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一班的早自習改成了自習,沒老師盯著,異常地安靜,每個人臉上都有種飽經風霜后的乖巧。
凌鑰和兩個校領導跟著秦偉一起去了醫院,陸開和葉蔓蔓被請進了教導處。
教導處里只剩下劉長喜,因為他心臟不好所以沒讓他跟著去醫院。
劉長喜跟這兩位祖宗大眼瞪小眼,他覺得也許醫院那邊還更適合自己,起碼方便搶救。
陸開和葉蔓蔓都極為配合,進辦公室以來未發一言,劉長喜說什麼也只是低頭聽著,一副認錯態度良好真心悔過的……假象。
劉長喜總不自覺去瞥陸開右手關節處的紅痕,看著都疼。他喝了口保溫杯里的釅茶,心裡重複:假象。
他程式化地說了十分鐘便開始專心喝茶,一是知道說了他們兩個也聽不進去,二是知道往太狠了說也不合適,這事最後調停的人肯定不是自己這個級別的,他又何必為此再把自己氣出個好歹。
但想了又想,將自己勸了個來回,劉長喜還是語重心長地對陸開說,「你呀,這次真是太過了!」
陸開掀眼,並不是滿不在乎,而真是像在反省似的,神情誠懇無比。
他沒為自己辯解,劉長喜盯著他一會,將杯蓋一合起身道,「我出去趟,你們哪也不許去,直到家裡來人,知道嗎?」
他走了,辦公室里就只剩下兩個學生。
可他們還是誰都沒有說話,他們今天說得話實在很少,做得事卻很多。
窗戶沒關嚴,一條小小的縫隙被風擠得發出讓人心麻的聲響。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
他們同時說,然後帶著些驚異看向對方。
「妳這是,開了預知了?」陸開挑眉。
葉蔓蔓看他,「誰想到你還真這麼沒新意。」
沉默,心裡那股勁兒就在這一聲默契里,隨著窗戶縫飄出去了。
葉蔓蔓的肩膀總算鬆了下來,「別跟我道歉。」
「妳先別生我氣,好歹聽我解釋解釋。」他拉拉她校服袖口。
「你不讓我……,到頭來有什麼區別嗎?」聽他一次,就這種結果?
但她不會認為自己該對他愧疚的,當然也不會感動。表現出感動會讓他蹬鼻子上臉真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愧疚,她對很多人感到過愧疚,可這裡不包括陸開。
以前是包括的,可現在不會了。
「咱們兩個,本來就是一回事,」她平靜地表白,「你替我去做,就別盼著我會袖手旁觀。」
陸開咧嘴笑了開來,他黑漆漆的眼中在這大白天讓人看到星光璀璨。
她白他一眼,果然是給點陽光就燦爛,「這可不是在誇你!」
「知道,知道,」他稍微往她那邊又靠近了些,肩膀挨著肩膀,小心翼翼呵護他女朋友柔軟的心,「我這不是想著,萬一影響妳三好生名額就不好了。」
葉蔓蔓危險地眯起眼,斜斜地睨他,嘴角扯出個不算笑的笑,「我稀罕那破三好生?」
這話要是讓第三個人聽見,葉神不是要被拉下神壇,就是要被永久地供起旁人只得瞻仰了。
這是真生氣了啊,陸開完全相信就算現在校長就坐在這,她也會說同樣的話。
「還有一個原因,」他可不敢再逗她,「我下手知道輕重,可妳那一椅子過去……蔓蔓,咱們前途無量,我還想好好跟妳過下半輩子,不值當的。」
葉蔓蔓臉一紅,又意識到這不是該臉紅的時候,於是就更惱,陸開倒笑得跟開了花一樣。
「你那樣叫知道輕重?」
「絕對的自信,我下手有準,」陸開臉上的自信並不像裝的,「那小子是做出副快不行的樣子讓別人心慌,也讓我不好再接著下手,看著嚇人最多就是鼻骨骨折,你信我。」
葉蔓蔓狐疑。
陸開就很無奈,「我才不跟那種人同歸於盡,」在她耳邊小聲,「我得跟妳白頭到老。」
他說著,勾起她手指,一根根牽起來,合攏了攥進掌心。
……
葉蔓蔓無計可施,就真體會到了什麼叫魔高一丈,她完全不是對手。
朱漣欣推門進來,一眼看到的就是葉蔓蔓那半張籠在光里的側臉,自然而然因喜悅而彎起的眼,只有很熟的人才能感知到的微微勾起的嘴角。
她的女兒白皙漂亮,只是表情經常過於嚴肅,不認識的人會覺得她有些難以接近。而她這個當媽的,不知不覺中竟也淡忘了,她的女兒開心時笑起來有多好看。
她恍惚,持門的手都忘了離開,就那樣被定在了門前。
這個瞬間她好像見到很久以前的葉蔓蔓,那時她還很小,第一次得了什麼比賽的冠軍,葉琛將她抱起來,在她臉頰親了口說,咱們去吃好吃的慶祝吧,我們蔓蔓想吃什麼呀?
