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朱漣喜果然剛拔了管子就辦了出院,出院那天葉蔓蔓沒去,朱英傑還很奇怪,直說「妳來吧我爸現在見妳高興著呢,可跟以前不一樣了」。
這話讓她怎麼接。
心思變了,聽什麼話味道也就不同了。
上午的課結束,大家都要奔赴西食堂。葉蔓蔓剛收拾好桌子,手機就亮了起來。
她看了眼,是朱英傑。
抽條傑:我姑有沒有跟妳說什麼?
葉蔓蔓心一沉,下意識捂了下胃。
蔓點:?
抽條傑:吃飯沒?
蔓點:說重點。
抽條傑:我爸提前出院,我姑很生氣。
盯著那行字出神好久,這才逐漸放鬆了身體。
蔓點:知道,她已經罵我一頓了,怪我不攔著。這事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她上家數落你了?
抽條傑:(菜刀表情)
抽條傑:她是上家來了,說在北京給我爸聯繫了個康復療養院,錢都交完了,讓我媽準備著等我爸拆了石膏就過去。
葉蔓蔓嘆了口氣。
蔓點:那就去吧。
抽條傑:不是,妳這反應不對勁啊,妳知道那療養院多錢嗎?她走後我上網查了下,給我跟我媽都嚇著了,這一過去少說得住半年,要這樣還不如在醫院多躺幾天!
蔓點:多錢啊嚇成這樣。
朱英傑報了個數,葉蔓蔓拿著手機愣了半天,就覺得后脖子發涼。
蔓點:訂金吧。
抽條傑:那就不知道了,沒問那麼細,因為我們壓根不打算去。我找妳也不是為我爸的事,是想問妳姑姑有那麼多錢妳知道嗎?
抽條傑:妳先等會,我話還沒完。
蔓點:……
抽條傑:出院結單我也對了遍,姑姑私下還去交過兩次費,還不算她給我我沒用的這筆,加加減減的,有點嚇人啊。我媽倒是沒多想,但我總覺得不太對。
是呢,她要有這些錢,也該把欠的帳還清了。
蔓點:,
抽條傑:什麼意思?
蔓點:手滑。
抽條傑:滾。
這邊抱著手機的葉蔓蔓眼看自己的拇指不受控制地發起抖,她很感謝朱英傑這通不是電話,不然肯定要被他聽出來。
朱英傑的話說到點兒上了,朱漣欣有多少存款,她心裡是有數的。
她放下豪言壯語要養舅舅一家,也就是這麼做的。可沉下心想想,她拿什麼這麼做,哪來的這樣的底氣?
那種內臟被擠壓的不適又來了,她把手機扔在桌上,任朱英傑又發了幾句,全當沒看見。
緩了會,她覺得自己可能有點低血糖。對,她正要去吃飯。
葉蔓蔓這才發現,有一個人已經在她桌側守了好久。
一直那樣專註地看著她。
「跟誰發信息呢,這麼認真?」男生聲線低沉,神色也是沉沉的。
就是那樣沉甸甸的一個人,一直都讓她感到安心。
可這次葉蔓蔓的腦中不知閃過了什麼畫面,陸開的臉和另一張臉重疊,她突然覺得可怕,覺得後頸濕涼的皮膚被尖利的指甲狠狠揪住,她畏縮地向後躲了下。
那個動作微乎其微,是能拿到微表情教學視頻當教材的不明顯,即刻她便讓自己穩了下來,貼著椅背,沒人能看到她緊繃的背脊。
陸開的眉頭輕輕地蹙了下。
他沒有再繼續那個問題,放低了視線讓自己顯得柔和些,說:「走吧,林瓏他們去佔位置了。」
葉蔓蔓擠出一個笑,她的午飯位置又不搶手。
可這次倒是她錯估了胖大叔的實力,他那片地方人還不少,基本全是高二的,又以一班的占顯著位置。
這源於一種自期中考試后興起的迷信:去領導小舅子那吃東西能提高成績,你們看一班的就都總去。
那張八人桌空的位置最多,可以說林瓏很拚命地在占坐了。
