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季的午時，烈日當頭。

將至飯點，家家戶戶燃起裊裊炊煙。

寧家。

廚房裡飄來飯菜的香味，鍋鏟碰撞鍋底的聲音，和著媽媽蘇欣妍的喊聲：「在在，飯做好了，去叫你哥哥們回家吃飯。」

「好。」正蹲在門口數螞蟻的寧在在應了一聲，拍拍沾灰的小屁股站起來，邁著小短腿，一溜煙就往外跑。

「哥，媽媽叫你們回家吃飯啦！」

跑到小溪邊的空地上，寧在在氣沉丹田一聲吼，奶聲奶氣地打斷前頭兩撥劍拔弩張，正在對持的人群。

現場氣氛一頓。

對面那撥領頭的胖小子指著寧在在不滿道：「寧翰，你跟我們約架怎麼還帶個奶娃娃來！」

他們大孩子的恩怨不牽扯小孩子。

「怎麼？怕等會兒被我打哭了被我妹嘲笑？」寧翰冷笑一聲，嘲諷對手的同時還不忘向後揮了揮手，擺出豪氣萬丈的氣勢回他妹：「等會兒，忙著呢。」

「哦。」寧在在乖乖地應聲。

她直接就地找了塊大石頭，啪嘰一下坐上去，還順手摘了一朵大紅花，摘掉底部的部分，直接就著缺口吸兩口，甜甜的花蜜立馬浸透整個口腔。

寧在在不知道這種紅紅的花叫什麼名字，但她知道這種花里有好多甜甜的花蜜，可以直接當零嘴兒吃。

吸完一朵又一朵。

邊叼著花邊看著前方的『兩軍對壘』。

事實上就是熊孩子打群架。

小孩子干架也沒什麼章法，你打我一拳，我撓你一下，然後一邊疼得嗷嗷直哭，一邊又含淚啊啊叫著繼續往前沖，誓要給自己報仇。

最後兩軍對壘變成大混戰，都不知道誰在打誰，反正瞎打就對了。

「哥哥加油！加加加油……」

寧在在一手一朵大紅花，不斷揮舞著給自家哥哥加油打氣，奶呼呼的小嗓音里充滿了興奮，小臉兒都激動得紅撲撲的。

「大哥還沒打完？」

正興奮間，旁邊花叢里突然冒出一顆人頭，嚇了寧在在一跳。

她『呀』地一聲，小身子一歪，像一顆肉糰子似地，咕嚕嚕滾倒在了地上，沾了一身泥土。

「妹妹！」從花叢里鑽出的小男孩忙收起手裡的書，快步上前兩步，雙手夾著寧在在的腋下，想把她抱起來。

用力一下！

抱……抱不動……

他頓了頓，收回手，微微擰起眉，一臉凝重地上下打量一圈寧在在，重點落在她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上，恍然點頭：「胖了。」

所以他才抱不動胖妹妹。

「沒胖，媽媽說這是嬰兒肥。」寧在在鼓了鼓小肉臉，睜著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瞪著她二哥，嚴肅反駁。

「就是胖了。」可是性格嚴謹的寧航還是選擇堅持意見：「你四歲了，不是嬰兒。」

不是嬰兒就沒有嬰兒肥，邏輯通。

這可把寧在在氣壞了，小糰子一軲轆自己撐著地爬起來，雙手叉著腰，正想好好反駁自家二哥的發胖言論，那頭幹完架的大哥就帶著一身泥土和灰塵走過來。

「完事了，回家吃飯。」

寧大哥拍拍手上的灰，朝著家的方向一揮手，弟弟妹妹們就乖乖地住嘴跟上。

寧航自覺牽起妹妹的小手，另一隻手還牢牢抱著他心愛的書。

他側頭上下打量了一下妹妹身上的泥土，到底沒忍住，把書暫時交給大哥拿著，自己幫著妹妹把身上的泥土給拍乾淨。

還好沾的都是干土，稍微拍拍就掉光了。

寧在在乖乖站著任拍，等二哥弄好后，又搗騰著小短腿噠噠噠跟上，邊走邊好奇地仰著小腦袋發問：「大哥，你打贏了嗎？」

清澈的大眼睛里滿滿都是期盼，可見她心底有多麼期望那個勝利的答案。

索性寧翰沒有讓妹妹失望。

他得意地一昂首，驕傲道：「你見過你大哥打架輸過？」

那確實沒見過。

以前外婆一家帶著舅舅舅媽上門搶糧，大哥可是幫著媽媽把他們全都給趕跑了呢。

三人走在田埂上，往家裡的方向走，他們家住得比較偏僻，在村尾，跟村裡人一樣，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土坯泥瓦房。

「寧家娃兒，帶著弟妹回家吃飯去啊。」半路遇上的陳大嬸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這個點兒，她應該是要去給還在地裡頭忙活的家人們送飯。

「嗯，家裡做好飯，催著回了。」寧翰領著弟弟妹妹，很有個做大哥的樣子。

「真懂事，不像我家瘦猴，見天兒不知道上哪兒皮去，到飯點了還沒個猴兒影，真是吃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陳大嬸抱怨一聲，見著天兒不早了，怕晚了餓到自家人，忙加快腳步往田地那邊趕去。

