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猶憐
阮箏既知道了此番叫她回來是跟南國公世子的事情有關,反倒是不急著去見侯爺夫婦了。
她讓青黛替她換了身衣裳,挑出了那天被顧鴻放狗嚇時的那身衣裙。那裙子因她在馬車裡摔了好幾下勾破了裙擺,原本是不打算再穿了。
還有頭上的珠釵也取下來一些,只挽了個髮髻簪了支銀釵,整個人顯得又素凈又單薄。她又讓白蘇替她左手纏了厚厚的紗布,眼底畫了幾分烏青,準備妥當后這才帶著人往前廳而去。
富平侯和衛陽長公主今日都在府里,專等著阮箏回來。聽下人來報大小姐的車子已進了院門,他們本以為她很快便會到。誰知等了許久也不見人來,倒把富平侯原本的那點子怒意給消磨了幾分。
他本就看不上顧鴻那個紈絝,這事兒又是長公主來跟他說的,聽到他耳中便打了幾分折扣。又想到阮箏為祖母之事去庵堂吃苦,心下對女兒更為憐惜。
旁人的兒子再怎麼尊貴,又怎麼比得上自己的閨女更令人心疼。他看一眼身邊正品茶的公主,裝作不經意地說了聲:「一會兒箏兒來了,這事兒我來問她,你且莫要疾言厲色。」
長公主一聽便知他這是又心軟了,正想再吹一波風挑挑丈夫的怒氣,阮箏卻在此時恰到好處地來了。
管事的剛來報了聲「大小姐來了」,下一刻阮箏便一襲素雅地走了進來。她身穿破裙髮飾簡單,身上哪還有平日里的半分鮮亮惹眼,倒似一個弱柳扶風的可憐女子,看得人心頭一動。
二小姐阮茱毫不顯眼地坐在那裡,被她姐姐這副模樣驚得抬手輕咳兩聲。這還是她認識的阮箏嗎,平素她是多麼張揚肆意,從來不吝嗇將自己的美艷告知世人。而她偏偏又美得奪人眼球,不光是那張冠絕京城的嬌媚臉孔,更有那層層衣衫都掩飾不住的玲瓏身段。
阮茱自己身子不好,從來對這個姐姐都是羨慕又嫉妒。可沒想到今日她這柔弱素雅的模樣,竟又有另一番風情。
眼看著父親的眉眼溫和了下來,她便心知不妙。
昨日南國公夫人來府上哭訴時,父親聽聞此事也是怒不可遏,這才著人去青雀庵把姐姐叫了回來。縱狗傷人,還毀了世子的容貌,這說起來可是大事兒。聽說那世子臉上叫狗抓了好大一條口子,差點傷著左眼。
她本想著這回父親定要重罰姐姐,沒想到阮箏這才剛來,就憑一身衣衫扭轉了一半的局面。阮茱恨恨地擰了下手中的帕子。
阮箏仿若沒看到她,走上前來便朝侯爺和公主行了一禮,又說了些自省的話,諸如路上耽擱回來晚了,回屋處理傷口又叫父親母親好等什麼的。
富平侯向來沒個主見,一聽她這話便立馬被帶了過去:「怎麼好端端的把手給傷著了,這衣裙又是怎麼回事兒?」
阮箏便溫言細語地解釋:「女兒前日去為祖母請大夫診脈,回來路上碰上了一群惡狗。那狗驚著了女兒的馬……」
富平侯一聽便震驚道:「什麼,竟是驚了馬?你身體如何,有沒有傷著哪裡?」
「女兒還好,就是在車廂里摔了幾下,弄傷了手還撞著了頭。」
她伸手摸了摸額頭,那裡確實有一塊淤青還未完全褪去。且她說的都是實話,由不得富平侯不信。這本是一塊大不的淤青,可配合著她破了的裙擺和手上的紗布,令這小小的淤青瞬間變大了幾分。
富平侯幾乎氣得拍桌:「胡鬧,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山中好好的如何會有狗?」
他說這話時卻是看向長公主的。原本她來跟自己說阮箏縱狗傷人時,他也有過一絲猶豫。女兒素來不養貓狗,他還只當是庵內養的野狗,因她與世子起了衝突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卻沒想到事情遠不是如此。這麼一來,他對長公主自然便有了幾分怨懟。
長公主也是沒料到阮箏會來這一出,原本想攛掇了丈夫的火氣,直接令他責罵阮箏一頓,再罰她跪幾日祠堂。到時候自己明著勸阻暗地裡拱火,好叫這便宜女兒受更多的苦。
卻不想富平侯突然想起了要當個回護女兒的慈父來了。
他從前向來對阮箏平平不是嗎?
