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成陌路的母女
(3)
唐攸寧折回書案後方落座,給藺清蕪歇息的時間。她在自己這兒真出個好歹的話,怪麻煩的。
然而,一盞茶的工夫之後,藺清蕪緩過來,說的卻是:「你根本就枉顧生恩,想活活氣死我。早知如此,就不該生你。」
唐攸寧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這話可就更不要臉了,唐元濤好色,你以色侍人,生不生孩子是別人說了算的?我一向覺得,說這種話的都該下拔舌地獄。」
藺清蕪瞠目,都顧不上氣恨了,「你、你說話怎的這般粗鄙?」
「總比為人粗鄙不幹人事兒強。」唐攸寧側轉身,換了個閑散的坐姿,端了茶盞在手,「能生孩子的多了,像你這種要麼生了不養,要麼玩兒命生,橫豎不把自己當人的,我沒見過。」
也不知是服下的藥丸效用佳,還是藺清蕪極怒之下反倒冷靜下來,沉了一會兒,她緩和了語氣:「你把我數落得體無完膚又有什麼好處?
「我趕來相認,便已然是低頭求和,隨你怎樣。
「怎麼樣的女子,背後沒有娘家撐腰,到了夫家必定過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的當務之急,是該與我好生合計一番,如何討得齊家長輩歡欣,如此,他們日後才會全心全意幫襯你。
「那些傷情分的話,先不要說了,成不成?」
唐攸寧笑出來,「你們是不是以為,我被唐家除名之後,急於找個能依附的門第?是這樣的話,齊家連一個明白人都沒有。只為這一點,我就要避得遠遠的。」
「怎麼還是說氣話呢?」藺清蕪長嘆一聲,「這真不是賭氣的事情。你名聲如何,自己心裡有數,蕭府的老夫人和三個兒媳,卻是各個賢名在外,她們怎麼可能容得下你?」
唐攸寧沒說話,有些煩躁了。藺清蕪根本沒明白她的意思,已經是驢唇不對馬嘴的趨勢。
藺清蕪卻會錯了意,繼續道:「可你並不是孤零零一人,有生身母親,有手足。羽嫻聰慧懂事得很,你們姐妹相互幫襯著,怎樣的日子都不需愁。」這樣說著,她的神色柔和了幾分,「再者,你就要出嫁了,沒有至親的長輩主持婚事可怎麼成?我便是僅剩一口氣在,也要送你風風光光出嫁。況且,齊家是詩書傳家的門第,枝繁葉茂……」
她說話時,唐攸寧用蓋碗拂著茶湯,發出碰瓷聲,一下比一下重,直到她覺出不對,尷尬地住了口。
唐攸寧看著茶湯,語聲清冷:「你這個人,一直讓我難堪至極,互不相干是我僅存的一點尊重——對我自己的。你我不必再見。日後執意擾我清凈,可以,但別怪我翻臉。」她把茶盞放回案上,「二位好走。」
「到底要我怎樣你才能原諒?直說就是,我都答應。」藺清蕪急得站起身來,欲舉步上前,卻生生被唐攸寧的視線阻止。
唐攸寧斜倚著座椅靠背,眉宇間有著幾分疲憊,目光卻如利刃,暴躁而冷酷。
莫大的壓迫感襲來,藺清蕪自進門到此刻,第一次生出了恐懼。
齊羽嫻也害怕了,只想早點離開這裡。她挽住母親的手臂,「娘,叨擾了長……唐姐姐這麼久,想來她也乏了,我們不如先回住處,別的事改日再說。」
藺清蕪也只能順勢下台,由齊羽嫻扶著出門。
唐攸寧輕輕地透了一口氣。藺清蕪這種人,根本沒法子說正事,留給唐元濤對付就很好。
她取出一封信,隨手交給晚玉,叮囑道:「唐元濤著三不到兩的。你們選個合適的人,讓他照著我的章程給唐元濤出謀劃策。」
做過夫妻的兩人掐架的戲,必須得很精彩。
.