現在是農忙期，全村人都趕著搶收糧食，家家戶戶只要是有還能動的人，全都得下地搶收糧食，就連小孩子也得拿著個小竹籃，跟在大人背後撿麥穗。

寧翰中午跟人打群架，那還是幹完農活之後抽空打的，為得就是爭地盤。

要知道，村裡的小孩子拿籃子撿到的麥穗基本上都是默認可以自帶回家的，遇上個勤快些的孩子，十幾天農忙期下來，給家裡多添兩頓乾飯都沒問題。

蚊子雖小，那也是肉。

可村裡的田地也就這麼多，更何況大人收割糧食基本上都收割得很乾凈，能撿到的麥穗就更少了，所以能在更多的地盤上撿麥穗，就意味著更多的收穫。

為了爭這點口糧，村裡的孩子們分為兩撥，沒少干架。

寧翰已經十二歲了，長得人高馬大，現在算是家裡的半個頂樑柱，能跟著大人一起干正經農活賺工分的。

他原本沒必要再跟那群小蘿蔔頭們去爭，但誰叫對方不做人呢？

偏要找十四歲的大胖來欺負弱小。

這不，為了保護手下的小弟們，也為了維護自家弟妹的利益，他這個大哥就得擼起袖子帶頭上了。

打得大胖那一夥屁滾尿流，讓出一大片地盤來。

想到這，寧翰得意地翹起嘴角，領著弟弟妹妹昂首挺胸地大步往家走，就差沒邁出六親不認的步伐了。

才到家附近，就聞到了濃郁的飯菜香，其中夾雜的肉香味是那麼的明顯。

兄妹三人有志一同地捂住咕嚕嚕響起的肚皮，雙眼亮晶晶地，迫不及待地往家裡沖。

邊跑還邊小聲歡呼。

「媽做肉了！」

「快點回家吃肉！」

「肉肉！」寧在在跟著兩個哥哥一起小小聲地喊。

聲如蚊吶，跟做賊似的。

顯然兄妹幾個都得到家裡長輩的教育，知道家裡有好東西不可以大聲嚷嚷，免得被人聽見，要來搶走。

跑得再快，寧翰和寧航倆兄弟都沒忘記帶上小短腿跑不快的妹妹。

小在在被兩個哥哥一邊一個，幾乎是被架著衝進家門，小短腿還懸空虛蹬了兩下。

一進屋，就見媽媽正端著兩盤炒好的菜從廚房裡走出來，擺在堂屋的四方木桌上。

扭頭見著孩子們回來了，蘇欣妍溫柔地笑笑：「回來了，媽媽燒好了水，趕緊去洗手來吃飯。」

「好~」

小朋友們拖長了音回答，擠擠挨挨地跑去廚房，蹲在已經兌好涼水變得溫溫的盆子里洗手手。

洗完手回來，就見飯桌旁多了一道鬼鬼祟祟，伸著髒兮兮的手想要偷拿肉吃的傢伙。

小在在立即正義地站出來告狀：「媽媽，三哥偷吃肉肉，他沒洗手！」

本來轉身在盛飯的蘇欣妍立即扭頭望過來，她的目光還是那麼平和溫柔，但是卻生生令準備不洗手就偷吃的寧軒起了一身寒毛。

直覺有危險。

嗖地一下，飯桌旁的小身影沒了。

廚房裡緊接著傳出水被激烈嘩啦的聲音，還有些水跡從廚房門口溢出來。

「媽媽看，我洗手了。」

寧軒一身濕漉漉地從廚房裡走出來，獻寶似地亮出兩隻白白凈凈的手給蘇欣妍看。

「……」蘇欣妍看著三兒子那模樣，一時陷入沉默，還是耿直的寧翰說出了她心底的吐槽。

「你這是順便洗了個澡？」

「洗澡澡。」小在在懵懵懂懂地跟話尾。

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愛學人說話，也不論這話是個什麼意思。

「你們先吃，我去幫小軒找身衣服換上。」

蘇欣妍叮囑其他孩子們一聲，然後帶著三兒子往裡屋走。

雖說大夏天的氣溫高，但穿著濕衣服也很容易著涼，這特殊年代國內普遍缺衣少食，葯更難買，她可不敢讓孩子生病。

媽媽暫時離開，寧翰就是老大。

他自覺承當起責任，領著弟弟妹妹上桌吃飯。

蘇欣妍飯盛了一半，他就接著盛，給每個人都滿滿當當地盛了一大碗乾飯，連小在在的都沒落下，還給她壓實了點，生怕飯不夠，餓著妹妹。

「快吃，吃完還得去地里撿麥穗。」

寧航給妹妹夾了一大塊肉，又給淋了點肉汁，讓她自己拿著勺子，拌著飯吃。

寧家平時一周只能吃得上一頓肉，農忙期是難得能天天吃肉的時候，他們可珍惜了。

蘇欣妍做了三個菜，一個西紅柿雞蛋湯，一個豬肉燒土豆，還有一個鹽水煮青菜。

肉的份量其實不多，但經過蘇欣妍的巧手烹飪，所有土豆都浸透肉汁，吃起來有個肉味，就像是在吃著滿盆的肉一樣。

寧在在握著勺子餵了自己一口夾雜著肉肉的飯，吃得臉頰鼓鼓，像是一隻小倉鼠在進食，還不忘誇獎：「好次！」

「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再說話。」蘇欣妍已經先出來了，寧軒還在屋裡自己換衣服。

過了會兒，一個容貌精緻昳麗的小帥哥從屋裡走出來，晃了下蘇欣妍的眼，讓她不禁心下暗自感嘆。

這未來的大導演長得比明星還好看，才小小年紀就出落成這樣，以後怎麼還得了。

一心感嘆的蘇欣妍沒注意到，小在在歪著小腦袋盯著她的臉看了會兒。

像是在看什麼東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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