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卿何事?
懷揣著偽造母親簽名的愧疚情緒,華婕勤學苦讀,乖乖預習,認真聽講,高效寫作業,專註補習初中課業。
爭當五好學生,所有老師同學都覺得她好乖——
雖然學習成績差,但看起來儼然是個好學生。
一周課上完,華婕漸漸找回了當學生的感覺,整個學習的節奏都把握住了,雖然仍對未來有忐忑,卻充滿了力量。
直到周六休息,華婕要去少年宮學畫畫,這才終於放下課本。
繪畫工具都在她剛重生回來時丟在少年宮美術室里沒帶回家,所以下午她空著手就出了門。
深秋的太陽仍明媚,溫度卻不高。
穿著厚呢子小外套,穿著雖舊但乾淨的淺粉色運動鞋,她頂著太陽步行1個小時去少年宮。
本來可以坐公交車,但她想仔細看看2000年時的這座家鄉小城。
湛藍的天,大朵大朵的厚實白雲。
粗狂的大二八自行車,呼嘯而過的摩托車,街上打小靈通的男人,剪謝霆鋒中分劉海短髮的酷男生,網吧門口貼的《半條命》《暗黑破壞神Ⅱ》遊戲大幅海報,擦肩而過的大娘口中哼著龐龍的《兩隻蝴蝶》……
抵達的時候,已經有些氣喘吁吁,額角鼻尖全是汗。
但她臉上帶著笑容,真好啊,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樣子,點亮記憶,陌生的城市又變得熟悉起來。
帶著點感傷,又有些小幸福。
今天少年宮的美術老師張向陽擺了三組靜物:
1、最難的:兩個蘋果,一個捏變形的可樂罐,裝半杯水的透明玻璃杯,2個雞蛋,2個蘋果,2個櫻桃,一個銅水壺(壺身如凸面鏡,其他靜物投影其上),靜物組下方壓3本書,一個深色圍脖,最底層是白色桌布;
2、普通難度:一個三爪陶罐,一個西紅柿,一個蘋果,一個白瓷盤,一把小刀,靜物組下方交疊著的一深一淺兩色圍脖,最底層是白色桌布;
3、簡單:一個陶壺,一個石膏圓錐體,一個梨子,一個蘋果,下壓垂墜桌布。
華婕從畫室整理櫃出找到自己的畫具,抱著它們站在畫室中間,來回掃視三組靜物。
這時畫室門被推開,走進兩個學生——
一個是長相清秀的披肩發女生,一個是高馬尾紅毛衣女生,兩人都是高二學生,不過不是華婕同校學姐。
她們來自勁松市二中,也就是沈墨轉校前所在學校。
二中教學水平一直跟一中不相上下,但今年升學率比一中高,忽然晉陞為勁松市第一順位高中。
對於現在的華婕來說,這倆女生都十分陌生,即便暑假起她們就在少年宮一塊兒學畫。
兩女生背著畫板,拎著布兜站在華婕身邊,同樣打量起三組靜物。
紅毛衣看看華婕,笑道:
「華婕,你上周怎麼沒畫完就跑了?」
「……上周忽然想起家裡有事。」華婕隨口扯了個理由,尷尬笑笑。
這倆人叫什麼來著?
僅僅是十幾年前一起學過畫而已,她完全忘記了。
「白璐,你畫哪幅呀?」披肩發女生問紅毛衣。
「我選簡單那組吧,哈哈,以我的水平,也就能畫那個了。」穿紅毛衣的白璐不好意思的笑笑,忽然轉頭問華婕:
「華婕,你選哪個呀?」
「……」華婕挑起眉,目光落向最難那組靜物,才要開口,就聽白璐又道:
「你跟我一起選簡單那組吧,我也就能跟你做做伴兒了。」
「……」華婕啟唇想說並不是。
以她現在的水平,畫簡單那組有點浪費時間,會比較無聊。
結果華婕還沒說出來,嘴快的白璐已搶先道:
「你才高一,選簡單的也正常,我就慘了,都高二了還只能畫這個。」
白璐說罷,又將目光落向披肩發,羨慕道:
「難的那組,咱們畫室也就唐陽你能畫吧?」
原來面上一直掛著矜傲表情的披肩發女生叫唐陽。
「高三那幾個肯定能畫呀,12月他們就要準備藝考了嘛。
「不過我也可以試試。」唐陽笑著應了白璐的誇讚,轉頭用一種極具優越感的眼神瞟了華婕一眼,矜傲笑笑,便拎著畫板走向最難的那組靜物。
「我覺得高三那幾個畫的還不如你呢。」白璐朝唐陽道:「之前我就覺得老師擺的靜物組對你來說都太簡單了。」
「還行吧。」唐陽對於白璐的吹捧照單全收,對自己極其自信。
華婕眼神微妙的閃了閃。
「華婕你坐哪邊?咱倆一塊兒坐左邊吧?左邊角度最簡單啦~」白璐伸手想拉華婕手。
白璐想要討好唐陽,華婕沒意見,但她可不願意強行被白璐抓過去,莫名其妙充當捧唐陽的另一塊墊腳石,於是果斷縮手道:
「我去畫那組。」
說罷挑眉憨厚笑笑,跟著唐陽走向最難一組靜物,毫不猶豫坐在了最難的偏右角度的小板凳上。
白璐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的跟到華婕跟前,誇張道:
「這組你能畫嗎?這麼難!你上次畫的也就比我強點兒。」
對於白璐的口無遮攔,華婕有些無語,只能無奈道:
「試試咯。」
「畫這麼難,要是畫不好,容易崩心態。你才高一,急什麼啊?」白璐語氣中已經透出濃濃輕視。
「……」華婕眉頭微顰,她怎麼就入了白璐的眼呢?
