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魚龍潛躍 第一章 鳳凰山
吳越之地西邊的一處名山上,有一個涼亭可瞰這神州錦繡山河。
寧澤三十六年春,皇帝蕭世寧拖著重病之身,蹣跚登上凌雲台,熱淚盈眶的對著顧韶華等人的金像痛飲之後,龍馭賓天。
鬚髮花白的霍藏語站在涼亭西望荊湘,轉著手中的那支「青史語墨」,當年所見所聞的樁樁件件忽然被風吹進腦海。思索了片刻之後他回身坐在了石凳上,看著微風輕輕翻閱旁邊鎮紙壓著的文稿,終於提筆寫下了《顧韶華列傳》的結詞:
蜀俊東遊,跡晦龍藏。凡冥亂武,始見微芒。
應集衛道,聯鎮北疆。憤惋承劍,嘯命荊湘。
北滌龍庭,南誅倪皇。勁佐烈帝,勢衡武綱。
謝恩去國,御龍挑凰。惜敗莫嘆,青史永光。
時間往回追溯,時值大晉王朝御統九年,即武歷一千零八年。
雲間城早起的太陽正照著人間的煙火氣,顧韶華牽著馬在街上心事重重的走著,細細的看著走過的每一處街景,用充滿告別的眼神。走到一家茶樓門口他突然駐足,聽裡面說書人講的正是他少年在蜀府習武時,常開小差所看的《三聖開元》。
聽了一小段之後他微微一笑,然後牽著馬昂首走過。
「武歷千年,起自開元,『三聖』的故事膾炙人口,你為何發笑?難道裡面的先生,有哪裡講錯了嗎?」一陣渾厚的聲音入耳,顧韶華才發現,自己差點跟眼前這個鬍鬚黑白混雜的中年武者撞上。回過神來,這才連忙按住馬頭,手裡握著羈繩,拱手答到:「裡面的先生並沒有講錯,晚生只是笑自己,很難再一味的聽著先賢的故事而激動了。」
「怎麼,是感覺現實有差了嗎?」
顧韶華沒有回答,依舊微微一笑,牽著馬從那人一側繞過,身後兩個隨從眼睛跟著白過去,上前吼道:「混賬東西好無禮!知不知道是誰在跟你說話?」那武者見隨從張口就要說,連忙舉手止住。
他依舊牽馬向前,那人則朝茶樓走去,兩人背道而行。
「滿堂的聽客,難道就沒有一個想去將自己的故事寫得如『開元三聖』那樣精彩嗎?」
從身後鑽進耳朵的這一問,驚得那中年武者立即剎住了腳,隨後緩緩轉身看著前方漸行漸遠的一人一馬,眼光忽然變得意味深長。一個隨從見他遲遲沒有移步,便湊近說道:「王爺,此人說話頗為狂妄,何不讓他知道知道這天有多高!」
「你要出手,我不攔著你。」
「嘿嘿,王爺說笑了,小人能看得見天,就已經是莫大的福分了。」
「小小年紀就敢望開元三聖的項背,本王剛剛真該試一試他的武功。雖然一副無知無畏的樣子,但只要不是拙手,就不妨將他引進朝廷。」
那隨從看了看不遠處的顧韶華,說:「現在……似乎也不遠。」
中年武者白了他一眼,然後回正說道:「罷了,可能緣分如此,還是隨他的造化吧。如果他是精武堂的人,那說不定明年將選的時候還能見到他。」
隨從被他一臉威儀的瞥了一眼,不敢再妄自接話,只是低頭問到:「王爺,還進去聽書嗎?」
他微微一笑,嘀咕道:「自己的故事?只怕今人寫出來的新故事,並不合開元三聖的心意。畢竟從今往後,不再需要那種故事了。」隨後提聲挪步,走過那茶樓的大門口:「不聽也罷!」
轉過兩條街,有一座五層之高的酒樓,名叫「臨海宴」,每層樓的四角都插著旌旗,堂皇聳立在這雲間城,十分搶眼。
顧韶華將馬栓在門外的柱子上,迎著幾個下樓離開的客人進了酒樓,兩眼徑直望過去,便看見褐錦寬袖的掌柜在對著賬本撥弄算盤。
「掌柜的可是在結算我的工錢?」顧韶華上前笑到。
「是顧兄弟啊!」掌柜抬頭目迎了他,然後拿出一袋夾雜了碎銀子的銅錢,從櫃檯上推到他面前:「正巧,剛算好。」接著繼續啵著算盤嘮叨:「你說你,這些年在這做得好好的,竟然說走就走,怎麼也勸不住。問你為什麼離開,你又老是打哈哈,說些雲里霧裡的話。」
顧韶華拿過那袋錢掂了掂,笑道:「也許是攢了點錢,想去遊山玩水了吧。」
「你看你,又來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有想法的人,單純圖樂可不像你。」
「誒~單純圖樂有何不可?掌柜的花甲之後,難道不想撒手這酒樓去清閑自在?眾生奔忙不休,這可是多少人羨慕的事啊。」
「算了算了,反正你總會顧左右而言他,我就識趣不問了。但即便是隨風飄零,一個人離開,也總該會有新的去處,離了雲間城,你又要去哪裡呢?」
