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牌世界
小宴/文
宮道狹長,雪霰又起。
領路的內宦低著頭走道,心裡想著,今年延京的冬來得可真早。
陳司醫隨在內宦身後,同樣是心事重重。
袖袋裡的一枚金條沉甸甸的,分量不小,抵得過自己兩三年的俸米了。猛然收到這樣的好處,陳司醫怎麼想,都不覺得是謝小盈隨手打賞,謝才人定有深意。
於是他一路走來,都還在品鑒謝小盈那句「以後關照」的話。
仔細回憶起來,當初其實是陛下親自指他去給謝才人醫治,謝才人進宮已有時日,卻不曾聽聞她逢沐聖恩,難道謝才人是想讓自己去給皇帝回個話?
想到這裡,陳司醫腳步暫停。領路的內宦見他不走了,回過身問:「陳司醫,可是有什麼東西遺落了?」
陳司醫盤算了一下行事難易程度,片刻后抬頭笑笑,「請貴人帶路,臣有事要回稟陛下。」
內宦一怔,雖然陳司醫年紀不大,官階平平,但他是皇帝南巡時侍奉的御醫,內宦一時也不敢質疑怠慢,只好改道,領著陳司醫一路向御庭中去。
當今皇帝宗朔,登基不過五年,年號成元。
此時臨近晌午,皇帝多在外廷見大臣。內宦將陳司醫領到內外廷之隔的崇明殿便止步,將其引給其他宦官。外廷內監都是皇帝親遴,陳司醫號過幾次御脈,眾人倒都識得他。皇帝私下稱讚過陳司醫性情端方,本就準備提他做侍御醫,用著放心些,只是又覺得他醫術還有待精進,姑且放著了。
換來的內宦自然要問清來意才能領人見皇帝,陳司醫不卑不亢道:「臣奉旨為謝才人醫治,此來回稟陛下。」
內宦聞言有些意外,丁點小事,何須回稟陛下?
可陳司醫此刻低眉斂目,單看神情,看不出其中是否還有旁的奧義。鑒於皇帝對陳司醫本就青眼有加,那內宦思慮片刻,開口道:「陳司醫請。」
陳司醫來的恰逢其時。
當今宰執英國公才剛告退,皇帝方命人傳膳,內侍報陳司醫求見,他沒多想就讓對方進來了,以為是替自己號平安脈的。
宮人在內閣間擺膳,宗朔活動著手臂,在室內左右踱步兩輪,算是消散消散。男人身丈高,揮臂動作時,近身侍奉的宮人都要垂首退避幾步。見陳司醫進來,宗朔便招手道:「朕這幾日有些咳,應當是上火,你來得正好,給朕看看。」
陳司醫梗了須臾,但很快俯身:「遵旨。」
見過外臣各懷鬼胎的丑相,再見陳司醫這樣平和清凈的醫官,宗朔有些憤懣的情緒勉強平復一些,他有的沒的說了說自己這兩日的反應,陳司醫從善如流道:「陛下正值壯年,無須憂心。肝火旺盛一些,臣少時寫個方子,為陛下疏氣解郁,自有好轉。」
宗朔「嗯」了一聲,見陳司醫肩頭有緩慢融化的雪片,不禁嘆道:「延京冷得真是快,離開南方時,那邊還暖得開花呢。」
陳司醫等了半天,總算找到這個話口,他當即道:「陛下既說到南方,臣還有一事回稟。」
宗朔尚未回神,隨口問:「什麼?」
「臣奉旨為謝才人醫治,不敢怠慢,謝才人如今已經大好了,臣未負聖意。」
宗朔早忘了後宮多了謝小盈這樣一號人,聽陳司醫一板一眼這樣說,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旋即大笑,「陳愛卿,你這個人真是敦厚誠善!」
他以為陳司醫如此回稟,全然是為了不負君命。無非是給內廷不起眼的才人治個暈船,只因是自己下旨,即便是小事,也特地來認真回稟。宗朔不由感慨,要是前朝為官人,都能像陳司醫這樣,再小的事也能遵從自己的旨意落實下去,不管多簡單的結果都能及時彙報,那該多好!
