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裡，蘇欣妍挑著燈，在核對村裡的賬本。

旁邊的大木床上，四個孩子橫七豎八地滾在一起，睡得昏天暗地。

也不知道夢裡夢見了什麼，小在在突然張開嘴，啊嗚一下咬了二哥的腳一口。

啃得津津有味。

蘇欣妍看得好笑，這是把她二哥的臭腳丫子當豬蹄了？

寧航睡眠淺，被妹妹給嚇醒了。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就感覺有人把他被啃的腳丫子解救出來，又溫柔地拍哄著他：「沒事，繼續睡。」

沒了『豬蹄』，還在睡夢裡的小在在皺皺眉，小手又往前扒拉著想要再抓點什麼來啃。

未免她繼續禍害人，蘇欣妍給孩子挪到另一邊的角落裡，拿枕頭把她和其他孩子們隔開。

單獨隔離了。

夢裡的小在在，眼睜睜地看著沒啃兩口的豬蹄長了翅膀，冷酷無情地遠離她而去，不禁傷心地一直追，可惜她腿太短，追到了天亮，都沒能再追到大豬蹄。

滿懷著吃不到豬蹄的遺憾，小在在一被媽媽做的早飯香味誘/惑起床，就非常積極地奔向飯桌，想要乾飯。

結果半路被寧翰提溜著命運的后皮頸，拖去了洗臉刷牙。

「大哥大哥，在在餓，要吃飯飯。」小糰子撲騰著四肢掙扎，猶如一隻四腳朝天的烏龜，可惜她這點微不足道的小力氣哪裡抵得過寧翰。

「刷完牙再吃飯。」

寧翰強勢押著妹妹去洗漱，洗完才放她去吃飯。

家裡不出意外地只剩下兄妹四個。

蘇欣妍早起給孩子們做完早飯就匆匆趕著出門了，她還得去鎮上醫院照顧寧奶奶。

早飯做了地瓜粥，配蘇欣妍自己腌制的鹹菜。

小在在胃口好得很，一個人就能捧著滿滿一碗地瓜粥，稀里呼嚕地全吃完。

其他人也一樣，吃過飯後，碗里乾淨得跟洗過一樣。

孩子們都很珍惜糧食。

哪怕寧家因為有著寧遠行每個月從部隊寄來的津貼，日子比村裡大多數人家條件都要好一些，不僅能不愁吃喝，每年有新衣服穿，甚至每周還能吃上一頓肉。

但他們同時也明白，更多的同齡小夥伴，過得是吃不飽穿不暖，還有無數干不完的活的苦日子。

所以他們從不敢浪費一粒糧食。

飯後，把碗筷收拾一下，戴上帽子，提上籃子，寧翰照例帶著弟弟妹妹們出門上工去。

小在在和八歲的寧軒只能跟著一群孩子們撿麥穗，十歲的寧航則已經可以跟著村裡的老人和女知青們一起去干一些比較輕鬆的活。

說是輕鬆，其實也就比收糧好一點。

掙得工分也不高，但好歹也是一份收入。

一早上幹完，別說完全跟著的大人干粗重活的寧翰，就連只是在地里撿撿麥穗的小在在他們，都累得夠嗆。

農忙期就是這樣，一趟搶收下來，能讓人累脫一層皮，更有些體弱的人還得大病一場。

但身體的疲憊，卻抵不過看到糧食豐收時的滿滿喜悅。

這可是他們今後一年的口糧啊！

收上來的糧食會被統一鋪在曬穀場上，讓烈日把這些糧食全都曬透了，再無一絲水分，才能長久儲存。

曬穀場旁來來回回守著十幾個人。

這些人的存在除了是防止有人偷糧，更是為了盯著糧食。

要知道，夏季多雨。

如果下了雨，他們就得第一時間把糧食全部收起來，拿油布結結實實地蓋上，防止淋濕發霉。

這發霉的糧食，可就糟蹋了。

不僅糧站不會收，連吃也不能吃了，吃了要生病，那可是會出人命的。

*

今天運氣好，小在在撿了好些麥穗。

都快裝滿半個籃子了。

她的籃子是媽媽拿竹子給編織的，玲瓏小巧的一個，還沒小在在的小腦袋大。

沒脫谷的麥穗蓬蓬鬆鬆地，十幾根堆下去，可不就裝了個半滿。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今天的撿的加上前幾天攢的，已經夠一籃子的量了！

一籃子麥穗等於什麼？

小在在聰明的腦袋瓜立刻給出答案，等於三顆糖糖！

她都好久沒吃過甜甜的糖糖了，這次一下子能得到三顆呢！

小在在都計劃好了，她拿了糖，先給媽媽一顆，自己留兩顆，一顆自己吃掉，另一顆存起來，等奶奶回來給她吃。

全家只有她知道，奶奶最愛吃糖啦。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奶奶總是撒謊，騙他們說不喜歡吃糖。

