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又一陣穿巷風掃起地上的灰塵,薄薄的一片,不遠處的路燈下有飛蛾在撲火。
就好比單季秋當下的心情。不過是他口無遮攔的一句玩笑話,就能在她的心海颳起龍捲。
她抄在褲兜里的手本能地攥緊,手心裡瞬間竄了一層汗。
「是啊」兩個字卡在喉嚨里,就等待著她的一時衝動脫口而出。可到頭來,衝動始終是抵不過懦弱,話到嘴邊也不敢禿嚕出來。
「我暗戀你?」單季秋故作一臉荒唐地譏誚回去,「有病我幫你打120。」
因為違了心,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耳尖竄上一層熱意,一路從耳後蔓延到頸脖,攀上臉頰。
她越是告誡自己冷靜,好像越是不受控制地陣陣發熱。
陸允笑了起來,低低的,沉沉的,像暮鼓晨鐘。卻一下一下,不偏不倚地擊中單季秋的心膜。
曾經,從未想過會成為他眾多傾慕者之一。不喜歡他,不從眾,不合流是她的固執己見。
可如今想來,原來自己的固執己見終也敵不過「陸允」二字。
「好啊!」陸允如是說。
單季秋暗自深呼吸調整情緒。希望晚風能變成冰箱里的霜,商店裡的薄荷糖,兜頭澆下來的涼水,好叫她趕緊的清醒過來。
她摸出了手機,佯裝鎮定地摁下120,正準備撥通,就被一隻修長的大手給奪了過去。
「你還真打算打啊!」陸允咬著字,字字無語。
「那不是應您老的要求么。」
「好了,不逗你了,開個玩笑你還真急眼兒。我說錯話,我道歉,嗯?」
看吧,他總是能讓你覺得他不值得的時候,及時給你一顆糖吃。
又讓你重新陷入漩渦,不可自拔。
單季秋伸手:「手機。」
陸允淡笑著將手機放回到單季秋手心上,總覺得她要打120這舉動是不是過於衝動了。
「秋崽崽。」
「……」
「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有點兒奇怪呢。」
「哪兒怪?我才沒有,你才怪。」
「……」
等上了21路公交車,單季秋坐到座椅上,這顆心才算是完全得以平靜下來。
平時無論怎麼吵,怎麼鬧,怎麼懟,怎麼裝作若無其事的相處,貌似都不會像今晚這樣。
可能是夜色迷人,暑熱未消,心魔作祟。
冷靜,冷靜。
突然也沒話說了,怎麼辦?
裝睡吧!
於是,單季秋瞄了眼在看手機的陸允,將頭偏向車窗外,閉眸裝睡。
不知過了多久,單季秋醒了過來,緩緩地睜開眼睛,才恍悟自己裝睡給真睡著了。
並且,沖入鼻息的是那股熟悉的清冽薄荷味兒。像暮夏黃昏時,山澗里那被清泉洗的不染一絲塵埃的薄荷葉。
她半邊臉隔著校服T恤薄薄的棉質布料,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寬肩上的溫度,灼熱而堅固。
不是因為自己存著的那點兒小心思作祟,其實單純地枕著他的肩膀還真的挺好睡的。
她一出神,就聽見耳邊少年帶笑的低語。
「還不想起來?」他揉了下她的腦袋,笑意更濃:「瘦的都沒幾兩肉了,這腦袋怎麼這麼重?」
單季秋噌的一下將頭從陸允的肩膀上支楞起來,半邊臉還留殘留著屬於他的餘溫。
「你幹嘛?」陸允被這姑娘的一驚一乍搞得莫名其妙。
「沒幹嘛。」單季秋心虛地看向車窗外。
然後,她聽到陸允的嘀咕聲:「吃撐了吧?」
單季秋沒搭腔,要真是吃撐了就好了。
公交車到站,陸允站起來順手拎起單季秋的書包起身。
人都走到車門口了,見還賴在座位上一動不動的單季秋,不由得喊她:「秋崽崽,下一站精神病院,你要去?」
單季秋被這一聲喊回三魂七魄,騰地站了起來,卻反應過猛被頭頂的吊環打到了腦袋。她趕緊揉著腦袋,快步下了車。
「睡蒙了?」陸允有些好笑地瞧著身邊的姑娘:「腦袋夠吊環,小丫頭還挺別緻啊。」
