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除了過於寵溺孩子,顧家也不是什麼適合養孩子的地方,這種背景深厚的大家族,裡面的每一個人都不幹凈,利益糾纏之下,少不得各種齷齪事。
雖然說有顧息允在,沒人敢碰葉久。
但是這個顧息允,身體狀況並不好,年少時便落下的病根,當年是有人要他死,最後只有他活了下來,只剩半條命,若非足夠驚人的意志,恐怕早就走了。
這些年完全是以一己之力、病弱之軀撐起整個家族。
就他聽到的那些事,這個人的手段不可謂是不狠戾無情,不留餘地。
年紀輕輕,便讓眾人惶恐。
葉琛然一直擔心,自家外甥在對方的耳濡墨染之下,會不會成長為一個無底線的狠人,但觀察了下小外甥在顧家的日常生活及衣食住行……
再這樣養下去,恐怕還是個小傻子……
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玩樂。
別提有多無憂無慮。
明明只相差七歲,看看他家小叔,堪稱是驚才絕艷,什麼都會,再看看他小外甥,傻乎乎,什麼都不會。
真讓人愁心。
舅媽,也就是趙悅看他的反應。
「我知道你不想把孩子送回去,我也不想,要不等這件事處理了,我們跟小九商量一下,只要他自己不願意回去,顧息允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葉琛然點頭,話題又回到剛才,「他這次為什麼打人?」
兩個大人轉頭看向那邊坐著的黑髮少年。
他們心裡都清楚,葉久平時雖然稱不上是多乖,但也絕對不是會隨便打人的個性。
這次實在是令人意外。
「出什麼事了?」
趙悅回想一下,貌似沒什麼事,「昨天我告訴他,席嶼臨時有事,今天來,小九有點不高興。」
「可能是等急了,覺得人家說話不算數,一時生氣動了手,下手也沒來得及收住。」
葉琛然不太信,他剛剛看得很清楚,席嶼身上的傷不是小傷,下手很重,絕對不是平時玩鬧的力度。
有種要把人往死里打的勁。
一直以來,他最擔心的就是這點,他擔心葉久在顧家待久了,學會了上流社會裡的那種骨子涼薄,不把人命放在眼裡,隨意放縱。
一個孩子要學壞總是格外的容易。
趙悅反倒沒有思慮那麼多,她覺得自家外甥挺好,能跟小孩子在一起玩鬧,本心肯定是好的。
「回頭我跟他聊聊,把矛盾說開就好了,朋友之間能有多大的仇。而且席嶼這孩子一向脾氣不錯,知情懂禮,只要好好道個歉,應該沒什麼事。」
於是。
葉久被舅媽哄著先去給人家道個歉。
他倒沒過多糾結。
主要是看一向注重形象的席嶼此時整張臉都被包紮了起來的可笑模樣,連張嘴說話都不能,著實是解氣,於是他盯著對方看了幾眼,很乾脆地道了聲歉,說完就走了。
「哎呀這孩子。」
趙悅作勢說了一句,卻沒把人追回來,轉頭看向病床上看著慘兮兮的席嶼,神色歉意,「實在抱歉,這孩子正在氣頭上,我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要不這樣,醫藥費我們都給包了,趕緊轉到好的醫院,可別讓孩子毀容了。」
旁邊的司機心裡嘀咕:還差你這點醫藥費?
打人的是你,道歉也是你,就欺負他們家公子脾氣好現在還不能說話是吧。
他看向病床上的人,越看越心疼,眼前的這一幕完全是印證了那句——
被打到不能開口反駁。
太狠了。
席嶼沒注意他的視線,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實話說,以葉久的身份和精神狀況,除非是把他打殘,否則他們家是沒必要追究這個責任的,畢竟誰能跟一個傻子計較。何況被一個傻子給打了,這件事本身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只是,他看著葉久離去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感覺哪裡開始變得不對勁。
就比如,葉久……沒那麼傻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對他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一個傻子九少爺,和一個正常九少爺,自然是後者更有用。
但這平白無故的敵意,是從哪裡來的?
