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 7 章

紀延朗邊走邊回想方才席上大夥都說了什麼,以期從中探知到這三年家中變化的端倪,他想得太過專心,連自己已經走到院子門口都沒發現,要不是守門的僕婦喚了他一聲,恐怕他要一直走到二門那兒才察覺。

「六郎可是三年沒回家,不認得門兒了?怎麼也沒叫個人給您打燈籠引路?」

紀延朗聽這僕婦說話的腔調有些熟悉,仔細一看,竟是從他小時候就服侍他的嬤嬤,忙伸手一扶,道:「杜嬤嬤,怎麼是你?誰讓你在這兒看門的?院子里沒人可用,也不能……」

「沒有沒有,是老奴自個兒要在這兒等六郎回來的。六娘說夜裡冷,怕老奴凍著,叫老奴進屋去等,可老奴心急,想早點兒看見六郎。」

杜嬤嬤一邊解釋,一邊拉著紀延朗進了院,廊下燈籠通亮,將院中景緻照得清清楚楚,他望著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一時有些恍惚。

自打紀家搬到東京、住進這處宅邸,紀延朗就住在這個小院。

小院成南北走向,略顯狹長,所以除了坐北朝南的正房外,只起了三間東廂房。

三間正房正對著院門,東面那間書房,是娘帶著他一起布置的,以前娘一直希望他能像二哥一樣從文,給他延請名師,督促他勤練書法,可惜他心思都在騎馬射箭上,從來沒正眼看過牆上掛的名家字帖。

西面是卧房,娘不干涉,他自己隨便布置,就用槅扇分了裡外間,在裡間偷偷藏幾本兵書,每日完成功課後回到房中,悄悄看一會兒兵書,是那時的紀延朗最快活的時光,也是他這三年在交趾,最常夢到的場景。

此時此刻,他終於回到家中,進了自己魂牽夢縈的小院,這裡卻已被鳩佔鵲巢,不再獨屬於他。

紀延朗頗有些不是滋味地環顧一周,覺著要不就不進去了,家裡空屋子那麼多……念頭剛轉到這兒,堂屋門口人影晃動,那位「鳩」迎出來了。

「郎君請嬤嬤進去坐下說話吧,天晚了,外面怪冷的。」方盈一路迎到階下,笑著說道。

「不用不用,老奴見著六郎就放心了,時候不早,你們早點歇著。」杜嬤嬤說完,不等紀延朗有所反應,扭頭就快步出了院門。

方盈忙叫了個小丫頭提燈去送,連聲囑咐:「仔細看著路,別叫嬤嬤摔跤,把人送到家了再回來。」

杜嬤嬤原是李氏之母、也就是蜀中先主皇後身邊的宮女,當年紀延朗被蜀中先主養在宮中時,曾服侍過他,後來跟著他回到紀府,連李氏都不拿她當下人,方盈更不敢怠慢。

眼看著小丫頭跟上去了,她才轉回頭,卻正撞上紀延朗打量的目光。

「這老嬤嬤腿腳還挺快。」紀延朗若無其事地嘀咕一句,抬腳邁步,越過方盈進了堂屋。

方盈跟著進去,見他只站在堂中打量,就說:「廚下備了熱水給郎君沐浴,郎君要現在就洗嗎?」

「先不用。」

除了多了幾盆盆景,換了熏香,堂中好像沒什麼變化,紀延朗轉身走到東間門口,探頭一看,驚訝地發現裡面幾乎與他記憶中一模一樣,走近細瞧,連筆架上掛的筆都是他當年淘氣、拿小刀刻過字的那幾支。

「書房裡郎君的東西,我都沒敢亂動,始終維持原樣。」方盈站在門口說道。

紀延朗回頭看她一眼:「書房裡?」

「是。」方盈不緊不慢地解釋,「卧房裡,我嫁進來之前,娘就叫人收拾過了,是以……」

意思就是不是她動的,紀延朗走到書案後頭,在椅子上坐下,然後抬手指指牆邊的椅子,「坐吧,我有事問你。」

方盈沒動,先問他:「郎君喝什麼茶?」

她這麼一問,紀延朗才覺出口渴,想想席上又是吃酒又是吃肉,也確實該喝點茶解解膩,就問:「有峨眉山茶嗎?」

「有的。」方盈轉頭吩咐侍女們去烹茶,完了才走進去坐下,「郎君想問什麼?」

紀延朗皺眉:「你不能換個稱呼嗎?」

「郎君想要我稱呼什麼?」方盈態度極好。

「你原來叫我什麼?」

「……」方盈叫他問住了,她以前叫他什麼?背後自然就是紀六郎,當面呢?仔細想了一會兒,她終於確認,以前她當面沒稱呼過他。

紀延朗這時也想起來了,這位「鳩」以前當著他的面總是指桑罵槐,根本沒稱呼過他什麼,當下嗤的一笑:「行吧,就你我相稱好了。方才我送我娘回去,她說這三年家裡出了好多事,但她累了,不肯細說,我想問問你,都有什麼事?」

「是與方才席上說的話有關嗎?」

她倒是機靈,紀延朗點點頭:「三嫂今日說那些話,似乎別有用意,還有,你進門才兩年,我又不知下落,我娘怎麼會讓你幫著二嫂管家?二嫂自己不是管得挺好么?」

「此事說來話長。白江戰敗的消息傳回,娘得知你落水失蹤,當時就病倒了,二嫂又是床前侍疾、又是照管府中上下,累得不輕,娘剛好些,她就撐不住了,請來大夫一看,才知她已懷有身孕。」