藺清蕪幾乎是一路哭回位於柳葉巷的宅子的。
事情辦砸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日又要被婆婆妯娌奚落,真要愁死了。
齊羽嫻陪在一旁,頻頻用帕子拭眼角,掉的眼淚卻有限。她正懵著,還在消化唐攸寧道出的諸多舊事,對於她,有些難以想象。
馬車剛進宅子外院,被管事攔下,「順安伯來了好一陣子了,正在花廳等夫人相見。」
唐元濤?藺清蕪立時蹙眉,語氣惡劣:「不見!攆出去!誰准你把他放進來的?!」這會兒,恢復了慣有的做派。她因生養敗了身子骨,常年不舒坦,肝火旺盛。
管事不卑不亢地道:「順安伯說是您的故人,知曉您一些不足外人道的舊事,小的不敢不以禮相待。」
做過夫妻的人,人家言明知道你秘辛,你不見是活膩了么?——他滿含輕蔑地腹誹著。
藺清蕪面色青紅不定,匆匆洗漱更衣之後,強撐著疲憊至極的身子去見唐元濤。
唐元濤看到二十多年前結為連理的女子,費了些時間才能確定。
唐攸寧的五官,雙眼、嘴巴隨他,其餘隨了藺清蕪。
此刻看到的藺清蕪,一臉的怨懟刻薄——與唐攸寧的幾分相似,他完全找不出了。
這就是所謂的相由心生吧?原來容貌真的會因心境氣度發生改變。
他心裡很舒坦。
對,他從不希望這女人得一點兒好。
藺清蕪在三圍羅漢床上坐下,冷聲問道:「你來有什麼事?」
唐元濤心情很好,笑呵呵道:「來勸你回滄州,別打攸寧那丫頭的主意。」
藺清蕪哼笑一聲,「你把她逐出家門了,怎麼好意思管她的事情的?」
「那是攸寧的意思。有些事我做的欠考慮,她不想留在唐家,我只能讓她如願。」唐元濤不敢提蕭拓,但這種說法也算實情。
藺清蕪目露詫異,繼而搖頭,「不可能。」女子怎麼會希望自己孤苦無依惹人看低?
豬腦子,唐元濤在心裡輕斥一聲,卻懶得糾纏這個話題,「你不是去見了她么?她可曾認下你?」
「關你什麼事!」都怪他教女無方,不然長女怎麼會那樣羞辱她?
唐元濤也只是在唐攸寧、蕭拓那樣的人面前沉不住氣,尋常人倒真不能輕易讓他失態。他瞥過花廳里服侍著的一眾丫鬟,「我有些至關重要的話要與你說,關乎你我和離前後。」
藺清蕪聞音知雅,壓著火氣遣了下人,只留了鄭媽媽,對他道:「有話直說,說完趕緊走。」
唐元濤笑著喝了一口茶,說起一些心裡話:「攸寧當年拜姚慕林為師,並被帶到江南那麼多年,我什麼都沒說,甚至默許了你們母女可以來往,是自覺理虧。
「你走之後,因我疏忽之過,下人不成體統,害得攸寧大病了一場,活下來實屬僥倖,從那之後,身子骨弱得很。你要是為此跟我理論,跟我鬧,甚至把攸寧留在江南,我也沒臉反對。
「可是有意思的是,離得那麼近,你也不知道這些事,權當沒她這個人。」
藺清蕪怔怔地望著他。錯了,早在多年前便錯了。可即便那時知曉長女的情形,她又能如何?齊家怎麼會允許她見攸寧?
唐元濤態度一如與故人敘舊:「攸寧不在跟前兒還好,我供她吃喝看病的一應開銷,給先生的束脩只多不少。可她只要在家中,我就打心底嫌棄,因為你。
「你與姓齊的那廝年少相識,生下攸寧之後與他重逢,要死要活地跟我鬧和離——你匆匆忙忙嫁入齊家之後,家母聽了些閑話,才查出了蹊蹺。
「攸寧要不是有幾分隨了我,我們連她的出身都要懷疑。」
藺清蕪徹底凌亂了,身子直哆嗦:「你血口噴人!我跟你和離是因為你包戲子養外室,整日里只曉得花天酒地!……」
唐元濤聽她絮叨了一陣陳年舊賬,接著自己的話茬道:「那種事情太丟人,為你淪落成笑柄也不值當,這些年我只跟攸寧提過一次,當時她把我氣急了,就也說了戳她心窩子的話。
「我承認,唐家對她是不怎麼好。可是比起你,我好歹讓她全乎著長大了,你為她做過什麼?
「你拖著半條命來京城,為的是什麼,明眼人都清楚。
「你進京的事,是攸寧提醒我的。
「她手裡的產業、日後的榮華,我已沒膽子覬覦,別人隨意,只有你和齊家不行。
「你老老實實回滄州,餘生不得再踏進京城半步,別讓我膈應得寢食難安。要不然——」
她來京城,是攸寧提醒他的……藺清蕪沁出了一頭的虛汗和冷汗,聲音輕飄飄的:「你想怎樣?」
唐元濤呲牙一笑,理直氣壯地現出無賴的一面。。