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耳房空間狹小,才座了五個人,就讓人有局促之感。
離衙在外,一切均以方便為主,託了蕭淮北的福,宋朵朵高座右側主位,雖暖和,但空氣不太流通。
只靜坐了一會兒,就被堂中的炭火盆熏的頭疼。
「稍稍開點窗通通風,以免一氧化碳中毒。」
呂典史年過半百,捋著銀白鬍須問了一句:「這一氧化碳是什麼毒?老夫竟是聞所未聞。」
宋朵朵年級小,又是個女孩,被蕭淮北唯任『刑名師爺』后,引來了衙門不少人的不滿,不過左兒一想,銀子是蕭淮北出,人也是蕭淮北用,旁人何必多言?
在加上蕭淮北的任職之後鬧出了這麼雜七雜八的閑事,眾人背後叫苦不迭,如今他竟然肯聽宋朵朵的話,規規矩矩做縣令,倒也免去了諸多麻煩,眾人樂得自在。
不過嘛……
除了能管住蕭淮北以外的事情,這個小丫頭若還不懂事的想插手,那可別怪這幫人下她的面子了。
宋朵朵自己也知自己不被縣衙的『老員工』們所喜,平素也極少在他們面前晃悠。但如今發生了命案官司,才和他們坐在了一處,展開了命案后的第一場『案情研討會』。
聽了呂典史的發問,宋朵朵神情淡然:「木炭燃燒后產生的一種氣體,無色無味卻有毒,狹小人多的空間燒炭時,尤其注意開窗通風。」
呂典史輕哼一聲:「宋小師爺年級不大,信口胡謅的本事確實不小,老夫活了半百歲數,還從未聽過冬日裡燒木炭還能毒死人的。」
宋朵朵淡淡道:「沒聽過代表沒有發生慘案,這是好事。」
呂典史本想與她來幾輪爭辯,沒想到人家完全沒有參與的意思,一時間如鯁在喉,不太痛快。
宋朵朵則是看都不看他,頷首展開了自己的小本本,兀自開始了發言:「壬昌十二年臘月十九,發現死者兩名,系新婚夫婦;男性死者朱連山,二十四歲,死亡時間:臘月十八亥時;身中十八刀,結合仵作所言,系失血過多而亡;
女性死者周小苗,十五歲;死亡時間;同為臘月十八亥時;身中九刀;與死者朱連山不同的是,女死者色身前曾中過劇毒。至於屍體的其他情況,后待仵作補充。」
宋朵朵言此,抬首看向各位:「剛剛我對案發現場進行了仔細的偵查勘驗,發現疑點有三:第一,婚房位置十分偏僻且破舊,我問過朱府的丫頭,丫頭說,朱連山死前一直居住正院的浠水閣,因為要成婚,所以才搬到了府中西北角。此舉有些可疑。」
呂典史道:「這有什麼可疑的?整個府邸都姓朱,朱大少爺自然想住哪裡就住哪裡!」
宋朵朵看向他:「正因如此才最可疑,試問,身為府邸唯一的、且行動不便的主子想成婚?那麼多氣派的院子不住,偏偏要選擇一個偏僻破舊的院子?不免有些說不通。」
呂典史正要反駁,蕭淮北突然神色凝重的點頭附和:「師爺所言有理,確實可疑!」
又一口氣直接憋悶在了呂典史的胸口裡。
蕭淮北又道:「師爺剛剛說三點可疑。另外兩點是什麼?」
宋朵朵回過身,將身後放置的一對印有鴛鴦圖案的硃紅色酒杯端到身前:「第二點,周小苗是一位沖喜新娘,前夜被接到朱府後,朱老夫人嫌她穿的寒酸,特意命丫頭伺候她沐浴著裝,還將她所帶的所有衣物扔出了府!
伺候她的丫頭還說,周小苗膽子很小,一整天下來都沒敢麻煩別人要一口吃的,唯一入過口的,就是這杯子里的喜酒,仵作與趙大哥都查驗過,這兩個杯內中均無毒藥,那麼,周小苗的毒,是如何中的呢?」
呂典史想也不想的說:「那肯定是她不甘心做沖喜新娘,所以提前將毒藥藏了起來。」
宋朵朵:「既然不甘心,到達朱府自盡便是,何必參加今日拜禮?而且一個想死的人,何必還要費勁力氣帶來自己的行李?」
帶來了行李,很大程度說明周小苗已經認了命了,只要能活著,做沖喜新娘也好;嫁給癱子也罷,怎麼活不是活呢?
就算朱府是個狼窩,也需要過上幾天日子才知曉,何必這麼著急尋死?