葉蔓蔓特地要了杯飲料,想著補點糖分,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邊聽林瓏他們聊天。林瓏正跟祁真模仿那天丟了眼鏡的化學老師,非說眼鏡是丟他們班讓他們給藏起來了,氣急敗壞地找兇手,化學老師度數還特別高,離得遠點瞧不清人臉那種,指著祁真罵林瓏,指著林瓏罵祁真,越罵底下學生笑得越歡,他就越氣。
祁真學他臉紅脖子粗想罵人又不能蹦髒字的樣子,逗得一桌子人狂笑。
葉蔓蔓就那樣聽著,偶爾也跟著笑。
她特別享受這種感覺。
她喜歡和這些人一起吃飯。
「哇塞大叔今天哪進的菜,這尖椒也太原生態了吧!」黎思思捂著嘴滿臉通紅,也要堅持著把話說完,「巨辣,你們可別吃!」
葉蔓蔓自然就看到旁邊的盤子里,陸開要的那份尖椒炒肉絲。
此刻陸開看似沉著,但耳根已經要燒起來了,他無奈又無辜,投來求救的目光。
葉蔓蔓將自己的飲料塞進他手裡,看他大口灌了半杯,嘲笑,「蒼天饒過誰。」
可不是他騙自己吃花甲的時候了。
之後,嘲笑祁真表演過激的林瓏也中招了。
他們這桌太醒目,端著盤子正找位置的林禹珍被吸引。
她旁邊是程思芮和孫夢,三個人來得晚了,半天沒有位子。
從陸開生日之後,程思芮其實有意地在迴避他們,她知道陸開和葉蔓蔓都不介意,可她也清楚自己做過些什麼。總覺得,不太好。
後來那些真真假假的事,無數好事者來找她求證,覺得她該幸災樂禍。或者說,為了解氣也應該大方地分享出來。
她只是替陸開累得慌,想說你看吧,我早提醒過的,能怪誰?
可陸開並沒有怪誰,他瀟洒地揍了秦偉一頓,還是那個樣子,喝著葉蔓蔓杯中的飲料。
林禹珍也看到那幕,她嘴角一壓,將肉乎乎的臉壓出個嚴肅的表情,盯著自己男朋友孤獨的背影。
她說,「我要去找張兆京,妳們去不去。」
她也要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
「去。」程思芮說。
孫夢「啊」了兩聲,那張桌子已經很矚目了,這樣好嗎?
可看平時乖的不得了的林禹珍那雄赳赳的背影,她是攔不住的。只能再次吐槽:你們都被無形中影響了,真的沒有發覺到嗎?
林禹珍將餐盤一放,拉開了張兆京邊上的空椅子。張兆京愣了下,露出喜從天降的痴獃臉,什麼也沒說地先為她把一次性筷子掰了。
這張桌子再也裝不下人,程思芮大大方方地問陸開,「你臉怎麼這麼紅?」
「辣的。」陸開說。
「哦——」程思芮點頭,「活該。」她說完,自己先笑了。
有了三班同學的加入,祁真的話匣子就又開了。
幾人聊著聊著,不知怎麼就拐到高考志願這種正能量的話題,一班幾位對這話題深以為然,凌鑰八百年前就已經摸過底了,各自說起自己想報考的院校專業,左右不出那幾個熱門。
「真不愧是一班的,真敢說啊。」孫夢吐了吐舌頭,特意去問一直沉默的葉蔓蔓,「葉神妳要報什麼?」呸,她怎麼也跟著這麼叫了!
被點到名的人遲緩地扇動下眼睫。
旁邊井綉接話,「蔓蔓要考政法的!」
在一桌人的「哇」聲中,葉蔓蔓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她彎腰欲撿,被陸開攔了下,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葉蔓蔓奇怪,那股辣勁還沒過去?