長公主哪裡知道,阮箏今日這裝扮是正巧對了富平侯的胃口。她年歲既長,如今容顏嬌麗像足了當年的江氏,而這一身素凈裝扮更有其母年輕時的韻味。富平侯一看到她便想到當年自己與江氏鶼鰈情深的畫面,哪裡還捨得責怪女兒一句。
更何況如今聽來,只怕那群惡狗跟顧鴻那個紈絝脫不了干係。他這是害人不成終害己,當真是活該。
長公主眼看形勢大變還想再說兩句,一抬眼卻對上了女兒阮茱的眼神。後者沖她微微搖了搖頭,長公主雖心有不甘,卻也沒再開口。
恰好富平侯又再次開口,這次話語間明顯對南國公夫人上門哭訴一事表達了不滿:「……自己沒管束好畜牲傷了人,卻來賴我們箏兒,他們若再這般胡攪蠻纏,我便要去找陛下說理去。」
當今皇帝不過是個黃毛小兒,一旦碰上底下勛貴爭吵不休如何應付得來。到時候少不得要當和事佬,兩邊安撫一番還把這事兒捅出去丟臉。
長公主一想到這怕是會影響阮茱,更是歇了攛掇丈夫的心。只是剛才富平侯那聲「畜牲」聽著像是罵狗,可怎麼又像是指桑罵槐呢。
長公主頭疼得由許媽媽扶回了房,想起臨走時丈夫埋怨她給大女兒找了這麼一戶人家結親,便愈發胸口滯悶。
她有些不放心地問許媽媽:「箏丫頭在山上的時候當真沒有去找那人?」
許媽媽替她捏著肩膀安撫道:「沒有,田婆子回來說了,統共出去了三回,都是去替老夫人找大夫的。老夫人身子不好,箏丫頭似乎很著急。」
「裝模作樣罷了。」
長公主一想到多年跟她作對的老妖婆命不久矣,心情不免又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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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箏回屋后卸下了手上的紗布,坐在妝台前替自己梳頭,一面看著鏡中的臉龐一面平復著心中的情緒。
今日這番戲演得當真是累,她本不是那種柔弱美人樣,平日里向來明艷恣意。今日卻不得不扮委屈裝可憐,才將本就不是她的錯撇得一乾二淨。
想想也是心累,活在這個家裡頭,對著父親母親都要頗用心機方能活得好活得舒心,遠不如外頭平民百姓家來得輕鬆。
她自小便是這樣,為得父母寵愛總要戴著個面具生活,生生練就了一張巧嘴,知道對著什麼人該說什麼話,什麼情況該用什麼法子來面對。什麼裝乖賣傻,什麼口甜嘴乖,無非都是她保護自己的利器。
從前拿長公主當親生母親看待,即便整日討好於她心境也是不同。如今得了祖母暗示心下瞭然,她再說那些話的時候便有了幾分違心感。
只是她如今還不能與長公主硬碰硬,那樣於自己沒半分好處。唯有討巧賣乖些,用一張甜嘴替自己的往後鋪路,待得來日嫁個如意郎君,才能真正脫離這侯府的掌控。
一想到嫁人自然要想到私印,阮箏原本不錯的心緒又變得糾結起來。那日在密雲山莊的竹屋內,那人吩咐她時說的那些話言猶在耳。
「替我辦件差事,事成之後這印便會還你。」
他說得坦蕩又直接,卻把阮箏嚇得七上八下,當即便問:「什麼事,莫不是傷天害理之事?」
男人當下便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極富威懾力,嚇得阮箏立馬閉嘴。他沖她一擺手:「只是尋常小事。」
他話是這麼說,阮箏卻愈發忐忑,心道若真只是小事又如何需要她去做。可她不敢再出言反駁,對著這麼個明知不算男人的男子,她卻懼怕得很。彷彿他比這天地間任何一個男子都更為頂天立地,只消一個眼神便能睥睨天下。
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怕一個閹人,阮箏無力撫額。
她卸了珠釵上床躺了一會兒,生怕做夢又不敢當真睡著,結果後來撐不住迷糊得快要閉眼時,又聽白蘇過來在她耳邊小聲道:「姑娘,咱們抓住了一隻鴿子。」
阮箏愣了一瞬間立即起身,隨即便看到青黛抱著個鴿子站在房內。那鴿子極乖的樣子,與其說是被抓的,倒不如說是它自個兒過來的。
阮箏看到它腳下系著的信筒立即明白了過來,下床走近了抽出信筒內的字條,又令青黛將鴿子放了。
兩個丫頭跟了她許久自然會看眼色,見她神色凝重立即放了鴿子關緊門窗,青黛自去門口守著,獨留白蘇陪在阮箏身邊。
阮箏走到燈下展開那紙團,只見上面只寫了一行字,細看是南胡街的一處民宅。那牽絲勁挺的筆鋒讓阮箏一下子就想到那張臉。
這字與他那不怒自危的氣勢倒是十分相配。
想起回來前他對自己的吩咐,阮箏不敢怠慢,立馬就著人準備了上門一應該有的隨禮,然後吩咐白蘇明日替自己跑一趟。
那男人讓她幫著照顧一人,送物送葯缺什麼便給什麼,銀錢自有他來支付。阮箏摸不透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便只能照做。
只是沒想到第二日白蘇帶著東西上門,卻是吃了個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