呂典史似乎也想到了這層,僵在那一語不發。
蕭淮北一手拄著頭,似是有些睏倦,狹長的鳳眼微微啟了一條縫,視線靜靜落在呂典史的臉上。
燭火幽暗,致使他的眸光也是暗沉沉的,見他不再言語,語氣幽幽又問:「第三個疑點呢?」
宋朵朵道:「婚禮禮成后,朱老夫人撤去了所有了小廝丫頭,喜房之內,只留下了一對新人。」
呂典史:「那自然是……」
宋朵朵打斷他道:「您一定想說這是朱老夫人想製造新人獨處的機會!」她坦然迎上呂典史的目光:「我開始也這麼想,直到我發現了這兩樣東西——」
宋朵朵又從身後拎出了一個用帕子系成的小包袱,在幾人的探究下解開,最後推到了蕭淮北的面前。
光線昏暗,眾人看了一會兒,認出了兩件東西。
一件是一塊凝結的白色的蠟油;另一件,是燒了半截的黃紙,黃紙之上,還有被硃紅色筆墨描繪出了不知什麼的圖案。
幾人一一傳閱,終於有人道:「像是道家的符咒。」
眾人均是認同,短暫的沉默后,宋朵朵道:「不知各位有沒有發現,新房雖然破舊,但屋內十分寬敞。而且我檢查了柜子,柜子中的衣服十分陳舊,不知存放了多久,裡面沉了灰都沒有人打掃。這樣的房子卻用來當做新房;而且還在新房內點了白色燭火。朱老夫人不嫌晦氣嗎?」
行房管事劉海陽四十齣頭,曾是捕快首領,上一位管事致仕歸鄉,舉薦他得以繼任。
做捕快多年,洞察敏銳,聽了宋朵朵之言,道:「確實透著古怪。」他又拿起了黃紙端詳,斟酌道:「新房偏僻、趕走下人、還燒了符咒……這朱老太太不會是在私下動了什麼歪心思吧?」
一陣寒風倏然吹入房中,將燭火吹的晃了幾晃,成功吸引了幾道目光符紙也在劉海陽的手中上下翻卷。
半晌后,蕭淮北側目落在了宋朵朵的臉上。
女孩眉宇凝重,顯然是已經想到了什麼。
「師爺有話不妨直說。」
眾人的注意力成功被蕭淮北引向了宋朵朵。
宋朵朵不喜歡賣關子,默默了片刻,道:「實不相瞞,幾日前,朱家曾派媒婆來家中說親,即便我再三拒絕,媒婆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登門。」
幾人均是一愣。
宋朵朵倒也不在乎他們心中所想,直言道:「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即便朱家大郎名聲惡臭、又患有惡疾;但以朱家在北崖縣的地位,想要找一位沖喜新娘,自然有很多人家願意賣女求榮,何必非要強求我呢?媒婆只說,是我的八字好。
我出生那年,我娘曾找人給我批過八字,說我八字純陰,不僅一輩子小病纏身,還容易被陰邪之物附體。事實證明,我確實小惡不斷,也極易驚厥。這樣的八字?到底哪裡好呢?」
劉海陽微微眯眼:「若是這般的話,那這門沖喜的婚事,確實不簡單。」
宋朵朵點頭:「若我推斷沒錯,沖喜是假;換命是真。朱連山卧床半年不起,朱老夫人愛子心切,難免生錯了主意,打算用陰毒的邪術,以他人的性命來換取朱連山的康健。卻沒想到中間出了差池,出現了第三人,直接取了朱連山與周小苗的性命。」
幾人紛紛點頭,認為宋朵朵說的有理。
可如此一來,案情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縱使邪術在前,那麼朱連山夫妻的性命,到底還是被兇手取走了。
兇手為什麼殺人?又是誰殺的人?
一切未知!
呂典史冷笑一聲:「說了半天,等於什麼都沒說!」
蕭淮北眸光微凝,開口時,語氣卻懶懶散散的:「天兒不早了。」
宋朵朵緩緩轉頭,淡黃的燭光斜照,將蕭淮北一雙眼睛全部置在了陰影里,卻擋不住他的睏倦之色。
雖不知蕭淮北出生在什麼樣的門戶,不過能看出他自幼家境優渥,錦衣玉食。
今晚折騰了這麼晚,蕭淮北怕是真的累了。
宋朵朵想了想,伸手將茶桌上的幾個杯子排成一排。
「任何一個兇殺案件,殺人動機無非就是財殺、情殺、仇殺,以及激情殺人。
——所謂的激情殺人,不存在殺人動機,大抵是兇手由於被害人的某些言辭導致情緒失控,衝動下釀成悲劇。故而,被害人死前,定然與兇手發生過口角之爭。根據朱府的下人所言,朱連山是個外厲內荏的慫包,危機時刻為了保命,指不定會做出什麼沒品的舉措,所以激情殺人可以排除。」
她的語速不緊不慢,言此時,推開一個杯子,指著剩餘的三個杯子又道:「朱連山好色又自私,這些年作威作福的,一定得罪過不少人。所以兇手殺人動機只可能是財殺、情殺、仇殺其中一種,只要逐一偵破,確定了兇手的殺人動機,那麼兇手很快就能浮出水面。」
房中一靜。
「師爺說完了?」
「是。」
蕭淮北揉了揉眼,語氣慵懶的交待道:「那各位就按照師爺剛剛說的查案吧,本官就和師爺先回了。」
說著,拉著宋朵朵離開了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