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
小鎮的石板街道上人潮如織,易彪手裡拎著長棍,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
如今六界之中凡人與修真者、仙人妖精多數都算是和諧共存,其中少不了的一個就是有法力的不得恃強凌弱濫殺無辜,因此雖然小鎮上有些修真者定居,他倒是也不怎麼害怕。男人如鷹隼般的目光直勾勾盯著周圍,恨不得將所有人的一舉一動囊括。
他要來抓他的女兒,再次殺人後逃走的易舒言。
說來怪異,雖說有不得濫殺無辜這條規矩在,但很多時候那些妖仙來斷案時還是會偏向於那些殺人的妖精或是修真者,除非是真的罪無可恕。
被易舒言殺死的那個男人叫張大山,在村落里是出了名的老淫.棍,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原本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甚至連媳婦都是強買強賣的,先把人家小姑娘給關了一夜,哭得嗓子啞了才成。
背地裡不知多少剛剛被送進村子的女人對其唾棄,一旦真相秉明,估計哪怕是來了斷案的也不可能會站在他們這邊。
就譬如先前易舒言殺了個想要對她圖謀不軌的男人,那可是老孫家唯一的男丁!結果那斷案的妖仙過來施展回放之術后只留下一句「該死」就走,因此,這次只能他易彪親自上陣,給這不孝女一點教訓。
「噴火,胸口碎大石,吞刀……三張銀票看一次,就在那邊的大棚子里,各位鄉親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只需三張銀票,哎,沒長眼哪!」
兩人從一片叫罵聲里匆匆穿過,銀雪被易舒言攬著腰肢,整個人幾乎是貼到了她的身上去。如果說先前只是覺得兩個女人並沒有什麼,此時卻總感覺到耳根處泛起一陣難以抑制的燥熱。
「有人追我們?」銀雪給她傳音,「那些人又不是打不過,幹嘛跑得這麼狼狽?」
「和平地界,不得大開殺戒,違者輕則牢獄之災,重則魂飛魄散。」
穿梭過擁擠人潮,零散的微光如螢火般在易舒言的掌心浮現,真氣須臾匯聚成一個巨大的圈,挾裹著兩人一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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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金玉與脂粉堆砌起來的浮誇樓宇,大紅綢子高高掛在上頭,鎏金題字的牌匾上書「梵音樓」三個大字壯麗恢弘。
秦樓楚館也分三六九等,不同於尋常百姓給點銀票就能取樂的窯子,這裡的正經姑娘也有賣藝不賣身的,更是不會倚欄賣笑來招攬客人維持生計。
冬季難得的晴光正好,年輕漂亮的少女靠在欄杆邊撐著下巴朝遠方眺望,竟是在半空中看到徐徐浮動的黑點,正在往這邊飄來。
鶴溯揉了揉眼,還以為是自己沒看清楚。直至那小黑點離得越來越近越來越大才支棱起身子來,以手絹掩面,一雙秀麗狹長的大眼睛遙遙望向正在半空中打鬧的兩名少女。
「你放我下來,我這個樣子是必然不可能從正門進去的,我翻窗……易舒言!」
空中飛快劃過一道弧線,像個雪白絨球一樣的小兔子被刷地拋入窗內,幾乎是擦著鶴溯的肩頭蹭過去。銀雪在地面上打了個滾,頓時覺得滿室的香味都浸入了鼻腔,熏得頭腦發脹。
坐在窗邊的美人慢悠悠回過頭來,深刻詮釋了一笑百媚生的姿態。
與銀雪的秀麗和易舒言的冷清不同,眼前美人的一顰一笑都像是如水彩描摹,若不是坐在青樓的獨居室內,說是畫卷里走出來的仙子也有人信。
比尋常人略微深邃的眉眼讓她帶了點異域風情的美感,朱唇塗丹,鼻樑挺俏,滿頭的裝飾卻並不似繁重堆砌。眉是春山黛,眼匯水底月,被半摘下去的薄紗掛在雪白的下巴上,獨成一道朦朧風景。
費力仰起自己脖子的雪白小兔看得有些獃滯,一時間竟是忘了化形。
「砰!」
「客官您請,這是我們梵音樓最大的頭牌,叫鶴溯。不過鶴溯現在只能為您彈琴作畫,還請客官注意著不要亂了規矩。」
重重的開門聲同時喚回兩人的心思,銀雪見花魁沒對自己的出現感到驚詫,順勢鑽到了角落裡暫且躲起來。而身著黑衣的年輕男子只是沉悶地點了點頭,順手就關上了門。
鶴溯臉上的笑意稍稍消退一點,站起身來,裙袂如春水拂曳,筆挺的身姿竟是比起男子來也不遑多讓。躲在角落裡的銀雪歪了歪腦袋,凝神辨別片刻才發現站著的原是易舒言,於是兩隻後腿猛地一蹬,倏地跳入人懷裡。
易舒言下意識地一接。
嘖,還帶著點軟,不知是用了什麼詭術。
或許是小毛團在她身上蹭來蹭去的意圖太過明顯,易舒言臉色一黑,直接一把給扯了下去。銀雪輕巧落地,一隻毛茸茸的小兔須臾幻做白髮碧瞳的少女,面前的鶴溯卻毫無驚訝,只負手而立看向兩人,彷彿早就知道來意。