單季秋從陸允的手上奪回書包,背上,才邊走邊反駁:「第一,我這是吃飽了的困。第二,我腦袋是夠不著吊環的,這是常識。」
她頓了一頓:「至於你說我腦袋重,那不是我的問題,是你的問題,你太弱。」
「我弱?」陸允笑出天大的笑話,多久之前說的話,小心眼兒,「秋崽崽,千萬不要對一個男人說『弱』這個字。」
單季秋:「你就是……弱。」
陸允:「皮痒痒了是吧?」
「……」
一掃單季秋之前一個人的獨角戲,兩人又恢復了常規模式,一路互懟打鬧。
不遠處,一個男人從小區門口的副食店出來,瞧著眼熟。
那人走到路燈下,整個輪廓線條被燈光打亮,映襯著男人的俊臉。
單季秋瞧清楚的那一剎那,便笑著朝他跑了過去:「向深哥,你怎麼回來了?」
身後的陸允看到前面那個雀躍的丫頭,心裡呵呵。不是說只喊他一個人哥的么?
個小丫頭騙子。
……
九月二日正式開學,高一的新面孔們脫掉了要了他們半個月命的迷彩服,換上了屬於他們高中生涯的第一套校服。
操場上,放眼望去,全是藍白相間的翻領短袖和長褲。男生女生通用,密密麻麻的佔據著紅綠相間的跑道和操場。與這藍天白雲作伴,是青春的代名詞。
以至於後來,婚紗照慢慢流行起校服系列。
學生時代不能早戀,可那時的我們誰也沒有意識到,其實校服它就是情侶裝,而學校也莫名成為了製造情侶最多的地方。
謝校長在主席台上士氣高昂,台下的學生們萎靡不振。
單季秋站在班隊中,腦袋上方頂著烈日炎炎,偏偏下方「洪水泛濫」。
她捂著肚子微微蹙眉,生理痛是真的生不如死啊!救命啊!
「你怎麼了?」身邊的同學黃靜見單季秋臉色不好,關心道。
「沒事,肚子不舒服。」單季秋笑了笑,說話的聲音都是悶悶的。
「一會兒你還要上去發言,撐不撐得住?」
「撐不住也得撐。」
到年級學生代表發言的環節,徐志跟單季秋招手。單季秋點點頭,腳下卻沒什麼勁兒,整個人都是虛浮的,那種感覺不如直接上把刀給她攔腰斬斷來得痛快。
「我去吧。」陸允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單季秋身邊,伸手扶了把她的胳膊。
單季秋借著陸允的力道站好,才道:「你去什麼去?我沒帶發言稿。」
陸允呵笑:「合著你這是在跟我炫耀你可以脫稿?」
單季秋:「別鬧了,我可以。」
陸允:「可以個屁,拿鏡子照照你什麼樣子,再說這話。」
單季秋:「……」
徐志見單季秋還沒動,趕緊地走了過去:「你這墨跡什麼呢?趕緊的過去,趙主任在喊。」
陸允將單季秋推給黃靜,淡笑著拜託著她:「麻煩你照顧一下她。」
黃靜跟陸允同班也有好些天了,她性子內斂,從來沒敢主動跟他搭過話。這會兒人家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一個客氣的笑,就讓她瞬間紅了臉頰。
她羞澀地扶著單季秋,點點頭,低聲道:「好。」
陸允跟徐志一邊走一邊說著什麼。
隨後,他便小跑著往主席台那邊而去,又跟一旁的趙豐平說了幾句。
趙豐平抬頭看了眼藍白色的人群,朝陸允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能明顯聽到台下學生們抑制不住的躁動和交頭接耳聲,以高一那邊最為熱鬧。
單季秋朝台上望去,果然是陸允出現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丟掉了私底下的散漫沒個正型和玩世不恭,此刻的他如芝蘭玉樹。
他立於主席台中央,站在話筒架前,一切都熟練的得心應手。
這一刻,讓人忘了他其實是一個不樂意以這種方式高調展示自己的人。他向來不爭也不搶,做任何事都隨心所欲,沒有任何目的性。
校內網裡的帖子們形容他都是一致的統一:陸允,他就是一個低調的學霸校草。