顧韶華轉身出門,邊走邊道:「此時動身還能去哪裡?自然是那鳳凰山!」然後跨出門檻,解了韁繩,打馬出城。
掌柜的忽然眼神一愣,停了算盤,緩緩抬起頭扶了扶眼鏡,瞪著空蕩蕩的酒樓門外,訝異道:「什麼?去鳳凰山?!平日閑暇練練腿腳也就罷了,竟然還來真的。行吧,願你縱橫天下,也祝我自在雲間!」
門檐上插著的一排旌旗,像是為人壯行一般,飄飄揚揚。
神州九境兩域,鳳凰山則在荊湘之境的西北處。高有兩百餘丈,山頂平坦開闊,能容納上萬人。鳳凰山莊像一根腰帶一樣,圍在山腰,有著百年歷史的落鳳派,便建立於此。
落鳳派此前兩代掌門,都是「攘定十二俠」在列的一世豪傑。如今雖然先帝下世換了新君,攘定年號改了御統,但比起年紀尚輕又稍欠火候的「御統十星」,攘定十二俠的名號,至今仍是江湖絕響。
也正因如此,秦燁這個代理掌門才發出了武林貼,想要在鳳凰山頂的鳳凰台以武會友。其實不過是想告訴天下人,落鳳派這些年占著「四大門派」的名頭,可不光是前人之功。
自武歷開元以來,但凡武林大會都算是一時大事,何況以比武為目的而召開的武林大會,在這御統年間還是頭一遭,這自然把鳳凰山擱在了風口浪尖。鳳凰山上的鳳凰台,一旦擺在天下武林面前,那它就不單是落鳳派的了。因為所有想要藉機揚名的人,都會盯上它,更不用說懷有其他鬼胎的了。
作為掌門的秦燁,自然有其自信,但面對天下之大,大會之期將至,他也難免有些忐忑。無聊之中,左右徘徊了兩下,便推開聖火殿的大門,想出去找他的師弟師妹們聊會兒。
嚴玉虎在天鳴閣前練著功,拳腳帶電;韓嵐躺在閣頂吹著葉笛,吟賞煙霞;胡心月將劍閑置在一旁,踢起了毽子。此時只道是尋常。
秦燁緩緩走來,看著這一幕便消了憂愁,抬頭看了看慵懶的韓嵐,對嚴玉虎笑道:「天鳴閣可是你坐鎮的地方,就這麼讓他鳩佔鵲巢了?」
聲音與人影同至,嚴玉虎轉身雷霆一拳打過去,秦燁一掌橫截,氣形如火,退了回去。
「今日長了勢,但卻沒進力。」
胡心月一腳將毽子甩過去,打在秦燁肩上,隨後落在他掌中。
「一日之計在於晨,玩物得寵劍蒙塵。」
嚴玉虎一甩手,將拳上雷電消去,回到:「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今日長一分勢,明天進一分力,不用急。」
胡心月拿起劍,刻意拉著臉道:「掌門大人教訓得是,下次踢毽子,一定不讓你看見。」
韓嵐將手從後腦勺里拿出來,伸了個懶腰,然後搭在肚子上,說:「大家都是同門師兄弟,說什麼鳩啊鵲的!」
秦燁搖了搖頭,縱身飛上閣頂,站在韓嵐旁邊,望著縱橫千里的廣闊天地,愁到:「這個時候也該收收心了,我還指望你們在武林大會上撐撐場子呢。」
「無妨,御統十星,你秦燁好歹也排在第七,其他人跟咱們落鳳派關係也不錯,不會太過於搶我們的風頭的。」
秦燁不禁一笑:「呵,御統十星?兩年前的稱號現在就一定管用嗎?或許我們揚名之日正是別人蟄伏之時,兩年之間,天知道又出了多少能人。」
韓嵐不以為然的搖搖頭:「你這就是杞人憂天,攘定十二俠的名號不也響了這麼多年嗎?」
「這能比嗎?定西土、平蜀亂、鎮七絕、退雪狄,攘定諸俠經歷了多少大事才得到了武帝爺的欽評,我們不過是參加了一個『武道遺珠會』,路還長著呢!」
「唉~」韓嵐長嘆一聲道:「算了,看來你是鐵了心要鞭策我了。」
秦燁會心一笑,然後一記火焰掌劈下去。韓嵐立刻翻身騰起,幾片瓦礫一下被劈賤開來。
「天鳴閣年初才修繕過,鞭策我可以,但別糟蹋落鳳的錢!」
「那就下去打!」
胡心月看他倆飛下來,竟突然也來了興緻,將劍鞘一抹,持劍亂入。嚴玉虎見秦燁鍛煉韓嵐,於是出手制止胡心月,也順便充當一下她的陪練。悠閑的清晨,一時之間竟變得昂揚起來。
在大晉王朝的北疆某處,凡冥教暗藏在地下已有近十年,因為所在偏遠又刻意隱蔽,所以鮮為人知。教內共由四部組成——五令門、護教十魔、代執五靈、十八獄手。凡冥教的教主冥王,聽說有人在鳳凰山上搭了台,便打算在那裡開唱席捲天下的第一齣戲。
此刻率先南下的五令門,與其他門派一樣,都已經到了荊湘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