*
因為這事,葉琛然很快接到顧家那邊來的電話。
先是問候了這事的起因結果,具體傷勢情況,隨後很快表示——你得把孩子送回來了。
葉琛然掛掉電話的時候,臉都是黑的,偏偏又不好反駁,當初他把孩子帶走的時候是答應過的,不然顧息允根本不鬆口放人。
現在又出了這一檔子事,對方更有理由把人帶走了。
他看了看那邊客廳里正在寫作業的兩個小孩,他媳婦是歷史學博士,每天都會抽出時間給孩子們輔導學習。
就比如小女兒的學習進度已經到了初中,課程基本被放到一邊,現在主要是看書練字和舞蹈,而葉久,已經把英漢詞典抄寫了三遍,他舅媽準備教他西班牙語。
「哥哥,你在想什麼?」
葉久回過神,把小表妹湊過來的小腦袋往回推了下,「看什麼,這不是你的作業。」
小姑娘眨巴眼睛,小小聲說話,「你有沒有聞到,媽媽做的糖醋排骨好香啊。」
「嗯……確實很香。」
兩個小孩齊齊看向廚房的方向,直咽口水。
這時一道高大的身影在旁邊坐下來,葉久轉頭一看,「舅舅。」
小姑娘一看爸爸來了,吐了下舌頭,拿起筆,繼續乖乖練字。
葉琛然在家裡的威望還是挺重的,最主要表現為他那不苟言笑的一張臉,不僅能威懾罪犯,還能嚇哭小孩,不過葉久很少會怕他,大概是因為——缺心眼。
「你小叔那邊打電話過來了。」
葉久怔愣,心情一時複雜,算起來,他已經有三年沒見過小叔。
葉琛然看著他,「在這裡過得怎麼樣?」
「很好。」
「那繼續住下去呢?」葉琛然說話很直截了當,畢竟委婉的話,外甥不一定理解,「你小叔那邊事務繁忙,經常有很多事要處理,你過去不一定能幫到他,在這裡,舅舅還可以繼續教你。」
葉久沉默。
過了一會,他開口。
「我覺得我得回顧家。」
這是他剛才考慮的問題,如果他只是顧家裡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那他確實可以繼續待在這裡,做個傻子也挺好,但他不是。
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只能是一拖再拖,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葉琛然看他的神情,還有語氣,似乎是已經做好了決定,這一瞬間突然有種自家孩子長大了的感覺。
「既然是你的想法,舅舅就不留你了。」
他伸出大掌,不輕不重地揉了揉葉久的腦袋,「在那裡住的不開心,隨時可以回來,舅舅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葉久鼻尖驀然發酸,大概是因為舅舅一向話不多,寡言淡漠,但為他做的一點都不少,也是真的把他當作是自己的親生孩子一般對待。
「哥哥……你要走了嗎?」
旁邊的小姑娘聽到他們的對話,簡直沒法練字了,拉著他的衣角,眼圈紅紅,「你真的要走?你走了以後誰陪我玩……」
小嘴一癟,馬上就要哭了。
葉久伸手掐了把她的小臉蛋,「說不定過段時間我就回來,接你去我那玩,你可要做好準備。」
小姑娘破涕而笑,「真噠?!」
「嗯,真的。」
沒過兩天,葉久告別舅舅一家,回顧家,坐上車的時候,感覺背包里似乎塞了什麼,拉開拉鏈一看,他愣了下。
裡面被偷偷塞進了一根糖葫蘆。
他經常給小姑娘買的糖葫蘆。
葉久抬眼看向後視鏡,此時車正緩緩行駛,透過後視鏡里,能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門口,石階旁,眼巴巴地瞅著這邊。
很是依依不捨。
但隨著距離的拉遠,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拐了個彎,消失不見。
他收回視線,緩慢地吸了口氣。
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當個傻子快樂嗎。
快樂。
但他不能永遠是個傻子。
他把糖葫蘆仔細收好。
到顧家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
葉久下車的時候,依稀還恍若隔日,這個地方他很熟悉,閉著眼都能想得出這裡的一草一木,做飯的阿姨,還有老管家,因為從小是在這裡長大的。
地方很大,里裡外外的傭人也不少,不過住在這裡的顧家人不多,這些年裡,除了顧息允,只有葉久。