話筒通過喇叭傳遞到操場的每一個角落,是他乾淨低沉且字正腔圓的音色:「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好!我是來自高二(1)班的陸允,很榮幸能夠作為學生代表發言。在這個秋意盎然的季節,我們又迎來了一個嶄新的九月……」
單季秋望著主席台上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聽著他毫不怯場的臨場發揮,舉手投足間都徜徉著自信從容。
他明眸皓齒,俊美無儔。
而她,嘴角的笑意就未曾斂去。
甚至,小腹也沒有那麼的痛了。
……
開學典禮結束,學生們作鳥獸散。
黃靜一直謹遵陸允的囑託,一路攙扶著單季秋,搞得她覺得自己突然變成了老佛爺。
估計喊她一聲小靜子,她都能「嗻」一聲。
接下來還要上課,這節是化學課。
譚俊浩一回來就跑過來問單季秋:「你好點兒沒?不會像之前余可夏那樣吃壞肚子了吧?」
單季秋疼的沒勁兒,髮際一圈都是細細密密的冷汗,沒精神跟譚俊浩貧。
「沒事。」她頓了頓,又問:「陸允呢,馬上上課了,老謝的課。」
譚俊浩搖搖頭,雙手一攤:「不知道,開學典禮一結束,人就不見了。」
「叮鈴鈴」上課鈴聲打響,譚俊浩回自己位置去了。而陸允依然沒有現身,不知道哪兒去了。
化學老師謝巡,人稱老謝,四十多歲的大個子。除了兩邊梧桐樹,中間柏油路的經典髮型以外,脾氣真的跟金毛獅王有的一拼,罵人中氣十足不帶喘的那種。
陸允從高一開始,每次考試幾乎都在他的這科上丟分砸他場子。久而久之,老謝看他的眼神都怪可怕的。
果然,老師問好后沒兩分鐘,老謝就發現了陸允不在班上。
「單季秋,你同桌呢?」老謝問。
「在趙主任那兒。」單季秋趕緊幫著撒謊。
「趙主任這節有課,我剛跟他一起過來的。」老謝耐著性子再次問:「陸允到底去哪兒了?」
「報告。」陸允立在前門,優越的身高直接擋住了門口跌進來的光線,倒是給他鍍了金光加身。
老謝:「你哪兒去了?」
陸允背著雙手,態度很是良好:「我上廁所去了。」
老謝:「那麼長時間不去,要上課了才去?」
陸允:「人有三急。」
始終是好學生,平時就是弔兒郎當嘴貧了些。已經耽誤上課時間了,老謝也就不再多說。
「下課來我辦公室,進去。」
陸允背著手,趁著老謝板書的時間,快步從一二組的過道往後面繞過去,回到位置上。
單季秋見陸允坐下,忙低聲問:「你幹嘛去了?」
陸允把手裡的保溫杯遞給單季秋,小聲道:「把這個喝了。」
單季秋莫名其妙地接過這個新的保溫杯,在課桌下面擰開它。煙氣順著裡面升了起來,是濃濃的紅糖味兒。
所以,他剛才是去給她買這個了?可學校小賣部里也沒這東西啊。
這個點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走校門出去。
學校也沒有狗洞。
那麼,只有一條不走尋常路。
「你翻/牆出去的?」單季秋問。
「嗯。」陸允雙手交疊擱在課桌上,上半身幾不可察地往下俯,聲線也壓得極低,像是在與她耳語,「不然怎麼辦?」
他抬頭看了眼講台上唾沫橫飛的老謝,偏頭撞進單季秋晶瑩的眼瞳里,桃花眼底盛著無奈:「誰叫我打小就攤上了個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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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是陸老二,今天是暖男允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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