這人怎麼就這麼愛對別人的事兒指手畫腳呢?
她想畫什麼就畫什麼,干卿何事?
有一瞬間,華婕想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要算了。
本能的怕事,想要不理睬自己的意願和想法,去屈就他人的看法與觀念,就順著白璐的意去畫簡單靜物組。
但這個念頭才起,她後背就炸起一層雞皮疙瘩。
無名火泛濫,她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重生一世,她是絕不會再這樣躲躲閃閃、畏畏縮縮的活了。
他人的看法怎麼就那麼重要了?
狗屁!
如果在這世上,她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看法,自己都本能忽視自己的想法,憑什麼乞望他人尊重?
「我沒急呀,我就是想畫這個。又沒要你跟我一起畫這組,你急什麼呀?」華婕聲音很冷很輕,臉上卻帶著似開玩笑般的笑容。
在少年宮這個美術班裡,年少的華婕可以說是脾氣最軟最囊的一個,從來不會拒絕,也沒反駁過他人。
白璐完全沒想到華婕會忽然給了她一個軟釘子碰,關鍵是這軟釘子扎人還挺疼,她臉色漲紅,卻被堵的一句話說不上來。
再想跟華婕往來幾句時,人家已經低頭從畫板里抽出合適大小的素描紙,挑筆削筆準備開畫了,壓根兒沒想繼續跟她糾纏。
白璐瞪著華婕的眼神從愕然到嘲諷,見唐陽看過來,便大聲道:
「可真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還不識好歹。」
「她要畫就讓她畫唄,你管她呢?她試過後確定畫不了,自然就會跟你一塊兒畫了嘛。」唐陽回瞥華婕一眼,似勸白璐,語氣卻也飽含著對華婕的不以為然。
「可不是!真以為自己能畫的跟你一樣嗎?也不嫌丟人。」白璐立即應和。
唐陽那種高高在上,看待華婕如看哭鬧小兒般的優越感,比白璐的愚蠢更令人作嘔,華婕倔強的抬起下巴,轉頭問唐陽:
「你是用嘴畫畫嗎?」
語氣冷漠,眼神鄙視。
「……」唐陽臉瞬間發燙漲紅,她一向驕傲,為人處世從來端著架子,因為家境不錯、學習不錯,畫畫也挺好,被家長老師和同學們吹捧慣了,哪受過這樣的冷嘲熱諷,完全無從招架。
白璐見唐陽被懟的面紅耳赤,便要上前狠狠跟華婕吵一架,這時張老師從門外抱著一個紙箱走進來,瞧她們一眼,說了句「來的挺早~」,又轉向牆邊將紙箱里的石膏一個個搬出。
白璐不敢在張老師面前惹事,狠狠瞪了華婕一眼,終於不再糾纏,堵著氣回了簡單靜物組邊坐下。
這時其他學生也陸續進了畫室。
張老師整理好新買的石膏,拍著手上的粉灰,溜達著打量起哪些學生選了哪組靜物。
白璐一邊削鉛筆,一邊仍在忿忿瞪視華婕背影。
見張老師目光似乎正落在華婕身上,腦內靈光一現,她忽然開口道:
「張老師,以華婕的水平,應該選簡單靜物吧?她這樣跑去畫最難的一組,這不是空占著位置嗎?她又畫不成。」
白璐大嗓門似乎沒有收著,桄榔一嗓子喊的畫師里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華婕。
不少讀空氣能力較強的學生,忍不住替華婕尷尬起來。
這要是張老師說華婕畫不了最難那組靜物,間接點出其不自量力的愚蠢,讓她換到簡單那組去畫……華婕站起身拎著畫板畫材挪地方的過程,眾目睽睽,得多羞恥,多難堪啊!
簡直不忍看,呼吸都嫌尷尬。
白璐察覺到空氣滯澀,眼神透出得意來。
她倒要看看,華婕還敢不敢囂張了。
華婕眉頭漸鎖,臉色凝重的看向張老師。
唐陽臉上的熱意隨之褪去,她沒有看張老師,而是篤定的盯住了華婕,好整以暇的等著看華婕熱鬧。
她要好好享受華婕的每一個難堪表情,那可有多過癮。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張老師頓了下,竟沒有讓華婕換組。
張向陽想起上周華婕匆匆跑掉時,留下的那幅畫。
那幅恰如其分的優秀素描作品,絕對是畫室里其他所有學生都及不上的水平。
她也想再讓華婕好好畫一幅,看看上次是偶然間的超常發揮,還是這孩子的水平就是突飛猛進的變強了。
「華婕就坐那兒吧,畫畫看。」張向陽語氣認真。
白璐愕然瞪向老師,不敢置信。
張老師一向要求學生們什麼水平就畫什麼畫,以往有學生要畫不合適自己水平的畫時,她從來都是嚴厲阻止的。
不僅僅是怕學生崩心態,更擔心急於求成會破壞學生的畫畫節奏。
張老師對此事的口頭禪是:地基打歪了,高樓是建不成的,還會塌。
可今天……怎麼就讓華婕跨越兩個難度去畫對於高三學生來說都不容易的靜物組了?
難道老師覺得華婕能畫?
不僅白璐,其他同學也有些吃驚的看向華婕,以往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彷彿忽然不太一樣了呢。
唐陽沒能在華婕臉上看到熱鬧,反倒是她自己的臉色精彩異常。
華婕手搭著畫板,眸光掠過唐陽,忽然得意一笑。
這笑容意味深長,讓唐陽才退燒的臉又燙起來,滿臉的鬱結和羞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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