「掉了就掉了,換雙新的。」
她一想,也是。
「那是不是能當個法官律師什麼的?」祁真跟著參合,直盯著葉蔓蔓嘆道,「適合啊!」
「肯定能穿那種制服吧?」黎思思想象了下,自己先小尖叫聲,「好帥!」
葉蔓蔓一直沒吭聲,漸漸大家也覺出不對,氣氛怎麼透著點古怪。
井綉有些不安,拉了下葉蔓蔓袖子小聲道,「是那次凌老師統計時我不小心看到的。」
葉蔓蔓恍了下神,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有點突兀。她說,「我去要雙新筷子。」
然後她就又被陸開攔了。
陸開說:「妳跟我出來一下。」
她視線微瞼,薄而白凈的皮膚透出一種冷色,她點了點頭。
一桌人就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地推椅子離開,他們的飯菜都還沒動多少,唯一空了的只有那杯飲料。
幾人面面相覷。祁真撓了撓頭,真實地疑惑,「這看著,怎麼這麼像約架呢?」
林瓏大喇喇不當回事,以一種過來人的語氣道,「他們就是那樣的,別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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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開讓她跟著,她就一直跟在他身後,甚至都沒怎麼太看路,以一種撞不著別人也踩不著自己的距離夢遊一樣地穿過校園。
她意識到自己在爬樓梯,這樓梯不是教學樓的。
陸開帶著她去了圖書館。
他熟門熟路地開了天台門,人先進去,葉蔓蔓在後面跟著,門在身後自動關上,是一聲重金屬撞擊的悶響。
轉眼間葉蔓蔓被陸開壓在了牆上,她還沒鬧明白怎麼回事,高大的男生以一種遮天蔽日的強勢姿態籠住了她視線內所有的光。
他發了狠地吻了過來。
葉蔓蔓的眼睛兀地瞪圓,他的鼻子正摩擦著她的,嘴唇也吸吮著她的。
自從陸開學壞后,總是要藉機占些便宜,可這個吻都不知算不算是個吻,力氣大到她脆弱的唇瓣因疼痛而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可仍被他死死叼著。
吸吮,再以舌尖舔過,見證那被吻腫的地方覆上一層水潤,然後在同個地方又吮下去。他就垂眼盯著她的唇,拉開微小的距離又再貼合,反反覆復讓她疼,讓她墜入到他憤怒的火焰中。
陸開現在很生氣。
他按上她的下巴,另手攬過她的腰,在她已變成櫻桃色的唇瓣吻了下,侵入進去。
葉蔓蔓一口氣悶在胸腔,無力招架他的侵佔,他的舌尖勾起她上顎,那裡分佈著敏感的神經,她整個人都在他懷裡顫了下,無法抑制地。
男生僵了下,她腰後手掌跟著一壓,幾乎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里。
他的氣息由外而內地將她滲透,葉蔓蔓渾渾噩噩起來,腦子是缺氧后的模糊,身體又有些無以名狀的酸軟,她腿發軟無力地向下滑了些,被他撐住。
他在那時離開了自己,是臉貼臉的那種離開,一點不妨礙他們呼吸著彼此的二氧化碳。
他的吐息就打在她皮膚上,燙得人心頭髮慌。
「妳到底在琢磨什麼?」男生沙啞的語調在本就低沉的嗓音上蓋了層沙,顆顆粒粒地隨著吐氣打在她臉上,葉蔓蔓的心揪了起來。
他依然那樣,手在她耳側滑過,落到她頸側耐心地撫摸,那是她頸動脈的位置。
「要跟我分手嗎?」他慢慢地又再靠近,唇貼著唇。
他的瞳孔成了她世界的全部,那個距離已經近到她看不清其中有什麼,只知道是片極深的幽暗。
她要被吸進那幽暗之中。
聽他說,「想都別想。」
他像一隻剛在決鬥中獲得勝利的頭狼,迫不及待地規劃自己的地盤,在她的額頭、眉骨、眼皮、鼻尖、唇角,不緊不慢地輕輕吻過,一遍又一遍。
那甚至比剛才的深吻更讓人顫慄,但更讓葉蔓蔓意外的是他的話。
「為什麼會那樣想?」她喘息著,十分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但語氣依舊認真。
「妳知道自己已經多久沒有好好看過我了嗎?」
他的拇指在她頸動脈摸索,感受著那裡令人安心的跳動,她的紅透的臉,她的順從的姿態。
都是他的。