漂亮的小姑娘說,那我想吃媽媽做的番茄蝦,行嗎?
她問「行嗎」時,眼神跟著轉了過來,望著自己。
他們父女都滿是期待與喜悅地望著自己。
那時葉蔓蔓的表情就是這樣,清澈如小天使的眼彎彎的,連鼻子都因此皺了起來,笑得那麼讓人心軟。
朱漣欣的心頭一酸,像被顆大石頭砸進了酸水裡,又酸又沉,心頭一哽。
她意識到葉蔓蔓已經很多年都沒再那樣對自己笑過,而現在,她望著的人也不再是自己。當她將視線轉向自己時,那笑意甚至頃刻被凍結,成了被刻意掩飾的平淡。
這孩子在她面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這件事她早已知道,可以說也是她所默許的。那個時候,誰也顧不得誰,所謂相互扶持,不過也是默認了對方的掩飾。
只是這樣的粉飾太平,什麼時候開始成了假戲真做?
他們分開了交握的手。
朱漣欣看到了。
「媽。」葉蔓蔓叫她。
朱漣欣關上了門,她的視線在陸開臉上巡了圈,又落回了葉蔓蔓身上。
「打電話的老師讓我來這,怎麼就你們兩個?」
陸開愣了下后就要走,說,「他出去了,我去找。」
「先別,」朱漣欣出了口氣,「先告訴我怎麼回事吧,我也好有個準備。」
……
陸開又要張口,葉蔓蔓已經垂著眼緩聲道,「他罵我,我揍他。」
陸開差點沒樂出來。
朱漣欣也是心累,她能怎麼說?說「人家罵妳妳就把人打到進醫院,那初中時我不天天往學校跑」,說「妳不是已經聽習慣了嗎」,說「你不是已經不在乎了嗎」。
到最後,哪句都像是在罵自己。
「他罵妳什麼了?」她問。
葉蔓蔓咬住下唇,一時開不了口。
陸開接話,「主要他也罵我了。有些人長著嘴不會說話,就該吃些教訓。」
朱漣欣怔愣,被陸開語氣中那股狠勁震住,一時也沒再去追究秦偉到底說了什麼。
陸開她之前見過幾次,也有接觸,他對自己不算熱情,可也沒給過自己臉色看。遵從著對一位長輩最底限度的禮貌,有時候他會覺得他性格中有些特質跟葉蔓蔓有點像,她想過也許他們能成為關係還可以的朋友,也許他們互看不對眼最多也就是互不理睬。
心理上早熟又帶些冷漠的孩子,更不會讓自己用孩子氣的方式解決問題。
而現在這兩個人卻在為對方打掩護,因為他們打了架。
他們前不久才剛從一場鬥毆中脫身,只不過那次他們算是被卷進去的無辜群眾,這次他們是加害者。
不久後門又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吳秘書。
他跟朱漣欣打了個招呼,直接走到了陸開那,先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確定沒吃什麼虧后,問:「留沒留下什麼證據?」
「什麼證據?」陸開問。
吳秘書想了想,「視頻,錄音,目擊那種不算。」
「沒有。」
吳秘書這才鬆口氣地點了點頭,道:「做得好。」
陸開驚愕,「做得好?」
「沒有什麼實物證據這事就好解決了,我已經聯繫了律師,他現在應該已經往醫院去了,你不用擔心。」
吳秘書一通話下來,陸開都要以為自己是犯了什麼命案。
朱漣欣聽了會,有些緊張地上前,開口又不知該怎麼稱呼吳秘書合適,於是只支吾地問,「那蔓蔓……」
吳秘書這才想起來似的,看了眼那長相精緻但表情實稱不上鮮活的高個子女生。
陸開卻說,「她只是站在那,能有什麼事?」
剛不還說她打的人嗎?怎麼又改旁觀了?
