽咽,輕輕叫了一聲「娘」。
李氏想起那些日子,自己也覺難過,她嘆口氣,拿起炕桌上的佛珠,又拍了拍旁邊的佛經,「不知求了多少次神佛、念了多少遍經文,誰知不但沒求到你的消息,交趾遣還的俘虜中還沒有你。」
紀延朗不想讓母親再因憶起過往而傷心,故意打岔道:「那群廢物才捉不到兒子呢!」
李氏看他一眼,淡淡道:「那我們可不知道。要不是尋訪到陸天師,算出你命不該絕,衣冠冢……」
她心裡到底還是忌諱,狠話說個開頭就說不下去,只好生生轉回去,「直到盈兒嫁進來,日日陪伴開解,我才漸漸能睡個好覺。」
他就知道這話最終還是要說回到方盈身上,「娘,是誰選的方盈?陸天師嗎?」
「你當陸天師是做媒人的?還給你選定了人?人家只告訴你什麼樣的八字合適!」
「然後您照著八字去尋,就尋到方盈了,但應該不止尋到她一個八字合適的吧?可是別人家都不樂意、捨不得女兒?只有方盈,繼母當家、父親還得靠咱家提攜仕途,沒得選,對吧?」
李氏一開始沒明白小兒子追問這些的用意,就沒插嘴,聽他一徑說完,隱隱了悟,卻故意說:「如今木已成舟,還說這些做甚?你以後多疼盈兒一些,也就是了。」
「不不不,」紀延朗連連擺手,同時向前挪動膝蓋,身體前傾,湊近母親說,「哪成舟了?兒子這才剛到家,此事大有迴轉餘地……」
李氏拿起桌上手抄佛經本子,照著兒子那光亮的腦門就拍了一記,「我就知道你沒憋著什麼好話!還大有迴轉餘地,怎麼迴轉?休妻嗎?」
紀延朗捂著頭縮回去,小聲問:「休妻?你們當時還真正經寫了婚書?」
「混賬話!娶妻哪有不寫婚書的?我告訴你,趁早死了這份心,這門婚事,不但三書六禮齊備,還特意請了岐王做媒人,沒有一丁點兒的迴轉餘地!」
「……」岐王是當今官家的四弟,紀延朗沒想到家裡把一樁近乎於沖喜的婚事,操持得如此鄭重,但若就這麼認了,那也不是他紀延朗的作風。
「娘您別生氣,來,喝口茶。」紀延朗賠著笑端起茶盞,送到母親手上,看她淺淺啜了一口,開始解釋,「實則兒子對這門婚事,是真沒什麼所謂,我說的迴轉,是為方盈好。」
李氏掀起眼皮,從茶盞上方盯著兒子。
「真的。」紀延朗一臉誠懇,「人家當初就不情願嫁進來,不過是迫於父母之命……」
「誰跟你說盈兒不情願嫁進來了?」
「這還用說嗎?兩年前除了咱們家人,誰信我還活著?只憑陸天師一句話,就賭上一輩子,傻子才幹呢!」
李氏放下茶盞,上下打量幼子。
紀延朗莫名,待要問,侍女忽然回報:「夫人,六娘過來了。」
他趕緊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完:「娘,我覺著,您要真是喜歡她心疼她,就讓我們兩廂和離,您再將她收為義女,給她找個稱心如意的夫婿,好過如今這般不情不願嫁了我,以後同我做一對怨偶,還讓您操心。」
李氏笑了笑,先道:「別跪著了,好好坐下。」
紀延朗以為說動母親,眼睛一亮,側過身、伸長雙腿坐好,卻聽母親接著說:「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但若盈兒沒有不情願,還早就鍾情於你呢?」
「不可能!」紀延朗斷然否定。
「我說的是『若』,若她就是對你一往情深、心甘情願嫁過來的,又當如何?」
「什……什麼一往情深?」紀延朗抖了抖,「誰?方盈?對我嗎?」
「不可能!」他再次斷然道。
李氏臉上溢滿笑容:「要不這樣吧,一會兒盈兒進來,你自己問她,她怎麼選,咱們就怎麼辦,如何?」
紀延朗有點遲疑:「當著您,她敢說真話嗎?」
「那我一會兒借故迴避好了。叫馨梅躲屏風后替我聽著。」
紀延朗看一眼旁邊侍立的馨梅,「好,一言為定,不能反悔!」
李氏笑著伸出右手:「不反悔,擊掌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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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延朗:方盈鍾情於我?這種鬼話都有人信?
紀府上下:我們都信啊!
紀延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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