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離港渡美(下)
裝好后他遞給小六子,「一天三次,一次兩片。如果有發熱的情況,要立刻告訴我。」
小六子點點頭,接下了梁書林遞給他的葯放進口袋中。
梁書林交代完小六子需要注意的事情后,眼神示意我跟著他去裡間。
他為我倒了一杯熱茶,淡笑道:「我甚至以為,這輩子都再見不到你了。」
我接過茶杯,將它握在手心裡取暖。
和他就這麼面對面的坐著,彷彿時光就在此刻這麼靜止了一般。
聞著茶杯里瀰漫出的紅茶香味,透過熱氣的朦朧看著他,我笑了起來,「為什麼會這麼想?」
「這十多年來,你都沒有再回過香港……哪怕……趙弘在香港……」
他的聲音很輕,到後面,我幾乎要聽不清了。
「我很多年多沒有來過香港了,變化很大。」我喝了一口紅茶,思緒卻沒有接上他的話。
「跟我們去美國吧。」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我,視線落在我手中的杯子上。
我眼中閃過一絲輕訝,但卻很快恢復了。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的心思。
可是,我卻做不出答覆。
我能給的,不一定是他想要的。而他想要的,我卻一定給不了。
所以,我只能微笑。這是,我不能,也不想回答的問題。
「送趙弘走後,我還是會回去。」
「那……我們,還能見面嗎?」他許是心中有了答案,並沒有再繼續下去。
因為他也知道,剛剛的那句話,是下意識里問出來的,可能,他都沒有細去想過。
我嘆了口氣,目光轉向了窗檯外面。
那裡種著幾盆植物,即便現在是冬天,可是這裡的氣候卻沒有讓它們凋零。
「等把日本鬼子趕出去……」
梁書林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你們什麼時候走?」我看到他鏡片后的眼睛中,帶著絲絲血色,眼下也是有些青黑,應該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吧。
他右手微扯了扯左腕的袖口,「這一兩天就能定下來。」
「你們打算怎麼回去?」
我微皺了皺眉頭,想到這個問題,我不覺又頭痛了起來。「聽說現在日本人大量遣送在港平民。小六子和我商議,我們打算混在那些平民里……」
「那很危險!」他打斷了我的話,「我想想辦法吧。」
他幫趙弘去美國,已經是幫了我天大的忙了。我不想給他再增添什麼麻煩,「不用了,我們會小心的。」
似是對我的話有些不滿,他急急握住我的手,說道:「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願我為你做這麼一點點事情?」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看著他的眼睛,微掙了一下,卻沒有能收回手。
「真的,我一直在給你添麻煩。如果我沒有把你當朋友的話,我想,現在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理查德,你一直是我的朋友。很要好的朋友,一輩子都是!」
我認真地看著他,緩慢而又清楚地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果然,他聽了我的話后,鬆開了我的手。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好,朋友。也好。」
「謝謝你。」
「不,不要跟我說謝謝,好嗎?」他笑得有些無奈。
「好。」我感覺到,他似乎在這一瞬間得到了什麼,又似乎放下了什麼。
兩天多的時間,轉瞬間便滑過。
兩天,也就僅僅只有五十多個小時而已。
而這五十多個小時,似乎對大家來說,都是備受著煎熬的,我們不知道日本人會不會搜到這裡來。
當我看到梁書林手中的機票時,一顆心總算是踏實了一半。
只要飛機順利離港,那麼我的心就會徹底踏實了。
「理查德。趙弘,我就拜託你了。幫我……照顧他……」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
趙弘剪了頭髮,戴上了眼睛,打扮成了梁書林的助手。
他對我點點頭,唇角似乎想扯出一個笑容,但是卻不那麼成功。
「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我感激地對他笑了笑,又轉向趙弘,「你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很多事情,需要靠你自己了。」
「但是,我只需要你記住一點。父親和母親,一直都是愛你的。一天都沒有變過!」
「雖然你從小不在我身邊長大,雖然你和我相處的時間很短很短。」
「但是,我在每一天,都想念著你,愛著你。」