逃避他的視線,迴避他的問題,怕他。
那也是他的。
葉蔓蔓終於明白,他的憤怒源自恐懼,就如她的逃避同樣源自恐懼。
陸開明明給了她很多時間,可她不能仗著這點而折磨他。
她定定地看了他兩秒,伸出雙臂攬上他的脖子,本就是極近的,她反吻了回去。
也學著他,用勁地吮他的唇。
他的回應是頃刻之間的。
兩人抱成一團,在這個髒兮兮的角落糾纏得不分你我。
陸開已經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控,可葉蔓蔓仍不知深淺胡亂地抱著他又啃又咬,隔著兩層夏季校服,他們的身體摩擦著彼此,女生衷情於某個牌子的沐浴液,那種清淡的甜跟著熱度的攀升一點點由毛孔蒸發出來。
等陸開再恢復些神智,眼前人已經被他重又頂在牆上,軟軟的頭髮亂糟糟翹起幾根,她的眼和唇一樣,帶著紅痕的濕潤,整個人像正在融化的甜筒。
喉結動了動,他再吻了上去,這次是她纖細的頸。夏季校服的扣子在他的唇齒間一粒粒繃開,今天的太陽有些毒。
春天那麼倉促的已經結束。
她一直在顫抖,忍耐著急促的呼吸,在他噴出的熱氣到達第三粒紐扣時,口中溢出小小聲壓抑的悶哼。
胎毛還未褪的小羊羔顫顫巍巍將動脈露出,討好著那顆嗜血的尖牙。
陸開的心一時間又軟又疼。
誰說棉花打在身上一點感覺都沒有?這團小棉花就剛好堵住了他心臟最重要的那根管道,幾乎要了他的命。
他自問跟葉蔓蔓不是什麼天作之合,他們在一起不說犯天下之大不違,也難免讓很多人覺得疑惑又古怪。
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同的人,有些地方又有著微妙的相似。就像接吻這樣的事,到最後總是成了一番撕咬,她眼中慌亂又害怕,可也絕不退縮半步,迎著他顯現出一種自暴自棄的無畏。
他知道了為什麼他們要在一起,只有他會在這種時候停下手來,他認得這種眼神,那並非出於愛或者說並不全出自於愛。
有段時候他自己也是這樣,他的解決方法是去打一些無意義的架,做更出格的事,用不像自己的方式試圖跳出生活施加於自己必須妥協的結果。
就覺得無能為力,什麼也都無所謂了。
凝視她,抱住她,捋順她亂翹的頭髮,讓她枕在自己肩上平息。陸開謂嘆一聲,「寶貝兒,我很擔心妳。」
懷裡人顫了下,回抱著他,沒有用力,也沒鬆手。
好久,人潮如幕晚的雲雀嘰嘰喳喳歸了巢,校園外逐漸靜了下來,馬上就要打上課鈴了。
葉蔓蔓終於慢吞吞地在他耳旁吐了幾個字。
「我不會分手的,不要再提。」
陸開鼻息全是她的味道,他知道她心裡有事,而自己這幾天過得也並不太平。
陸匡明在家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是和吳秘書開會,有時還有別人。有一天他聽到他在給赫晴打電話,見到自己在馬上換了位置。
因為自幼的成長環境,陸開對於人的情緒感知一直都比較敏銳,他知道現下的處境就叫做風雨欲來。
而他什麼都不知道,一夜間彷彿身邊所有人心裡都多了個秘密。
葉蔓蔓回抱著他,她還是什麼也不說,可很奇妙地那種無底的焦慮似乎被填上了些。
是懷裡這團軟棉棉的棉花嗎?
他的下巴在她發頂磕了磕,不著邊際,文不對題。
「誒,妳說,我怎麼這麼喜歡妳呀?」
葉蔓蔓也笑,是啊是啊,真是個謎。
眼見再不回教室他們又要被公開展覽,兩人才不情不願地分開,看著對方衣衫凌亂慘兮兮的樣子,都覺得好笑,更多的是讓人臉紅的不好意思。
這會才遲鈍地覺出害羞。
太瘋了。
整理了下儀錶,陸開緩解尷尬地打趣,「這會要有老師上來,可就真說不清了。」
葉蔓蔓看了他一眼,不以為意,「說不清就別說。」
陸開無奈搖頭,「發現沒,妳其實有點虎。」
葉蔓蔓愣了下,剛退下去的熱度又有點席捲回來的跡象,只不過成因有差。
她清脆的聲音顯得有點急,「你煩不煩啊。」
兩人踩點進的教室,就算之前已經整理過畢竟時間倉促,那天台灰土也大,純白的校服皺巴巴還帶些土道子,怎麼看也不像度過了個平靜的午後。
尤其葉蔓蔓,下唇腫得明顯,還掛著個血點,和她那張白凈的臉一比反差極大。
林瓏整個人都傻了,充滿敬意的目光追隨著陸開直到他在自己身邊坐定。
「我操,」他懟陸開,「你們還真約架去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