陳司醫一頭霧水地跪在地上感謝皇帝謬讚,宗朔笑著擺擺手,「起來吧,朕記得你今年二十七歲了?」
「是,多謝陛下惦念。」
「在尚藥局里,資歷還是淺了些,不過就沖你這個性子,朕也認為,值得提拔。」
宗朔很快命人去傳旨,將陳司醫擢升為侍御醫。宗朔又勉勵了對方几句,隨後就讓人下去了。他沒太把謝小盈痊癒的事放在心上,畢竟後宮有皇後主,謝小盈的來歷原委,他都與皇后一一交代過。皇后與他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篤,早有默契。該怎麼行事,宗朔相信,皇后自有分寸。既如此,天下事尚且打理不完,他哪有必要再為一個粗鄙商賈女的事情費心?
唯有被人送出宮門的陳司醫有些茫然,他摸摸腦袋,又捏捏口袋,不敢相信自己今日進宮,白得了一根金條不說,居然還升了官?
內宦甚至奉承道:「以後要改口稱陳御醫了,御醫慢走。」
雪夜。
天色一黑,謝小盈在宮閣里就開始打盹犯困。沒有電燈真是不行,她命人點了兩根嬰兒手臂粗的蠟燭,又把父親給的夜明珠擺出來,屋子裡還是黯然昏沉。謝小盈什麼事都不敢做,生怕太費眼睛,變成近視在古代可就沒救了。
她索性召荷光過來拆卸髮髻,準備就寢。
蓮月弓著腰在一側鋪置床榻,但還是忍不住啰嗦:「娘子既然今日這樣早就休息,不如明日,我們還是去拜一拜皇后吧。這是宮中禮節,應當守的。」
謝小盈不以為然,「都說了我還在養病,去湊皇后的熱鬧做什麼?」
「可娘子已然痊癒,要讓皇後知道,免不了治你怠慢之罪呀。」
「她不會知道的。」謝小盈在職場摸爬滾打多年,雖然伺候甲方免不了戰戰兢兢,但卻很了解上位者的心思,「我這樣一個小人物,病好病壞,皇后豈會在意呢?只要陳司醫不去說,沒有人知道我已經病癒了。」
蓮月眉峰微蹙,她一貫性格謹慎,不由反問:「那萬一陳司醫去說了呢?」
謝小盈愣了愣,脫口道:「不會吧?」
兩個人四目相對,氣氛冰冷了幾秒,謝小盈大腦飛速運轉,猜測陳司醫跑去「多嘴」的可能性會有多大,以及即便皇帝皇後知道了,又會如何。片刻,還是謝小盈猶自鬆口氣,笑笑說:「陳司醫看起來不像多事的人,且陛下、皇后若真知道,也自然會使人來傳喚我。我們以不變應萬變就是了,你別慌。」
嘴上雖這樣說,謝小盈還是有點心虛。翌日醒來,一早晨她都很老實地守在屋子裡,生怕突然有人來傳話,叫她去見皇后。但一個上午悠悠過去,清雲館風平浪靜,如同尋常那樣,無人置理,也無人踏足。謝小盈的心情一下子就輕鬆了,看來鹹魚生活可以正式開啟,不會有人來打擾她了。
謝小盈重振旗鼓,她在現代是每天睜眼就要回微信,做夢都是處理甲方需求的卑微社畜。一朝成為萬惡的統治階級,不驕奢淫逸一番,豈不枉來世上這一遭?謝小盈先是花了幾天時間,領著宮人整理了一番帶入宮的四十餘個箱籠。
滿箱珠寶玉器,一打開便熠熠生輝。
蓮月荷光早就對此習以為常,那四個新來的宮人便徹底被震住了。
莫說她們,其實就連謝小盈猛然看到這些珍奇異寶,都精神為之一振!
