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雀②

掌中雀②

膳后,闕寧撐了把竹傘,如慕丞相的意,去尋那給「別的女人」送靈的謝小將軍。

細雨綿綿,從皇宮到陵園的官道上,灑滿了素白的紙錢,紛紛揚揚。

長公主的棺槨是上好的金絲楠木,厚不過三尺,卻把她塵世的緣分斬斷得一乾二淨。

闕寧靜立在人群中,一時間有些恍惚,今日的謝月沉難得的又穿了常服,純白、素凈。

他神情淡漠,好看的眉眼卻難掩疲倦,整個人顯得愈發孤寂。

闕寧輕嗤,這副披麻戴孝的樣子又是做給誰看?

她隨送靈的隊伍往前走了一段,本以為也就這樣了,卻不曾想竟有人前來劫棺,氣勢洶洶。

闕寧抬眸看,巧了,熟人。

那三五成群的年輕人一個個都是書生模樣,卻拿出了視死如歸的幹勁,欲上前撬動棺木,探一探究竟。

長公主死了,門生們到底還惦念著,也不信天譴那一套說辭,卻苦於無法進宮,只能尋著今日來討一個公道。

闕寧輕輕揚唇,他們有這份心意便夠了,但想在謝月沉手裡要人,簡直痴心妄想。

果不其然,謝小將軍親自扶棺護靈,他修長白皙的指骨看似輕扣在棺槨上,卻無人能撬動棺木半分。

那些門生未曾見過邊關的風雪,也不知這過分好看的年輕人心底的丘壑,忽略了他的力量。

闕寧卻知道,謝月沉永遠淡漠,永遠高傲,永遠勝券在握。

她和他曾遇到過困境,共歷生死,那時的謝月沉才十七,已冷靜得不可思議,見她喪氣,他第一次展露笑顏,說:「有我在。」

有我在,就能活。

這個人好像從來沒有失誤過,若非他心不在朝堂,攝政王的勢力恐怕會比闕寧還要根深蒂固。

與謝月沉清貴的外表不符的,是他志在軍中,明明應該在覃國國都當俊俏公子哥的人,偏要去那苦寒之地,在孤月枯樹之下,一遍又一遍練劍。

闕寧還記得,行軍打仗那幾年,日子苦不堪言,只有謝月沉依舊從容,他對苦難和歡喜都看得很輕,卻比誰都活得認真。

這樣的人,大概沒有什麼能牽動他的心緒。然而此刻,門生們還在僵持,棺槨停滯不前……不知為何,闕寧總覺得謝月沉急了。

她見他皺眉,眼底如墨深不可測,平添幾分冷意,而他嘴角微抿,是極細微的弧度。

完了。

這不僅急了,還生氣了。

闕寧好歹仰慕過這廝,也多少與他同袍,並肩作戰過,總歸是知道些的,譬如他從不飲酒,鮮少熬夜,喜歡小貓小狗。

但這又如何呢?闕寧握緊傘柄,她還不是死了,死在他眼前,有他在,真的就能活嗎?

騙子。

闕寧轉過身,離開之際,她隱約聽見,那一貫話少的謝小將軍沉聲道:「還請諸位離開,莫耽誤長公主入陵。」

「這最後一程,我送她走。」

謝月沉微垂眼眸,任斜風細雨打濕他額前碎發,揚手下令加快了進程,這見慣風雪的少將軍,從未像此刻這樣急切,急切地奔赴皇陵。

待街邊熱鬧散盡,在闕寧看不見的地方,那年輕的送靈人只留下了親信的部下,在陰沉的皇陵深處,毫不遲疑地掀開了棺槨。

謝月沉根本就沒有封棺。

見棺中少女氣色如舊,他冷漠的神情才淡去了幾分,將世人眼中已逝世的長公主扶起來后,一貫鐵面無私的謝小將軍從懷中取出了一枚丹藥,緩緩送入少女的唇內。

皇陵中的燈火明明滅滅,在這無人的角落,他才終於肯將自己的下頜輕輕抵在她的額頭,耐心又安靜地等著長公主的身體回暖。

這一天過的格外漫長,皇陵中陰暗冷寂,謝小將軍在等一個人的心跳,他哪曾想到,沒等來長公主的復甦,自己的心就慢慢冷去,只剩下死水微瀾。

闕寧,真的離開了。

哪怕謝月沉調換了毒.酒,偽造成假死,也還是沒能留住她。

那少年帝王的心思,當真狠毒。

謝小將軍猩紅著一雙眼睛,額前凌亂的髮絲顯得脆弱又無助,懷抱里少女的軀體冰冷,比那一年行軍,被圍困在雪山之巔還要冷,還要讓人絕望。

「有我在,就能活。」

謝月沉闔眸,熱淚滾落,終究是他負了承諾,負了年少時的同袍之情,和那些他藏的太深的心思。

他的人生,一帆風順,勝券在握,唯獨在她這裡,第一次輸得潰不成軍。

.