其他人是沒有資格住在這裡的。
「小少爺可算是回來了。」
管家翹首以盼很久,終於見到去接人的車在門前停了下來,葉久的身影從車上下來,立馬喜笑顏開,過來仔細地瞧著自家小少爺,越看越欣慰,「長高不少。」
葉久揚眉,「那是,我還能再長。」
他把包從車裡拿出來,從裡面拿出一盒桂花糕,遞給管家伯伯,「舅媽做的,不多,這個給你。」
管家頓時受寵若驚,笑得臉上的褶子都深了,沒想到小少爺回來還不忘給他帶東西。
「坐了這麼久的車,小少爺要不先去休息一會?」
「不用,」葉久頓了下,「小叔在不在?」
「在樓上,剛才林醫生來了。」
葉久心裡咯噔一下,林醫生是小叔的私人醫生,基本每次出現都意味著小叔的身體狀況有變,總之不是什麼好事。
他進去,把東西隨便一放,上樓的時候,腳步遲疑了一瞬,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實實在在有三年沒見過小叔了。
上一次。
還是小叔死的時候。
臨死之前,小叔對他說過一些話,其中就有這麼一句——不要相信任何人。
結果他蠢到把自己的命喪在朋友手裡。
簡直是愧對小叔的教導。
葉久上了樓,朝著那個方向過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見房間的門被打開,一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邊走還邊回頭喊一句。
「我告訴你,顧息允,不聽好人言,吃虧在眼前,明天我就告訴你的小少爺去。」
一轉頭,差點撞上這邊的葉久。
「嚇我一跳,」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葉久定定地站在他面前,「什麼好人言?」
林醫生先是下意識打量他一下,一段時間沒見,這個年齡段的男生長得又快,個子比之前蹭高了一大截,乍一看,差點沒認出來。
他忽然咦了一聲,不知是發現了什麼,緩緩湊近葉久,盯著他的眼睛。
「桂花……挺香的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始終注視著葉久的眼睛,可能是發覺他跟以前不一樣了,畢竟一個傻子的眼神,與正常人的眼神,多少還是有些區別的。
何況他是個醫生,在這方面的敏感程度比旁人高很多。
葉久面色平靜,也沒有要掩飾的意思,「你剛剛跟小叔說了什麼?」
林醫生眉梢一挑,眸光亮了幾分,「你想知道?任何信息都是有交易代價的。」
他是在試探葉久。
「林莫。」
這時一道冷淡的聲音自他的後方響起。
葉久心頭一跳,視線越過林醫生的肩,看向那邊,出現在門口,神色淡淡地注視著這邊的男人。
比正常人增添幾分病態白的臉,卻絲毫不掩蓋他原本容色的出挑,堪稱是頂絕的一張臉,修眉挺鼻,薄唇清淡,矜貴而冷情,哪怕是穿著一身日常家居服,倚在門框,眼神漫不經意地瞧著這邊,依舊讓人心肝一顫。
這一瞬間他腦子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他小叔真好看。
單是站在那就很養眼,真不愧是他家小叔!
葉久微囧,沒辦法,從小就被自家小叔的顏值給暴擊了,哪怕日後有不少人對席嶼的容貌讚不絕口,各種花樣誇上天,說真不愧是國民貴公子,他也沒有太大的感受。
畢竟琅玉在前。
雙方差的不是一點兩點。
而小叔跟席嶼最大的區別,大概是小叔沒有太多斯文的氣質,他是個病人,自年少起,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額外的,於是總給人一種可遙而不可及的感覺。
就好像他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隨時會離開。
葉久怔怔地看著他許久未見的小叔。
然後慢慢地,揚起了一個笑,那笑容如同午後日光般,毫無陰霾,沒有任何的過往傷痛,乾淨而明徹,他喊了一聲。
「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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