急著想換糖，但是媽媽還沒回家，小在在就乾脆抱著自己裝得滿滿當當的籃子坐在院子的門坎上，托著下巴等媽媽。

天色逐漸昏暗，一道細長的影子從遠處慢慢走進。

小在在雙眼一亮，立即顛顛兒地抱著籃子跑過去，開開心心地撲到那人懷裡，響亮地喊了聲：「媽媽！」

來人：「……」

渾厚低沉的男聲染上絲淡淡的笑意：「在在叫錯了。」

「咦？」小在在懵懵懂懂地抬起頭，目光落在來人的臉上。

夜色太昏暗，她什麼都讀不出來。

這也是讀臉術的一個限制。

在無法看清對方臉龐的情況下，寧在在是無法使用讀臉術的。

舉個例子，你翻開一本書，卻連上面的字體都看不清，那要怎麼讀得懂？

這聲音有點耳熟。

小在在歪了歪腦袋，擺出思考狀，沒過三秒，她就果斷地放棄掙扎。

媽媽說了，不懂就要問。

所以小在在直接就問了：「叔叔，你是誰啊？」

雖然早有預料，畢竟他去年走的時候在在才三歲，小孩子忘性大，一年不見，哪兒還能指望她記得自己，但來人心底還是不可避免地有點悶塞。

「在在，我是爸爸。」

語氣無奈。

「爸爸？」眼睛微微睜大，小在在腦海里模模糊糊地有了個高大偉岸的影像，連小奶音都驚訝地飄高了：「活的，爸爸？」

寧遠行：「……嗯，活的爸爸，爸爸回來了，在在高興嗎？」

「高興呀。」小在在很快咧開嘴笑起來，還伸著手，不怕生地撒嬌著跟爸爸要抱抱：「爸爸抱抱。」

寧遠行聞言，有力的雙臂架著小女兒的腋下，輕輕鬆鬆就給她抱了起來，還舉了下高高。

突然上天，小在在被嚇得驚叫一聲，小手緊張地抓握兩下，小腿兒凌空蹬了蹬，隨即就開心地咯咯直笑。

見女兒笑得開心，寧遠行興緻上來，又拋了兩下，逗得小在在直樂。

父女倆玩得正開心，背後突然傳來一道緊張的大喝：「你是誰？快把我妹妹放下！」

扭頭一瞧，卻是寧家三兄弟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出來，他們應該是聽到外頭妹妹的聲音才跑出來查看情況的。

兄弟三人背後還跟著照例來送工分本，加幫忙照看孩子的陳大川。

沖著寧遠行叫囂的是寧軒。

其他兩個孩子一個大人都沒開口說話，只是激動地望著對方。

顯然，他們都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只有寧軒這個傻乎乎的孩子，還獃頭獃腦地看不清自己的親爹。

寧遠行額角青筋跳了跳，沒忍住笑罵道：「臭小子，連你爹都不認得了？」

這對兒子的態度，跟女兒完全兩個樣。

寧軒倒是不在意，他此時正一臉震驚地圍著寧遠行左看右瞧，半晌，終於確定了：「還真是我爹啊，哎喲！」

話音一落，腦袋上就挨了一巴掌。

寧遠行沒用力，就輕輕碰了下，誰知道兒子這麼大反應，活像是他對他怎麼著了似的。

「……」

這孩子戲還是那麼多。

現在看不清人臉的小在在可不知道三哥是裝的，見他被爸爸打了，還叫得那麼慘，料想肯定很疼。

忙抱住爸爸的手臂，不高興地嘟嘴道：「不準打哥哥。」

小傢伙還挺護兄的。

女兒都發話了，寧遠行還能怎麼著？

當然是立馬服軟道歉了：「好好好，不打哥哥，是爸爸錯了，打人是不對的，爸爸接受在在小同志的批評。」

小在在綳著一張自認為很嚴肅，其實軟萌萌的小臉，讚許地點了點頭：「知錯就改，爸爸是好孩子。」

「喲，在在還會說成語呢。」旁邊的陳大川看得可樂，忍不住出聲逗上一句。

不知道大人在逗自己玩的小在在驕傲地挺起小胸脯，還不忘幫『老師』邀功：「哥哥……二哥教的。」

她可有三個哥哥呢，只說哥哥爸爸不知道是誰，所以小在在很聰明地改了口。

寧遠行順勢誇了二兒子一句，又緊跟著讚揚大兒子，連老三都沒落下。

三個被誇的孩子即便是最成熟的寧翰，都忍不住露出笑臉。

「寧哥，既然你回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見這一家子其樂融融的，陳大川也識趣地提出告辭，不打擾他們的久別重逢。

寧遠行也實在想珍惜重逢的時間，多和孩子們相處一會兒，就沒挽留，客氣地送走陳大川，然後領著一串孩子回家。

小在在仗著年紀小，賴在爸爸懷裡不肯下來，寧遠行也由著她，自家的小棉襖，再怎麼寵都不過分。

「你們媽媽呢？」

進了家門，沒看見妻子的身影，寧遠行低頭詢問大兒子。

「媽媽在醫院裡照顧奶奶，還沒回家。」

「這麼晚了？」

寧遠行皺起眉，外頭天都黑了，他擔心妻子一個人回來不安全，正準備要出門去接她，就見門口處傻愣愣地站著個纖細的人影。

是蘇欣妍回來了。

措不及防看見丈夫回了家，蘇欣妍一時驚喜之下，手裡的東西差點掉了。

她快步上前兩步，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喜悅的笑容：「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時間比較趕，就沒來得及。」

寧遠行溫柔地看著妻子，他知道她這段時間來回奔波有多麼勞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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