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快到晚飯時間了,玉容卿同小梨一起來給男人送飯。
走在避雪的長廊下,小梨提著飯盒疑惑道:「小姐,您不是沒用飯嗎?您還是去陪老爺夫人用飯吧,送飯這種小事交給奴婢就好。」
玉容卿蹭蹭自己的臉頰,被風吹紅了一片,冰冰涼,「莫竹說那公子醒過來的時候會打人,我是擔心你一個人去會被他欺負。」
聽罷,小梨不再追問。
只是,好像有哪裡不太對——那男人醒來會發瘋,門被鎖了,而窗戶還開著呢。
小梨心底發虛,緊張道:「小姐,咱們從小院離開的時候好像沒把窗子關緊……他要是真醒了發瘋,不會從窗戶跑了吧?」
「屋裡燒著炭火,要是關緊窗子,人都要給悶死了。」玉容卿擺擺手,叫她不要瞎擔心。
男人受了那麼重的傷,醒不醒得來還不一定呢,哪有力氣爬窗子。
而且,像那種飄然出塵的長發美人,怎麼會幹出翻窗爬牆的事呢,如此揣測也不怕人笑話。
談話間便到了挽風小院,主僕兩人停在門前正準備開門,風雪吹得門框微動,玉容卿聽到西邊牆那裡有聲音,風吹著窗戶咣當咣當聲響巨大,玉容卿心道不好。
他不會真的逃跑了吧!
翻窗子?
發瘋了跑到外頭打人怎麼辦,被府里的護衛們抓住了誤傷到怎麼辦。玉容卿腦袋裡閃過許多擔憂,跑到西牆邊正撞上美人衣衫不整半靠在窗台上,像一片雪花悠悠落下。
來不及反應,玉容卿跑過去接住他高挑的身子,自己也因為他下落的衝力被砸到了雪地上,整個後背都發麻了,後腦勺還有點疼。
要命了。
這哪是發瘋,這是要她的命啊。
玉容卿吐出一口濁氣,低頭看趴在自己胸口的男人,唇紅齒白,膚色如雪,烏黑的頭髮上落了幾片雪花,點點白花綴在他發間,仿若天上雪中仙。
只看了兩眼,玉容卿便匆匆移開了目光,「公子,你還好嗎?」
她懷中有股好聞的花香,與自己昏迷時聞到的味道相同,李沅稍稍放下了戒心,想要起身卻使不上力氣,羞愧道:「對不住,在下並非要輕薄姑娘,只是實在動不了。」
在冬天的河水裡泡了那麼久,手腳無力也正常,玉容卿沒有怪他,努力撐起身子將他扶起來,她沒有喚小梨過來,是不想讓人看到美人狼狽的樣子。
此時,小梨早已經進門,望著大開的窗戶,冷風呼呼吹進來凍的她瑟瑟發抖,也不會多走一步上前去關窗。
因為擔心小姐,小梨剛進門時便走到窗邊去看,結果眼前的畫面有些過於美好——
男人的身子壓在女子身上,他身上的衣裳不知為何落到手腕,露出一片雪白的後背,與雪地融成一片,有點扎眼。
小姐不愧是家中頂樑柱,遇到這種場面沒有慌亂,倒是她一個小侍女接受無能,忙退後十步,裝作眼瞎沒看見,放下飯盒跑到門口去幫忙。
玉容卿力氣不大,纖瘦的胳膊費了好長時間才把他撐著站起來。
李沅渾身冰冷,傷口受涼后疼痛加劇,唯有靠著她暖熱的身子才能緩解身體的不適,他本想逃跑,卻沒有氣力,只能如此狼狽任人擺弄。
他眼看著姑娘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脖子,再次緊張起來,腦海中快速閃過幾個模糊的人臉,他們伸手掐他的脖子、提刀砍他的手、撬開他的嘴灌下甜蜜的毒藥……
李沅心底恐懼,卻見姑娘只是替他將領口攏緊,小聲道:「風雪未停,公子小心凍傷。」
就這樣?
沒有他擔心的陰謀詭計,不是叫他恐懼的兇惡嘴臉,而是關心他的身體。
她是誰,為什麼要如此照顧他。
李沅心中疑惑,被她扶著進屋坐在桌邊。看那姑娘和她的侍女關緊門窗把炭火燒起來,兩人從容自若,絲毫沒有在意他爬窗逃跑的事。
是不是放鬆了警惕,還是覺得他傷成這樣不足為懼呢?
坐了一會身子暖起來,李沅的手腳都恢復了一些力氣,因為在冬日的河裡泡了太久,他身上的肌肉都凍傷了,這才剛暖一點沒恢復完全便跑出去吹冷風,是病上加病。
小梨打開飯盒擺在桌上,隨口說了幾句,「公子身體沒好全就不要亂跑了,這麼大的雪,迷路不說,萬一又凍傷了身子,豈不是得不償失。」
一個侍女怎能代替姑娘對他作叮囑,李沅偷偷看向玉容卿,只見她背對著自己撥弄炭火,末梢微卷的長發遮蓋的脖頸微微發紅。
她在生氣嗎?
氣他不識趣要逃跑,氣他翻窗子還害她摔在雪地里,看她後背上化的雪水,李沅心中生出愧疚,試探著要化解她的怒氣。
玉容卿把玩著銅鉤子把炭火燒熱,回想方才與美人的親密接觸,還有那近在咫尺的絕美面龐,她心如擂鼓,心跳加速,連帶著臉都熱起來,只能背對著美人,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般失禮的模樣。
美人在身後搭話,「在下名叫李沅,感謝恩人的救命之恩,不知恩人芳名?」
溫言細語,如此動聽。
玉容卿盯著炭火,小臉紅的不敢見人,原以為他只是皮相過人,沒想到聲音也那麼好聽,還挺有禮貌的,應該是個正人君子吧……
玉容卿一緊張就容易出神,半晌沒有回答李沅的問題,叫他更加確信了自己惹恩人生氣了,神情都落寞下來,話也不敢多說了。
桌子邊上坐著兩個站著一個,小梨看這兩位餓著肚子的誰都不動筷子,一個臉紅一個失落,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再繼續沉默下去,菜都涼了。
不可以浪費糧食呀!