紀延朗已聽兄長說過二嫂又生了一個女兒,因此並不擔心,安靜聽方盈繼續說。

「娘為了讓二嫂安心養胎,叫三嫂四嫂幫著協理家事,誰料三嫂才接手,就亟不可待地想把府中管事娘子都換成她的人,惹得內宅下人都去找娘告狀。娘不得已,罷了三嫂四嫂的權,自己出手管了一段時日,直到二嫂那一胎穩了,才交回二嫂手中。」

可是胎穩了,總有瓜熟蒂落的一日,岳青娥生產時就不太順利,生下來又是一個女兒,雖然李氏和紀延壽都說女兒好,但有安氏程氏這兩個妯娌時不時拿話刺她,岳青娥又哪能放寬心坐月子養身體?自是一日比一日鬱鬱寡歡。

「二嫂足足養了百日,身子才好些,卻又趕上交趾遣回俘虜……當時人人都以為你回不來了,別說府里,就是外頭也有不少風言風語。」

這時立春送茶進來,方盈停下話頭,看著紀延朗喝了半盞茶,解說道:「這是今春的春茶,放到現在,味道有些淡了,不過這個時辰喝倒剛好。」

紀延朗白日在母親那裡喝的是蒙頂茶,因此這還是三年來第一次喝峨眉山茶,只覺茶味雖淡,卻有記憶里的滋味,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前話:「什麼風言風語?」

「就……無非是嫡支沒落,紀府恐怕要傳到三伯他們手上之類的。」

「他們還真敢想。」紀延朗冷笑著磨了會兒牙,突然想起來,問方盈,「外面都這麼說了,你還敢嫁進來?」

方盈沒有回答,盡量溫柔似水地看過去,果然紀延朗只與她對視了一瞬,就被針扎了一樣迅速移開目光道:「當我沒問。」

方盈忍不住想笑,忙低頭端起茶來掩飾。

「後來呢?三嫂還真鬧起來了?」

「倒也沒怎麼鬧起來,就是一直想取二嫂而代之,接管家務。娘當時沒有精力,也懶得理會,在我進門后,就讓我給二嫂打個下手。」

紀延朗打量她一回:「你定是在那之前做了什麼讓我娘滿意的事,不然再怎麼沒精力,她也不會放心叫你幫襯二嫂。」

「也沒什麼,就是給二嫂出過幾個主意,讓三嫂吃點兒小虧,別太目中無人。」

「你進門之前就同二嫂有來往?」紀延朗覺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麼線索,追問道,「我怎麼不記得你們認識?」

「大約是因為你不留意后宅的事吧。其實這些年,我每年都隨著我繼母來給娘問安,和二嫂也常見的,不過真正熟識起來,還是這三年。我小時候得娘的恩惠,不但在紀府住過一年,還跟著府中女夫子識字讀書,學了禮儀、開了眼界,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報答,那年聽說娘病了,不敢來打擾,就常同我繼母一起去廟裡上香,為娘祈福,有一次湊巧遇見二嫂,談起來覺得性情相投,便漸漸有了往來。」

她這番話純是出自真心,說出來真誠無比,連懷疑她別有所圖的紀延朗都挑不出什麼毛病。

他又喝了半盞茶,突然問:「那是怎麼找到你的?總不會是你毛遂自薦吧?」

方盈恍然,他這是懷疑她,借著與二嫂相交,然後處心積慮謀划著佔了他妻子這個坑嗎?他怎麼轉得這麼快?家宴之前不是還認定她是非自願嫁過來的嗎?

等等,他不會是信了她那句傾慕他的話吧?

那可有些麻煩,方盈斟酌著答:「我雖從小比別的小娘子膽大一些,卻也不敢在婚姻大事上胡鬧。此事你沒問過娘嗎?」

「問過了,不過我還想聽你說說。」

別是李氏不肯同他細說吧?方盈略一思索,道:「我說了你也未必信,不若你明日去問二伯二嫂。且我只知道我家的事,紀府這邊如何考量,他們二位應當更清楚。」

她說完不給紀延朗再追問的機會,直接站起來,說:「天色不早,你明日一早還得面聖,早些沐浴歇息吧。西裡間去年做了暖閣,今日我叫她們早早燒好了炕,遠道歸來,必然疲乏,你……」

紀延朗打斷她:「那你呢?」

「我睡外間床上。」

紀延朗沒進西面屋子,不知道裡面如今是什麼格局,有些猶豫,先岔開話問:「我的行李呢?」

「我叫她們先收在東廂了,想等你回來,問過你再收拾。」

「哦,東廂如今做什麼用?」

他沒回來之前,院里沒男主人,方盈身邊除了兩個陪嫁立春和杏娘,另外只有李氏分來的兩大四小、六個丫頭,兩邊耳房就夠住了,東廂只拿來放些暫時用不著的東西。

她如實說了,就見紀延朗眼睛一亮,道:「那正好,我就住東廂。」

方盈很喜歡他這個提議,但是,「這不合適吧?東廂好久沒收拾了,再說也沒有讓你屈尊住東廂的道理。」

「那你去?」紀延朗立刻頂回去。

「……」你最好在東廂住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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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延朗:希望以後有後悔葯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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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住紀家兄弟的名字沒關係,記排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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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死而復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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