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你怎麼還在
我彼時正站在窗口邊眺望著機場的方向,天空是鋁灰色的,遠處的景物籠罩在一片霧霾之中,什麼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這樣的天氣,飛機也可以正常起飛嗎?
貓子,等我回來。
韓千揚登機前對我說。
曾經也有個人,對我說過一樣的話,但結果卻截然不同。
我收好已經掛斷的手機,默默地在心裡說,「等你,韓千揚。」
安嬸是個很盡職盡責的保姆。她每隔兩小時必測一次血壓,每天晨起都會查看我腳部浮腫的程度,並且嚴格按照醫囑控制我的飲食,確保三高一低不動搖。飯菜最近清淡到無味,讓素來味重嗜辣的我叫苦不迭。每當我跳腳抗議的時候,安嬸就會用她那格外權威的眼神盯著我高聳的肚子。很好,真是無聲勝有聲,在她的強大氣場和暗示下,我只能老老實實安靜的吃飯。
天大地大,唯有他才是最大的。
我認輸。
韓千揚每天都會打來電話,他很忙,但總會忙裡偷閒和我聊上一會兒。說的,大多是對我身體的擔憂和對我的思念,安嬸看來有單獨對他彙報,他居然連我大腿也開始腫起都知道了,他叮囑我感覺不適一定要住院治療,隔天產檢太麻煩安全係數也低,我聽過就算,因為我對醫院實在是不感冒。我一邊和他說話,一邊啪啪的按著電視的遙控器,耳邊傳來他無奈的嘆息聲,他說,他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回來教訓我。。
我掛上電話,安嬸恰好端來剛燉好的魚湯,我接過碗,謝過她后讓她早點去午休。安嬸搖搖頭,說不急。
相處了一段時間,看得出來安嬸對我是真的好,我這人吧,最怕別人對我太好,因為會有負擔,所以,我儘可能的善待於她,只要我自己能幹的事情,就不會去麻煩安嬸。我們算是相處愉快,我和她偶爾也會聊一些生活瑣事,安嬸有一個兒子,在一家著名的企業里做事,談起兒子這個話題,向來嚴肅的安嬸就會自動潤了眉眼,看她那麼高興,連我也為她開心。
安嬸不肯午休,說陪我嘮會嗑吧。我正想問她關於產婦臨產前的問題,卻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家屬於八百年都不會有人主動找上門的那種,所以,這敲門聲顯得很是突兀。我示意安嬸開門,自己也扶著沙發扶手站了起來。
門開處,見得來人,我卻楞在原地。。
一老一少,一高一低。低是因為老人坐在輪椅上,而那個高的。。。。卻讓我的心平地驟起波瀾。
看著他們,我低了下頭,又迅速揚起,我叫了聲安嬸,安嬸回頭看我,神色間透著一絲驚詫和不安,我神色平靜地說:「請他們進來坐吧。」
於是,他們就進來了。我對安嬸說:「魚湯還有嗎?我還想喝。」安嬸看看我,去廚房盛了一碗,端給我。
幾分鐘后,很奇怪的一幕場景出現了,一左一右一老一少,同時目光專註的看著面前這個波瀾不驚的女人一口一口喝著冒著香氣的魚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我的心裡很是奇怪,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單獨出現在我面前,我都覺得再正常不過。可他們父子同時出現的情況,還是讓我感到很是驚訝的。據我的了解,以及夏之秋的描述,他們父子間的矛盾不是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了嗎?我想,能讓他們化干戈為玉帛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我肚子里的這團血肉,想想又釋然,還能有什麼國讎家恨比徐家的血脈更重要的呢?