不多時,站在門口側耳聆聽的老鴇聽到了裡面如約傳來流水般的琴音,這才鬆了口氣,示意站著的幾個人可以退開幾步。花魁鶴溯的纖纖十指在琴弦上撫過,泠泠琴聲如大珠小珠滾落玉盤,越過窗外無數的雜音穿雲而去。
易舒言指尖在臉上一劃,薄薄的一層柔軟物質就落到了掌心,繼而整張臉恢復了先前的好顏色。鶴溯美顏冠絕城闕,易舒言的目光卻沒在那張臉上做任何的逗留,簡潔直白道:
「我們給你牽的紅線,你可要知道另外一半是誰?」
「鶴溯自然知曉,不然也不會在看到兩位仙子進來以後一點驚訝也無。」美人唇邊挑起笑,一舉一動都是恰到好處地將麗質展現,讓銀雪不由感嘆不愧是名滿周圍一帶的花魁頭牌。她一邊撥弄著琴,一邊壓低聲音道:
「城北鄭斐公子前段時間才考取了狀元回鄉,卻忘記了曾經要娶我的誓言,只把我鶴溯當做是尋常青樓女子看待,還說出今生今世不再往來的絕情話語。
我與他自小相識青梅竹馬,相伴著長大以後也是早就定情,后我被爹娘賣給了梵音樓,他知曉我賣藝不賣身的。若是兩位大仙可以幫忙讓鄭公子回心轉意,鶴溯……鶴溯感激不盡。」
她說到後面有些黯然神傷,甚至音都彈錯了一個,不過片刻后很快又續上。房間里的琴音連綿不絕,自然不會引起外面人的留心,銀雪飄逸的銀髮隨風而動,須臾後上前拍了拍她的肩保證道:
「你放心,我和她在來之前都把事情大概給打探好了,這件事大可就包在我們身上。」
鶴溯眉心一跳,不著痕迹地稍稍挪動一下避開了銀雪的觸碰,旋即笑容綻開,漆黑如墨丸的雙眼還帶著點潮濕:「那先多謝仙人了。」
戲要做全套,既然一擲千金進來聽曲,自然不可能到了一半就走。銀雪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吃鶴溯遞過來的瓜果,其中還有西域進貢的哈密瓜,一口咬下去清甜爽口。易舒言永遠是那一副常人難以靠近的冰山臉,在鶴溯一曲完畢以後就直接站了起來,告辭就走。
銀雪一個人也不好在花魁房間里久待,與鶴溯道別以後就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窗口。底下仍舊是那來來往往穿梭如織的人流,她使了個障眼法,誰也沒有發覺到一個少女的忽然出現。
尋常的法術對於矇騙凡人來說還是很好用。
易舒言很快走了出來,身後甚至還有幾個鶯鶯燕燕環繞,許是太久沒見到這樣俊朗又守禮公子,嬌聲笑語地讓她下次再來。更有甚者,一個膽子大的將香包拋到了她的手上,銀雪正等著看笑話時,卻見易舒言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地轉臉一丟,將香包給甩了回去。
「砰」地一聲正中那姑娘的脖子。
姑娘的臉頃刻間紅了一片,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
「還看?剛才看花魁的目光都要盯到人的身上去了。」易舒言的聲音比往日還要稍稍冷些,看向她的眼神帶著點凌厲,「既然是覺得人家好看,就不如自己化形裝作男子,一擲千金進去多聽幾首曲子。不過她終歸是名花有主,提醒你不要朝人家的身上撲。」
她向來要麼是話少,開口卻都是嘲諷,甚少能有給個安穩日子過的。那麼點時間的相處下來銀雪早已經習慣,在易舒言開口之後才收回望向樓上的視線,繼續裝著啞巴。
誰成想今天的易舒言像是吃了火.葯一樣,見她不開口又繼續不依不饒地問道:「你覺得鶴溯很好看?」
「不……還好。」
美人乍一眼足以驚艷時光,在長久的打量下卻又撐不起乍一見到時的絕艷。鶴溯美則美矣,一顰一笑都像是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缺失了不少靈動。平心而論,她雖然不那麼喜歡易舒言,但還是覺得易舒言細細看來比鶴溯好看些。
不過這話她不願意和易舒言說,討厭兔子精那件事還讓銀雪耿耿於懷至今呢。
「這是我們先前毀了的第一條紅線,如果不是不小心被弄亂,此時鶴溯和那鄭公子應該就成親了。最好今天就去找到鄭公子,將紅線歸位。」銀雪沉默片刻后換了個話題,「來,你把這個拿去。」
那是一條色澤鮮亮的斷裂紅線,在白皙掌心與膚色相映。易舒言一語不發地給拿到了手裡以後,掌心卻忽而狠狠一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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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易現在太沉默了,這樣不行,話匣子得慢慢打開-v-
當你們看到這裡的時候,作者的存稿已經快沒了……驚恐!3.6存稿箱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