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朱府的內院裝點循常習故,沉穩之中,透著老氣。
院中松樹種植較多,雖是四季常青的樹木,但冬日裡時,松針葉的綠並不清透。尤其樹木低矮,行過特別扎人。
趙齊態走在前面,替蕭淮北擋住了扎人的葉子。
踏入南松院門,房門正好被人推開,一眾奴婢魚貫而出,剛剛伺候完朱老夫人吃完早飯。
為首的婢女正是朱老夫人貼身丫頭,名為寒露。一見眾人到來,面上微微詫異,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她將手中之物交到身後丫頭的手裡,盈盈上前扶了扶身子:「縣令大人。」
蕭淮北只掃她一眼,問:「老夫人在裡面?」
寒露恭敬應是。
蕭淮北點點頭,抬步向屋中走去。
宋朵朵則是不動,默默打量一眼寒露就今日的裝扮,依舊是簡樸素凈,不過未施粉黛的小臉白如凝脂,到了增添了清麗脫俗的氣韻。
「果然是新年新氣象,寒露姑娘看起來氣色好了不少呢。」
寒露面上浮紅,輕言道:「師爺說笑了,不過是銀裝素雪襯的人格外白凈罷了。」
宋朵朵抬眼遠眺,果然是一片潔白,日頭映輝下,白雪被晃出一閃一閃的光芒,不過盯久了眼中不適。
宋朵朵斂目,從袖口取出了一張紙遞交道寒露手裡:「還要麻煩姑娘將紙上所提之人,全部喚到此處。」
寒露:「是。」
南松苑的堂屋,格局還是兩日前的模樣。
許是有意交待過,蕭淮北旁邊的位置空著,見他示意,宋朵朵也不客氣,奔著他走了過去。
她的一舉一動倒也規矩穩妥,就是太過淡然,少了些對上位者的恭敬。尤其漫不經心的淡漠姿態落入朱老夫人眼裡,稍有些刺眼。
對於朱老夫人的打量,宋朵朵漠然以待,卻對奉茶的婢女笑臉相迎:「謝謝。」
婢女受寵若驚,怔了下,退下了。
說是奉茶,遞上來的卻是熱水,宋朵朵習慣性打開自己的小荷包,取出幾顆枸杞和紅棗片悶蓋,然後眼觀鼻鼻觀心的靜坐。
朱老夫人年歲大了,剛剛吃罷早飯,精神看起來有些睏倦,懶懶倚靠著憑几,半闔著眼假寐著。
她手裡捻著一串佛珠,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馨香的空氣中發出細弱響起,半晌,細紋的眼角漸漸啟開條縫,驀然說道:「聽劉媒婆說,宋姑娘的家境貧寒,這幾年一直靠洗衣養活一家老小?」
此事不是秘密,宋朵朵也沒想藏著掖著,大方應是:「勞煩朱老夫人惦記。」
朱老夫人瞥她一眼,臉上浮出一絲詭異神色:「老身倒也不是惦記,只是覺得奇怪而已。一個一日三餐都不能溫飽的貧苦孩子,怎地發了一場高熱,醒來后性情大變了不說,還能靠薄唇兩片,在縣令面前得臉,真是奇事一樁。」
此語一經落下,屋內數道目光齊齊聚焦到宋朵朵的身上。
唯一淡然的蕭淮北,也在喝茶之時,留意著餘光里女子的神色變化。
宋朵朵則是不怒不慌,藹然一笑,坦然開口。
「我的身世在場之人恐怕都有聽聞;我的變化在場之人恐怕也都心生疑竇。我想過一定會有人問我;只是沒想到第一個問我之人,居然是朱老夫人。可見,『老成持重』這個成語,存有歧義。」
大家都心中全部存疑的問題,可第一個開口詢問的,居然是位年過半百之人?還是當眾詢問!