小梨清咳兩聲,上前點點玉容卿的肩膀,「小姐,李公子問您呢,您的名字。」
名字。玉容卿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冷落了人家,下意識轉過身來要面對著他說話,卻在看到李沅的那一刻眉頭一皺。
他的衣裳怎麼又掉下來了?!
她好想把衣襟給他拉上去,但礙於小梨在場,只得忍住,轉而回答他,「救命之恩不敢當,我叫玉容卿,府里人喊我小姐,外頭店家喊我少東家,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你叫我三姑娘便好。」
說罷,用眼神示意他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李沅領會她的意思,把衣裳攏到一起,連帶著吹落在身上的頭髮都跟衣裳糾結在一起了。
雖然亂糟糟的,也好過不穿嚴實。
玉容卿也沒吃晚飯,便端著一碗白飯,每個菜都夾一點吧唧吧唧,吃完一碗飯又喝了點熱茶暖身。
一旁的李沅吃得很慢,看她吃過了每一道菜,知曉菜里沒下藥,才放心吃。
李沅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總覺得有人要害他,可看到玉容卿這般細心的在意他的感受,潤物細無聲,他難得能感受到來自他人的善意。
他吃飯的樣子好優雅。
玉容卿捧著熱茶擋住自己管不住的眼睛,目光忍不住就想落到美人身上。
他的名字叫李沅啊。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真是個好名字。
玉容卿在心底感嘆,面上卻保持不敢把自己的欣賞之情表達出來,初次見面就讚賞人家,自己怎麼跟花痴似的。
方才他跳窗要跑,應是醒來后太緊張了,她家養的鳥兒換籠子了都會不適應,何況是人呢。玉容卿能夠理解美人的驚慌失措,便不急著問話,總歸他這傷一時半會好不了,關於他的家人和故鄉,可以讓莫竹慢慢問。
玉容卿從小見父親經商,學會了八個字——「生財有道,與人為善」。於是她行得正坐的直,也常在行商途中做善事,「達則兼濟天下」。
除此之外,她還深知一個道理,「不做虧本買賣」。雖然李沅人長得美,但是她還是跟他保持距離的好。
看他的言行舉止,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傷好了遲早要回去的。
救人行善是好,可若是付出太多感情就是得不償失了,玉容卿提醒自己不能「虧本」,藉此揮散他在自己腦海中的記憶。
別再亂想了。
用過晚飯,從挽風小院回到閨房,玉容卿想起兩人在窗邊的親密接觸,心動之餘更慶幸沒有被別人看去。這樣,就不會有人察覺到她的心情了。
小梨:額……我自戳雙目還來得及嗎?
躺在床上,玉容卿細數自己這幾年搭救過的性命,沒有二十也有十八九個了,長相好看的也有幾個,所以李沅並不特殊……吧。
不特殊才怪嘞!
簡直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
玉容卿感嘆著,再好看也沒用,有緣無分,她還是專心搞事業為好。明天下午莫竹就回來了,到時候把人交給他,自己就不用再去那小院了。
安排的明明白白。
風雪夜,佳人安眠。
夜至凌晨,外頭風聲漸小,落雪逐漸安靜下來,睡夢中的玉容卿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踩在厚厚的雪上,行走不易。
腳步聲停,敲門聲起。玉容卿揉揉眼睛醒過來,披了外衣起身開門,門外的小梨氣喘吁吁,臉都凍紅了。
「小姐,您快去看看吧,李公子他發瘋了!」
聞言,玉容卿抬手蹭蹭臉頰,迷糊道:「很嚴重嗎?找幾個武功好的把他治住,用繩子綁了鎖在床上不就成了。」
看他儀態端莊又柔弱無力,手上白白凈凈連粗繭都沒有,哪裡像個練家子,下午發瘋的時候不也是被莫竹一個人就按住了嗎。這個點兒還不叫人睡覺,她才要發瘋了呢。
小梨進屋給小姐翻出披風披在身上,裹得嚴實了,推著她向外走。
「李公子跳牆出去被府里人碰見了,他撂倒了三個護衛,六個人上去才勉強把他按住,跟發瘋似的什麼都聽不進去,他們知道是小姐將人帶回來的,不敢驚動老爺夫人,讓我來找您去拿個主意。」
一挑三?玉容卿驚了一下,拍拍臉頰讓自己清醒一點。隨小梨前去一探究竟。
外頭雪停了,雪積的很厚,踩下去沒過小腿。天冷得厲害,呼吸之間都能吐出白霧,還沉在睡意中的玉容卿被這寒意凍的清醒了許多。
若是李沅真的發瘋傷人,她可不能對他客氣。為了救一個人弄的府里人睡不好覺還平白挨打,她這個小姐也有失手的時候。
心想自己要公正處理,推開門看到那個男人時,心卻冷不丁軟了下來。
暖黃色的燭光中,三個護衛按著李沅蒼白的身子壓在地上,被扯破的白衫零散地掛在他勻稱的身體上,柔順的黑色長發別在耳後,有幾縷自臉頰垂下隨意散落在肩上,精緻的臉又白又嫩。
他鳳眸微垂,眼神無光,嘴角帶著血跡,整個一朵被人摧殘欺凌的小白花,看得玉容卿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