三日後,重見天日。

謝小將軍自詡心思通透,卻唯獨看不懂新帝,看不懂那個跟在闕寧身後,乖乖巧巧叫阿姐的少年,他以為調換了毒.酒,哪知這調換都在帝王的算計之中。

孑然一身從皇陵走出來的時候,日光灼灼,刺得人眼疼,謝月沉風骨如舊,卻清減了許多,昔年走馬觀花,讓京都少女芳心暗許的玉面小郎君丟了驕傲,難掩哀色。

親信部下遞來佩劍的時候,謝小將軍頭一次握的有些費力,正如父親所說,感情只會影響人拔劍的速度,他這一刻方才明白,刀鋒一如往昔清冽,颯颯如淬冰雪,是他,配不上這劍了。

謝月沉縱身上馬,他回望皇陵,忽使出長劍,斬斷一角雪白的長袍,握於掌心,垂眸看了好久,才終於肯系在手臂上,寄託思念。

「駕!」晚風吹起他的衣袍和髮絲,也吹紅了他的鼻尖和眼尾。

月色當歸,他去的地方,卻是酒肆。

天光倏忽而過,謝小將軍醉酒的事傳遍大街小巷,已是第二日。

倒沒多丟人,就是一杯倒而已。

作為準「未婚妻」,稀里糊塗重生的闕寧自然也從丞相父親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慕老頭鄭重的跟她說:「謝月沉少年成名,驚才絕艷,哪醉過酒,如此失魂落魄過?慕卿卿,你好自為之。」

「嗯嗯,知道了。」長公主一向難懂風月,還小小感動了一下,你瞧,謝月沉捨不得她死,他果然是有眼光的,知道本公主是難尋的能臣戰將,替我惋惜。

他肯定是想,從今往後,覃國又少了個能打的。

闕寧下意識點點頭,謝月沉不愧是真正的君子,她沒白喜歡。

但酒品真不行,聽說他喝醉了誰也近不了身,部下們只能遠遠看著謝小將軍在城中打馬好幾圈后,才摸回攝政王府,他倒頭就睡,從始至終未發一言。

只手裡緊緊拽著個什麼東西,掌心沁出鮮血來。

旁人不知,但跟隨謝月沉送靈的部下卻清楚,那是只金釵,是他從皇陵中帶出來的,唯一一點念想。

也是這一點念想,讓人窺破了他的「狼子野心」。

深夜,覃國宮城。

探子來報,皇陵中一切無恙,唯獨長公主的青絲上少了只陪葬的金釵。

言訖,上位之人久久未應,彷彿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宮殿晦暗,隱隱可嗅到陰雨的潮濕氣息,重重簾幕掩映的桌案后,少年天子斂眸,眸色比硯台里的那股墨色還要沉。

室內未掌宮燈,削薄的月色下,他整個人更顯蒼白陰鬱,纖長鴉羽下是一雙厭世的眸,眼尾終年薄紅,加之少年骨相纖薄精緻,便有一種恰如琉璃的易碎感。

可這樣的人,偏偏做了帝王。

還做的很好。

闕離隨手合上奏章,廣袖生風,擲到了探子腳下。

許是還未習慣年輕帝王的喜怒不定,久經風霜的探子也不免輕顫起來。

他不敢抬頭,自然也看不見闕離唇邊有一個小小的,若隱若現的笑渦。十六七歲的少年,哪怕做了天子,也和從前一般,越是生氣,笑容越好看。

這樣的假象,騙過了朝中老臣,也騙過了長公主。

可只有帝王自己知道,他有多厭惡謝月沉。

這人妄想打破他的毒.酒計劃是其一,與慕卿卿有婚約在身又是其二,橫豎都惹人嫌。

「來人,」闕離微抿薄唇,漾起了幾分孩子氣道:「擬旨。」

「君上這是?」內侍馮吉是看著闕離長大的,情分不同,能問的話也不同。

「正如你想的那般。」闕離懨懨道:「孤要搶親,奪臣妻。」

馮吉聞之大亂,卻很快鎮定下來:「老奴明白了,君上可是乏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眸底水氣氤氳。

他抬手枕在耳邊,束髮的玉冠微斜,散出幾縷長發,模樣全然是清純無害。

馮吉只好替他蓋上雀羽披風,由著他懶懶翻書。

窗外的月光越來越寒,少年眉眼認真,許久才喃喃道:「馮吉,如今,也只有你當我是個孩子了。」

正烹茶的內侍聽到這話,鼻子酸了酸,從前長公主在的時候,是從不許闕離通宵不歇的。

她待這個弟弟,真的是極好。

可惜了......

「馮吉,連你也覺得孤不該殺她嗎?」闕離沒有抬眸,只淡淡翻了翻染著葯香的書頁,卻將馮吉的心思輕易看了個明白。

「老奴不敢。」馮吉跪下道:「君上做事,自有君上的道理。」

「罷了,替孤把亞父喚來吧。」闕離掀起眼皮,眸中鋒芒一閃而逝。

可惜嗎?他覺得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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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配的排面(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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