我的眼淚不知怎麼的,就這麼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悲傷的情緒讓我不斷哽咽,「過去后,多聽聽梁叔叔的話,處事不要太過強硬,學會保護自己。」
「母親……」趙弘跪了下來,抱著我的腰身,將臉貼在我的胸口,「母親,你也要多多保重……」
我撫著他的臉頰,卻抹到了滾燙的淚水。
我失神地抬起手,這似乎是第一次,他為我留眼淚。
「快起來,地上涼。」
我拉扯不動他,「母親,兒子不孝,未能好好孝順您和父親……」
「趙弘……」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顫抖著,心口悶悶的,那種感覺真的無法形容。
「走吧,飛機不等人。你們安全離開香港,我心裡就踏實了。」我硬拉起趙弘,又不舍地緊緊抱住他。
他已經高出我一個頭了,我從未這麼細看過他。
這張和趙正南年輕時格外相似的臉,讓我突然間有些恍惚。
梁書林看著我的眼神中帶著深深的隱忍,他的身子綳得挺直,緊握著的雙手指尖泛白。
「趙弘,我們走吧。」
趙弘還是不舍放開我,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這麼依戀地抱著我。
「等等。」我忙推開了趙弘,從我的行李中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了他。「等上飛機后,再打開。」
他接住了信封,卻疑惑的看著我。
「答應母親,上了飛機后再看,好嗎?」我略低頭,語中透著懇求。
「好。我聽母親的話。」他將信封放進了貼緊心口的里袋中。
「一路上小心。到后……」我本想說,到后給我們發個信。可是話到嘴邊,我又打住了。
「到美國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
拍拍他的肩膀,我深吸一口氣,看著他們,笑道:「等把日本鬼子趕出去……」
後面的話,我沒有說完。
但我知道,他們都應該明白。
現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好,等把日本鬼子趕出去!」他們竟然異口同聲地接下了我的話。
眼中噙著淚,臉上卻依舊笑著。「嗯,快走吧。」
非是我想趕他們離開。
而是多待一分鐘,就多一分的風險。
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候了,我不想再從中出現什麼意外。
梁書林走到的我面前,深深地看著我,「保重。」
心間一顫,我抬眼看著他,「保重。」
目送他們離去,我的思緒久久不能回神。
不能親送他們,遠遠看見飛機騰空而起,我呼出一口濁氣。
閉上眼睛,我喃喃自語:「走吧,我們也該走了。」
他們,終於安全了。
「夫人……」小六子看著我,言欲又止。
我笑了起來,格外輕鬆。
「都走了,我們也該走了!」
走了幾步,看小六子卻沒有跟上來,「怎麼?覺得我心狠?」
「不是……」他嘆了口氣,「只是覺得,梁醫生……」
「他喜歡我。很早我就知道。」低頭苦笑,「但我還是想利用『朋友』的感情,讓他幫我……」
凝視著灰藍的天空,我低聲說:「也許,我真的很殘忍。給不了他什麼,卻還是……」
這十多年,他沒有娶妻。我做為『朋友』,試探著問過他。
可是他卻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不知道他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也不知道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想通。
我給趙弘的信里,只有簡單的一段話。
『兒子:母親只能送你到這裡了!』
『以後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下去。』
『要勇敢,要堅強,不論遇見什麼事情,一定要相信自己。』
附夾在信中的,是我在上海積攢下,存入海外銀行的存單。
他未來的路,我不能預料。所以,我能留給他的,似乎也只有這些了。
梁書林走前,為我們安排了跟著一個藥品商的貨船,打算讓我們跟船一起離港的。
但是臨走的時候,卻突然發生了變故。
日本人不知道用了什麼理由,將一整船的葯都扣了下來,我們險險逃過了檢查。
最終,我和小六子還是混在了遣送離港的人群里。
這批離港的人員被檢查的非常嚴格,因為大野拓男事件,日本人在全港搜索著我們的下落。
有好幾次我和小六子差點兒就被發現了,其中之驚險,實在無法言喻。
既然日本人能查到我們的行蹤,那麼來的時候所帶的通行證,是絕對沒有辦法再用了的。
到廣州后,我們通過關係花了大價錢,幾經周折才拿到了臨時通行證。
回程的路上,我和小六子都顯得格外疲憊。
他的傷似乎有些感染,終是收不了口子。
而我也染上了一些感冒的癥狀,頭總是昏昏的。
我在汽車的後排座椅上略靠著養神,小六子一個急剎車,差點兒讓我磕到了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