她在現代北漂快十年,在帝都也買不起一套房,每次去逛個宜家都在想,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擁有自己的房子?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布置格局!
沒想到,做打工人苦苦奮鬥沒能圓夢,一朝穿越,機會居然這就來了?
清雲館是一個二層樓的小宮閣,放在宮殿中不算宏大,但對謝小盈來說卻足夠了。她對木質建築有些著火雷劈的擔憂,不敢睡在二樓,便把一層設作寢殿,寢殿裡面單辟出一塊專掛衣服,「這叫衣帽間!」
蓮月看了只皺眉頭,「娘子,這樣統統掛著成什麼體統?若陛下見了,定說娘子沒規矩。」
她帶進宮的裙襦繁多,掛起來滿目琳琅,謝小盈上輩子做夢都想租個有衣帽間的房子,可惜一直租不起。她摸著五顏六色的綾羅綢緞,內心充盈,於是毅然道:「陛下不會來,陛下也見不到。你就聽我的,我覺得這樣甚好。」
雖然古代還沒有推拉門這種設置,但她帶進宮居然有個精緻雙面蘇繡的碩大屏風,上面是石榴多籽的寓意,金紅絲線灼目,有種繁盛之美。為此,謝小盈也顧不得嫌棄這個寓意,立時命蓮月擺出來,正好做衣帽間的分隔,寢殿很快就布置完了。
二層的宮閣,謝小盈一邊做了書房,另一邊做了「棋牌室」。清雲館算上她與宮人,共有七人。謝小盈想得很好,等過些時日,待蓮月對另外四人的「考察期」結束,他們七人足夠在這裡玩桌遊了!
七個人堪堪可以玩最基礎的「狼人殺」,等大家進階一下,就可以試試「阿瓦隆」。這都是謝小盈讀書的時候和朋友聚會最愛玩的遊戲,她還打算回憶回憶,再引入複雜一點的「三國殺」,把上學時候沒玩夠的癮重新過回來!
謝小盈很明顯對「棋牌室」的布置更投入,前朝的古董花瓶、傳世的書畫,統統擺設在了這邊。單是牌桌上一柄金鑲玉的如意,就足夠攝人了。
這些事做完,謝小盈終於有些成為統治階級的實感。她很明顯察覺到,蓮月荷光對她陳設的品味不怎麼苟同,但兩人一來勸不住她,二來不敢觸怒她,多是順著她的意思。小小清雲館,現在就是她謝小盈說一不二的天下!
謝小盈於是摩拳擦掌,準備開始正式運作自己的棋牌世界了。
「狼人殺」雖然玩起來簡單,但需要製作一些卡牌道具,譬如「狼人」「女巫」……但這種字眼做出來,難免要被外人誤解她壓勝,安全起見,謝小盈想先弄個樸素的「軍棋」試試水。
軍棋是她小時候最愛和同學玩的,製作簡單,玩法豐富。可以明牌、暗牌、對立牌等等,兩個人可以玩,四個人也有四國軍棋的下法。這東西描繪起來和象棋十分類似,她與蓮月、荷光二人大致說說,兩個人便都能理解是什麼形制。
「我記得咱們有現成的好玉石,你拿出去,找個工匠幫忙打磨成一模一樣四四方方的大小,然後依著我說的去刻字,要打出兩副來。字須得不同顏色,方能區分。匠人若問起,你就說我病中無聊,下棋消磨時間,免得走漏風聲。」
這些日子清雲館無人來擾,蓮月與荷光也漸漸接受了謝小盈這樣避世而居。勸她去拜見皇后的話已經不再說了,只是行事依舊小心,不敢叫外人察覺謝小盈身體實在康健得不像話。
蓮月應是便準備去,謝小盈想了想,多抓了幾塊金圓餅塞給她,「素日里提膳這些都是小事,打交道的人與你熟悉,不會多刁難。但要找工匠做事,見你面生,我這個謝才人又沒名氣,支使他做事恐怕不容易。你手裡不要吝嗇,只管拿錢砸得人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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