魚湯很鮮,我喝完后還衝一旁的安嬸誇讚了一句:「真好喝。」安嬸有點緊張,快步走過來收拾了我手中的碗筷,我低聲對她說:「又要麻煩你了,安嬸,去超市幫我買些時令菜蔬吧。我可能有些事,不能和你一起去了。」
安嬸擔憂地看著我,又看了看對面沉默無言的兩個人,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麻利的收拾好一切出門走了。。
空氣里有飯菜香,有陳年傢具腐朽的味道,還有從窗外不斷湧入的新鮮空氣,當然,還有兩個陌生人所帶來的迫人的氣息,腹中的孩子似是感覺到異樣,開始在裡面橫衝直撞起來。
有幾下踢得狠了,我忍不住蹙起眉頭,低低地哼了一聲。。
「丫頭,看來你真的不怎麼好啊!」老爺子徐聖鋒,終於以這種責備的口吻拉開了談話的序幕。他犀利的目光先是在我狀態欠佳的身上流連了一圈,然後就沖著身旁沉默坐著的兒子,狠狠瞪了一眼。。
我朝他攤了攤手,「妊高症而已,很多孕婦都經歷過的,我應該也沒有問題。」
我無所謂的語氣,不知怎的,居然同時激怒了面前的兩個男人。是的,他們幾乎是同時抬眸射向了我,饒是我很早之前就領教過他們的脾氣,也被這般默契而又氣場強大的父子連心戲碼,搞得渾身一顫。
但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老爺子居然接下來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到底怎麼樣,你才肯把孩子給我們!」
「爸爸,你不能這樣!」他倆父子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迴音繚繞,半天都在我的家中迴旋不去。
我用鄙視的眼神看著快要劍拔弩張的一對父子,嗤笑了一聲,說:「又在自說自話了嗎?還是你們起了內訌,連意見都沒統一就跑來向我施壓了?拜託!請你們搞清楚狀況,好不好。我快要結婚了,但是結婚這件大事與你們無關,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他生下來就會有父親,有完整的家,這也與你們無關,明白嗎?」
我的情緒可能有些過於激動,話剛說完就感到一陣頭暈,我努力隱忍著,可是胸悶氣短的感覺卻越來越嚴重。
「貓子!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我就是沉默了一會兒,就被他看出身體不適,他還真是厲害。我皺著眉頭,手壓在胸口,低頭不語。
平措神情焦急地奔了過來,他用手試我額頭的溫度,一摸之下,卻是大驚失色,隨即,便轉頭爆發,「您不是說只是看看的嗎?為什麼要逼她!!」
他轉頭又急切的看著我,慌亂中抓起手機就撥通了120,我知道我的狀態太差了,以前也犯過幾次,但這次頗為嚴重,我的身上一直在出冷汗,想連推開他,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我的頭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在膝上,我仰著臉,只覺得一切都像是場虛幻的夢境。我看到他的額頭上布滿晶瑩的汗珠,他一邊通話,一邊一步步按對方的要求做著急救步驟,老爺子也過來了,他神情複雜的在一旁看著我們,他也想不到會有這樣嚴重的後果吧。
「貓子,你堅持啊。。急救車就來了。醫生說不能動你,所以不能開車送你去醫院。」
平措低頭親吻我的額頭,眼中的焦慮和擔憂反而讓我漸漸放鬆下來,照他說的,我一遍遍吸氣深呼吸,盡量保持心境平穩,不要激動。他的手指按在我的太陽穴上,另一隻手幫我壓著不斷痙攣抽搐的小腿。當他的手不小心觸碰到我的肚子時,神奇般的,我腹中的血肉竟騰地踢了一下子,平措瞬間僵直不動,知道有了小生命和感受他的存在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震撼。這是他和我的結晶,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時刻。有了我腹中的骨肉,才有了此後割捨不斷的血脈聯繫,他堅信這一層割捨不斷的親情,所以一直在堅持。
「你。。。別。。碰他。。」
我撐起虛弱的身子躲避著他的碰觸,他倏地鬆開手,把我按倒在他腿上,表情痛楚地說:「好。。好。。你別亂動,貓子。」
陷入昏迷前,眼裡,腦子裡模模糊糊的都是他的影子,我在疼痛的意識里慢慢昏厥過去。。。
從無邊的混沌里漸漸蘇醒,聞到的都是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即使意識還沒有完全恢復,我還是蹙起了眉頭,我討厭醫院,極其的厭惡這個地方。忽然間想起什麼,我的手顫抖著摸向小腹,就是這幾秒鐘的停頓,我竟然聽到了身體里血液汩汩流動的聲音,太過專註,太過擔憂,就是我這樣的反應吧。
手下鼓脹緊繃的觸感讓我鬆了口氣,感覺著寶寶在裡面對我的撫觸做出溫柔的回應,我忽然想對他說聲謝謝。。
謝謝你,孩子。是你的勇敢陪伴著媽媽一路走來,即使我們受盡精神和肉體上的折磨,你還是這世界上唯一和我心靈相通的人啊。。我的寶貝。。
心還在隱隱作痛,昏倒前的一幕漸漸浮現在了眼前,我似乎說了很過分的話,因為殘存的記憶里,我好像看到他在拚命壓抑著情緒,他的眼裡那麼深重的憐惜和痛楚,唯獨沒有我想要的恨,為什麼呢?你不恨我嗎?平措。我就要帶著你的骨肉和別人結婚了啊,你一點都不恨我嗎?還是我最怕的那種情況,你居然。居然。懂我將要做的一切。
緩緩睜開眼睛,我看到長長的氧氣管從我的鼻子里延伸到頭頂,我的床邊立滿了各種測量身體指標的精密儀器,微微側頭,我看見了安嬸,她正趴在角落的茶几上,似乎是睡熟了。我試著抬起胳膊,卻使不上勁兒,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而把視線投向窗外,天已經黑了,不知不覺中,我竟昏睡了那麼久。。
門響,驚醒回眸,可是映入眼帘的,卻是一雙深邃黝黯的黑眸。。。
「你。。怎麼還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