雖不知她的目的為何?但此舉未免有些掉價。
朱老夫人並不在意她的弦外之音,只道:「如此說來,宋姑娘承認自己是妖孽附體了?」
數道注視的目光越來越盛,宋朵朵抬手端起手邊茶杯,慢條斯理的取了蓋子剮了一下浮在面上的枸杞。
「朱老夫人手裡捻著聖潔之物,心中想的卻是陰毒謀算,」宋朵朵啜飲一口熱茶,道:「不怕遭天譴嗎?」
朱老夫人捻著佛珠的手指一頓,正要斥駁與她,宋朵朵叮的一聲將手中的杯子一放。
「哦,我忘了!惡毒之人,不信因果、不信鬼神、更不信天譴。」宋朵朵凝向她,問道:「那我就糊塗了?為何朱老夫人說出來的話與內心信念兩相矛盾?莫不是活的久了,得了癔症?」
弦外之音,暗指朱老夫人惡事做盡。
朱老夫人眼眸雖然渾濁,但目光銳利;枯木一樣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攥著,指骨發白,青筋爆裂。
「牙尖嘴利!」
「就事論事罷了,你都沒有遭到天譴,我自然也不會是妖孽附體!」
「老身一世清明,自有上天眷顧;反倒是宋姑娘,何必答非所問?」
「四個字。」
朱老夫人:「老身洗耳恭聽。」
宋朵朵一字一句道:「關你屁事!」
話雖對朱老夫人所言,但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被冒犯到。
一時間,堂屋內霎時陷入死寂氣氛。
朱老夫人大為色變,其他人等也紛紛收回視線。
尷尬的氣氛終於被廊下傳來腳步聲打斷,寒露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幾人也依次步入堂中。
此時,屋內除了朱老夫人,剩下的一大半人均是衙門眾人。
各個肅穆而立,好不威嚴。
剛進屋的幾人瞧這場面,心中隱隱生出不安之感。
這時,蕭淮北輕咳一聲,正色道:「今日之所以將諸位集合在此,原因有二,第一,衙門公堂太冷了;第二,如果大家可以心平氣和的談一談,也好保全彼此的體面。」
朱老夫人冷笑一聲:「堂堂縣令斷案竟連堂都不升?真是荒唐!」
「心有敬仰!哪裡都是公堂!」
宋朵朵瞥著她:「今日主要是找出殺害朱連山的真兇,朱老夫人作為朱連山的母親,不但不追問大人查案結果,反倒屢次對衙門之人出口不遜,更對縣令大人口出惡語!果然是為老不尊的典範!」
什麼縣令?什麼官員?只要銀子給的多,誰是誰的狗還不一定呢。
在加上聽多了蕭淮北上任以來的事件,朱老夫人自然而然沒有把這個毛頭小子放在眼裡,宋朵朵就更不在她的眼裡了。
何況命案發生不滿三日,前後更是死了足足三人。
這小丫頭就敢大言不慚的說:要找出真兇?
朱老夫人愈發覺得荒唐,在看眼前場景,如同在看一場鬧劇!故而,漫不經心問:「這麼說,你們找到殺死我兒的兇手了?是誰啊?」
宋朵朵:「兇手是誰,朱老夫人不是心知肚明嗎?」
朱老夫人原還沉寂在對蕭淮北鄙夷中,乍一聽時,臉上還掛著譏諷之色。但須臾片刻,稍稍回了神,目光凌厲的掃在宋朵朵的臉上。
她真的囂張跋扈慣了,畢竟這些年朱家在北崖縣地位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就連前縣令大人在時也要顧忌朱家三分顏面,畢竟這麼一個破縣城,若無朱家供養,前縣令早就餓死了!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縣令繼任后,朱連山就癱了,所以朱老夫人也無心思到衙門走動!
但想來,他應該與前縣令大人都是一個德行。
這世間,沒有用錢買不來的!只要錢給的夠多,哪怕她殺了人也不為懼!所以她對宋朵朵不滿的態度,更加不加掩飾。
「若老身真的知道,直接將兇手綁了處置了便是?又何必報官呢!」
「因為報官之前,你並不知道兇手是誰!不過睡了一覺后……」
宋朵朵撫摸著紫貂皮毛,唇邊揚起了一個笑意,幽幽的道:「你突然就想到了!甚至為了保護這個人,你開始對衙門之人口出惡言,拒不配合。就是想轟走衙門眾人,將此案隨意糊弄過去。我說的對吧,朱老夫人?」
朱老夫人定定望著面前的女孩,兇惡之相漸漸浮於表面。
今日主張要將『公堂』設在朱府的人是宋朵朵。
雖只接觸過一次,朱老夫人給宋朵朵的印象就是個盲目自信的老巫婆。
前縣令大人給了朱家太多特權,縱的朱家人無法無天,尤其朱老夫人嘴硬的很。
這種人一旦被提審上了公堂,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倒不如就在朱府與她開誠布公的交流,也給她一種衙門之人依舊那麼好拿捏的錯覺!
「朱老夫人這麼看著我,看來是被我是說中了?」
這話一出,到讓朱老夫人回過了神,意識到自己反應有激,於是,惡相漸漸轉至冷漠,身體的緊繃也緩緩鬆懈下來,最後整個人靠坐著,冷哼一聲:「簡直荒唐!」
她的否認在宋朵朵的意料之中。
「荒唐?我到覺得有些女人為了保護自己嫡妻之位不受威脅,把自己襁褓中的女兒換成野種來養的行為——」宋朵朵神色一冷:「才更荒唐!」
咣當——
朱老夫人倚靠的憑几驟然倒下,咣當一聲,引來眾多視線的注目!
再看那個素日跋扈的朱老夫人,哪裡還有剛剛的囂張之態?甚至被婢女扶起時,依舊還是魂不守舍的。
這樣子,眾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朱連山,竟不是朱老爺的骨肉!
真不知朱老爺九泉之下聽到這個消息時,該是怎樣的心情?
卻不料,宋朵朵又丟下了一個炸彈!
「朱老夫人應該謝謝我,如若不是我將這層紗布戳破,恐是過不了幾日,你就會死在你親生女兒的手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