她留意到吳秘書,於是也沒開口,心情很複雜。
這兩個孩子呀……
吳秘書對這些事不怎麼在意,他給律師打了個電話,將重點說了下讓那邊心裡有數,剛掛了電話劉長喜就回來了。
劉長喜開了門,劉長喜抱著他的保溫杯將他們又引去了校長室。
他沒讓陸開和葉蔓蔓跟著,走前告訴他們醫院那邊的消息,秦偉果然鼻骨骨折,牙齒少了一顆,至於腦CT之類其他地方的檢查出不了那麼快,醫生的意思是不用太擔心,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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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教導處離開正好午休,兩人去了西食堂。
那真是體會了一把領導下基層視察的感覺。
全體注目禮,無人敢上前。
犯了錯誤的學生還想著吃午飯是不對的。兩人這麼想著,還是坐到了胖大叔那生意乏乏的窗口前。
打飯時胖大叔盯著他們兩張臉一言不發,大鐵勺抖啊抖,沒有肉。
雖然他們不是體育生,也沒有敢問上一句「為什麼」。
不一會林瓏和張兆京端著盤子也坐了過來,四個人賭氣一樣各吃各的,誰也不理誰。
又過了會劉小婧和井綉也坐了過來,八人桌從沒這麼滿過。
劉小婧滿臉難過,林瓏坐不住了,小聲對兩個女生嘀咕,「妳們兩個來湊什麼熱鬧,讓人看見多不好,班長還是學生會幹部呢!」
陸開和葉蔓蔓:……
被嫌棄的大佬的一生。
陸開失笑,「我是病菌嗎?」
「差不多了,」張兆京搭話道,「今天早上我出門,發現新刷的鞋沒幹,就去找了雙舊的先穿著。就找鞋晚了這麼十分鐘到校,好驚喜,我以後再也不刷鞋了。」
葉蔓蔓:……
林瓏抻著脖子,「你們知道這個B有多孫子嗎?他一進教室知道出了什麼事,見沒老師趕緊先去把秦偉桌上的血給擦了,秦偉那同桌感動得差點跟他表白。」
陸開:……
劉小婧神色哀哀,說得話倒很硬氣,「我去找古一杉,要個論壇管理員,24小時盯著刪帖!」
陸開和葉蔓蔓放下了筷子,一副服法認罪的慫樣。
想讓他倆認慫那可太不易了。
現在,他們知錯了。
「我不該衝動。」葉神說。
「我不該跟著她衝動。」陸神說。
六張苦臉,還是井綉小心勸道,「要不,還是先吃飯吧,就是咱們能換一家嗎?」
其他窗口人太多了,還是這平安些。
他們又低頭吃飯,誰都沒提校園網那帖子的內容。
不一會葉蔓蔓看了眼手機,低聲但也沒避諱旁人,對陸開說,「我媽說她要走了,我去一下。」
陸開點頭,兩人的目光焦灼了瞬間又分開。
葉蔓蔓在千人注目禮中逐漸走遠。
陸開跟隨她單薄的背影,她的步子始終如一。
他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